“他竟是片刻都不等不及,就这般漏夜离开扬州了……”
阿杏帮她整理衣角的指尖一滞,心中不免有些嘘唏。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尤其她家姑娘还是个尤其重情重义的,对于王楚麟,她确有存利用之心,可这般肌肤相亲了月余,只怕在不知不觉中,也难免动了几分情。
“那厮这般伤您,若是阁老得知,定会重重责罚!他担心事情败露,自然跑得飞快!
只是奴婢没想到的是,不知道他是太蠢,还是太怕,那些送过去的金银财宝,他竟连一文都未曾带走,也不知道今后,会不会派人来取……”
“不会了……那些财银于他这种京城富庶子弟而言,不过是冰山一角。”
“他倒不蠢,应也不怕……只是不想要再与我有任何牵扯了。”
在王楚麟的预想中,此时此刻,她应该会与他一同乘坐回京的马车上,依偎在他怀中,温柔小意,缱绻无限吧……可就在感情浓度达到最稠烈的时候,由她亲手倒下冷水,生生浇灭了这段孽缘。
阿杏默了默,“其实奴婢有些想不通,既然姑娘分明与他恩断义绝,狠话说尽了,为何偏偏还要让奴婢去羞辱他一通?”
阮珑玲闻言,乌羽般的眼睫颤了颤,只觉胸闷淤塞,面上却未流露出丝毫不郁,反而轻扬了扬下巴…
“阿杏,你可知应如何让男人不再靠近,彻底远离么?”
可这三分自苦,七分嘲弄的语调,到底显露出几分悲意。
“必要让那人一想到就恨,一看到就烦,让他彻底厌恶,彻底腻憎!成为他一世的污点!
但凡只要思及你,便后悔得想要时光倒流,不曾遇见。”
今日一见,就是二人今生今世的最后一见。
如今看来,成功生下孩子简单。
可是万一今后王楚麟留有余情,寻回扬州来找她,东窗事发,事情败露,与她争夺孩子怎么办?
之所以命阿杏前去听风阁闹这么一通,就是为了去湮灭那最后一丝余情的。
那样难听的恶心羞辱,任凭世上的任何一个男人都受不住。
且王楚麟还是那般孤傲冷绝,自视甚高之人。
饶是再有余温眷恋,也该消磨殆尽了。
若如此这般,他还能回头,连阮珑玲都会瞧不起他。
直到现在,这场戏才算是真真正正做圆满了。
从今往后,她会与腹中孩儿相依为命,安心过活。
王楚麟,从此桥归桥,路归路,至此天涯陌路。
亦遥祝你今后前程似景,平安喜乐。
阮珑玲轻抚了抚小腹,脸上尽是慈爱,唇角微扬,柔声道了句,
“回去吧,该喝安胎药了。”
暗夜中,四匹溜光水滑的纯黑骏马,拉着辆黑檀木所制的古朴车架,似箭般疾驰在扬州城外宽阔的官道上,所过之处,尘土飞扬……
云风坐在车前,手中拉紧了缰绳控马,时不时扬起手中的鞭子抽打马腚……他神情凝重,蹙紧了眉头,微微出神,将眸光落在了车架上的雕花扶手上。
以往主上出行,总是怎么便捷怎么来,从不会在出行器具此等细枝末节上有诸多要求,可这次回京却不一样,特意嘱咐他准备了许多女子喜欢的器具。
比如这雕花扶手、浮光金幔窗帷、桃花团云软垫……甚至还额外添购了许多酸甜口的零嘴吃食、至异话本…
这些心思,自然都是为了那玲珑娘子花的!
回京快马加鞭也需十五日,路上难免会觉得疲惫无聊,他们这些出行惯了的男人倒也罢了,娇香软玉的姑娘怎么受的了?这些物件儿,即使为了能让她在路上更舒适惬意,才着急忙慌在临行前去添购的!
偏偏主上暗地里花的这些心思,那个玲珑娘子却还被蒙在鼓里全然不知,没有随同上路也就罢了,甚至还做出如此逾矩的行为?
云风不知内情,所以着实有些想不明白,为何昨日还你侬我侬的二人,怎么就闹到了要恶语相向的这般地步?
其实玲珑娘子若是没有恃宠而骄,让阿杏来这么闹一通,她合该陪着主上一同入京,扶摇直上,由一届商女摇身变为京中贵眷的!
她错失如此良机倒也罢了,云风只是心疼自己主上……
他家主上三岁启蒙,五岁上国子监,七岁得先帝嘉奖,十三岁中状元,十七岁入内阁,二十岁任首辅,二十二岁就帮辅幼帝、铲尽逆党藩王、扶大厦之将倾……他为朝堂呕心沥血,哪儿有松懈过一日?从来都是殚精竭虑,勤勉尽责,未得过多少欢愉的时光,更莫说亲近女子,享受情爱之欢。
可来扬州的这些时日,是云风自小随侍在侧以来,见过他脸上出现过最多笑容的时光了。
主上身为首辅,周围群狼环伺,向来是防备心甚重的。
若不是乔装成了商户子弟,主上岂会放下戒备,任由那商女近身,还逾制与她有了肌肤相亲?
这一回京城,主上事务繁忙,身份贵重,立于那等凌顶孤寒的位置,又要等多久才能得一个可心人呢?
那玲珑娘子是ʲˢᴳ矫情造作了些,可也到底是能让主上欢颜之人,入京之后只需宫中的嬷嬷多加调教,脾性定能更温婉柔顺些。
既然主上听了那些恶言恶语,都还没能下狠手杀了她,那说不定二人之间还能有些转圜余地呢?
思及此处,云风将手中的缰绳紧拉了拉,垂头朝车架内低声劝道,
“主上,民间女子桀骜不驯,性情难免急躁了些,您莫因此太过介怀,其实要让她安分守己倒也简单,入京之后……”
“入京?她也配?”
厚重翻腾的门帘后,传来男人低沉且沙哑的声音,语调冰冷坚硬,如暴风袭来,使闻者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命人去抹除我在扬州的一切行迹!
但凡是接触过的所有东西,无论是书稿丹青、还是笔墨器具……所有一切,全部悄无声息处理掉!”
云风心头一惊!
主上想要销毁的哪儿是那些死物?!
分明是想要将与玲珑娘子相处的这段时光,彻底抹除和埋葬!
“从今往后,若再提及一个阮字……杀无赦!”
真香永不迟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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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按常理讲, 女子受孕之后,至少需等怀胎三月胎像稳定了之后,才能公之于众。
更莫提阮珑玲这种去父留子的情况了。
阮珑玲不得不先将此事按下, 一面好好调理身子, 一面独自为即将到来的生产做准备。
巾帕、婴衣、尿布……这些出生婴孩的物件, 大可以缓缓添置,最要紧的, 是要提前将产婆与乳母定下来。
女子生产, 犹如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有许多已经生养过的妇人, 都夭折在了产床上,更别提初孕之人了。阮珑玲晓得其中的凶险,所以在得知有孕的那一天起,就嘱咐阿杏暗暗寻找起产婆来。
产婆尚且还算是好找的,可合格的乳母,就算是有钱都难寻。
但凡有些生养经验的,早早都被扬州城内的豪门世家看中签了死契,都是贴身跟着主母娘子服侍公侯世子从小到大, 现下饶是派人去细细探寻,一时也未能寻到称心如意的, 只能先慢慢去找……
对于腹中孩儿,阮珑玲可以说是千万般小心谨慎,也是千万般期待的。
她将所有生意全都推掉, 只称病在闺房中,日日对着从各地收集来的粉雕玉琢的娃娃画像看个不停。
好在如今阮丽云病症大好, 愿意戴着帷帽出门走动, 开始能着手管理商行中的事务, 再加上阮玉梅及其他得力的掌柜娘子从旁帮衬, 近来倒也没出什么大岔子。
平日里除了谨遵医嘱吃安胎药,调节饮食,为能让母体更康健地顺利生产,阮珑玲也常围着东湖溜溜弯。
这日用过早膳,围着东湖绕了半圈,在回程时,远远就瞧见戴着帏帽的阮丽云款款走出了阮府大门,轻纱遮面,却还是能瞧出娴静的体态身形,她微耸着肩膀,快步踏下石阶,似正在躲避着什么……
紧而门口又出现了个身形高挺瘦削的男子,正是阮家世交,被扬州百姓交口称赞的贤医吴纯甫。
他亦步亦趋跟在阮丽云身后,却又不敢太过靠近,面上的神情既有些着急又有些无可奈何,手中捧着一物,似是想要递送上去,奈何阮丽云并未回头,反而避之不急般阔步上了顿停在路旁的马车……
“阿姐不是对男人深恶痛绝?竟能让纯甫哥哥近身?”
阮珑玲有些出乎意料。
“这是来福的功劳。”
阿杏笑着解释,“来福活泼,常在院中乱窜,回来时猫脖上常会戴回来块竹简,竹简上大多是些宽慰人心的话语,常能让病中萎靡的二姑娘振作精神……二姑娘原也未做他想,只以为这些竹简是您命人备下的,后来病情好转能戴着帏帽出门了,才偶然发现那寄语之人,竟是吴家公子。”
“或是因此,二姑娘待他不比旁人,少了些防备之心。”
阮丽云有应激心疾,阮珑玲又身怀有孕,吴纯甫作为唯一知晓内情之人,近来常上门看诊把脉。
本就是知根知底的世交,这般一来二去,便更熟稔了。
“虽说同样是病患,可吴家公子待二姑娘,好似格外不同些。
他是医师,殷殷叮嘱忌口换药这些小事儿倒也罢了,毕竟都是分内之事。可奴婢听翠湖说,他还常常命人做些合口的药膳送给二姑娘,不仅如此,还常给来福带些熏好的鸡胸肉,甚至还常陪舒姐儿读书练字呢……”
“奴婢可从未见过哪家大夫看诊有这般积极的,吴公子此举,倒更像是……表明爱慕之意。”
联想起吴纯甫方才那患得患失的神情,阮珑玲心中了然,他定是对二姐动了情。
吴家乃医学世家,家风清正,祖上出过多位名医,悬壶济世多年,向来备受扬州十里八乡的赞誉,虽说阮吴两家是世交,可吴家的名声,实在是远胜过阮家不少。
吴纯甫又是吴家长房嫡子,不仅医术高超,且相貌堂堂,性情温和,原是不少扬州女子梦寐以求的夫君人选,可自从与他订亲过的两位女子,先后染上恶疾暴毙之后,扬州城中便传出了克妻之名。
门第相当的人家投鼠忌器,吴家长辈又不满意那些塞儿卖女的攀附人家,婚事便一直耽搁到了现在。
“纯甫哥哥这一片痴心,只怕要错付了。”
阮珑玲望着那个落寞离去的背影,抿唇叹了句。
“怎么?姑娘莫非也听信了那什子克妻的流言?觉得他们二人不是良配?”
“我若是怕流言,哪儿有阮家商行今日?”
阮珑玲笑嗔了一句,然后缓缓沉下眉头,缓缓道了句,“就算没有流言,二姐还有这应激心疾,饶是以后心疾病愈……只怕二姐也很难再打开心扉。”
若按年岁看,二人确实相当。
可吴纯甫到底是没有娶过妻的男子,二姐却已然和离过,身侧还带着舒姐儿过活……二人对成亲这件事儿上的,从根上来讲,所思所想就已经全然不同了。
且吴纯甫医术精湛,听说这几年得拜高师阅遍医书,就是为了通过朝廷太医院的甄考,以他的实力定然一举高中,今后必会远赴京城做医官,随皇宫大内的贵人差遣,前途是一片光明!有了太医院的医官的头衔,哪家女子还会在乎那虚无缥缈的克妻之说?
可他偏偏却对二姐上了心。
可经历过家暴囚禁,险些被丈夫谋财害命,二姐阮丽云又岂会随随便便再被男人打动?
饶是动了心,阮丽云贤良淑慧,定会不忍做吴纯甫的拖累……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我倒着实有些佩服纯甫哥哥了。”
缘分自有天定。
此事如何发展,还需得看二人今后的造化。
阮珑玲现下最烦忧的,是应该如何与家人坦白她怀胎之事。
女子未婚有孕,乃是大忌。一旦出现此等丑闻,会令整个家族一世蒙羞,在十里八乡都抬不起头来做人,若此事出在民风不开化之地,将怀胎女子捆石沉塘也是有的!
胎儿一日大过一日,小腹渐渐隆起……最迟怀胎三月之后,阮珑玲也必须将此事告知家人。
阮家家风向来清正勤厉,从小母亲所教所授,亦是恪尽职守,循规蹈矩的孔孟之道,下落不明的大兄与幼弟阮成峰都是温良坚韧的君子,二姐阮丽云与阮玉梅也向来是循规蹈矩的贤良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