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来了。
他凝神忍耐片刻,将徐千屿抱在腿上,取下花,直接将徐千屿摇醒,打破这个令他无法忍受的心境幻象。
徐千屿倒确实没有哭,自己抹了抹脸上的水,甩到一边。但睁了眼,还是用看娘的那种仰慕的眼光看他。
罢了。
沈溯微垂睫,以两指抵住额心,白光闪烁,面容变化。
但并不是像以往那种大变。而是在他原本五官的基础上,将颌线柔和,眉骨降低,眼型变圆,唇形略丰,旋即收肩收腰,转瞬间便是个容色清冷的素锦女身。
还有一对耳铛,徐千屿耳上看到的那一对,现变现用,静静地摇晃着,风姿绰约。
徐千屿坐了起来,眼睛睁大,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脸看。
她终于看清她的模样了。
她娘果然是个天仙。
冰肌玉骨,天香国色。
这样的话,自己应该也生得不差。想到此处,徐千屿不由得满意地弯起嘴角。
沈溯微见她一直盯着自己看,那神色既钦羡又仰慕又惊喜,炙热得惊人,起初还能与她对视,片刻后目光便移向一旁:“看着我做什么。”
徐千屿忽然开始急切地蘸水梳头,不愿在娘面前落了下乘。
沈溯微将目光转回,见她仰起脸盯着他,那神情似期待,又似羞赧,忽而福至心灵,将她上下打量一眼,矜淡道:“你很漂亮。”
徐千屿得到想要的答案,登时笑得灿如夏花,低下头道:“还好吧,没有你漂亮。”
沈溯微不知该接什么。
片刻,他说出一句:“把手给我。”
正事要紧。
然而,他的灵力甫一从她掌心进去,徐千屿瞬间变了脸色,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我疼。”
“……”沈溯微亦微变面色。
这是怎么做到,几个月功夫,灵府经脉全部缠绕纽结在一起,梳都梳不开?
再一看徐千屿已经抽泣起来,他松开手道:“……别哭了。”
“你的内功,你……”沈溯微斟酌一下措辞,“练的时候,可有哪里存疑吗?”
徐千屿想了一想,用袖子擦眼泪,似是很委屈:“敲头。”
“敲头?”
“幻象会打人。”她又控诉道,“直接从第三节 讲,我又不会。”
沈溯微道,“何门何派,哪本书的第三节 ?”
徐千屿恍惚着,又说不出来。
沈溯微变了个问法:“哪一节,叫什么名字?”
这个问题,徐千屿印象可太深刻了,脱口而出:“观察灵脉。”
沈溯微大体懂了。
果然是无真所授内功,这是法修的内功。
相比剑修,法修更重内修。按理说基础内功应该更扎实才对。
果然她是从基础上就出了问题。
“除了观察灵脉,还有哪里不会吗?”
“从沉入灵池,就不会了。”徐千屿抽泣,“什么都不会,只会引气入体。”又呜咽道,“就敲头。”
沈溯微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又裁下一截衣裳作帕,递给她:“别哭了。”
徐千屿“嗯”了一声,非常听话地止住,并不愿在娘亲面前太过丢人。但擦干眼泪,便又一头扎进他怀里,紧紧贴着他,拉都拉不开。
“……”沈溯微觉得,她像某种小动物。
但那也是非常遥远模糊的记忆了。
自他杀伐气重,又以水灵根入冰雪道以后,身上寒极,很多年没有任何除坐骑以外的动物敢近身,他亦没有主动去靠近过任何动物。
徐千屿蛮缠着他,她身上很热,竟有一种此世间唯和他相互依存的错觉。
此时四下无人,今后亦无人。谁又能知晓,这些年离他最近的人,是眼前这个。
片刻后,沈溯微道:“人能修炼,是因前有灵府,后有灵根。灵府,是身体内净化过的灵气积累之处,日后结丹,就结在这里,故而又名丹田。你知道灵府在哪里么?”
“在下腹部。”
低头一瞥,见徐千屿聚精会神地听着,手抚摸着自己的胃,便轻握着她的手,挪到了肚脐下面,蜻蜓点水地摁了一下:“下腹部。”
又道:“然而修士之所以能吸收灵气,是因为有灵根。灵根一般是出生即有的,先有灵根,后有灵池,七八岁时方有灵府。故而,灵根是修炼之始。你知道灵根在哪里么?”
他讲到此处,将徐千屿抱起翻了个个儿,背面朝上。
“在人的尾骨上,你自己摸摸。”
“灵根于修士,如胚芽于草木。百年前大混乱时期,宗门间决斗,杀死一个修士,只需剔去他一块尾骨,便能得到他近乎全部的价值。”
“仅有灵根尾骨,亦有可能重新生发生命,不过,生发出的具体是什么东西,就不知道了。只知修士的尾骨生发过魔王,这样的魔,一出世便继承了修士全部的力量。”
“摸到了么?”沈溯微低眼。
徐千屿本就昏着,反手摸自己的脊柱骨,姿势很是难受,只觉得娘一直用冷清清的声音,在说一些她听不懂的话,又在一旁冷眼看着,要求她自己做很困难的事,便委屈道:“在哪里我找不到,你就不能替我摸一下么?”
但一出口又觉后悔,她告诉自己,这可是娘,可不能这么凶了,要温柔一点。
沈溯微默了默,指尖顺着她的脊柱骨,一节一节地向下默数,直到停在尾椎骨上,摁了一摁:“在这里。”
徐千屿“嗯”了一声。
“灵池是由灵根生发,在灵根之前,用于暂时储存灵气。”沈溯微道,“所谓的沉入灵池——”
他话语一顿,露出了奇异的神色。
片刻后他两指摁上徐千屿的灵根,在她灵池之中看到了一棵树。
确实是一棵树,枝繁叶茂的枇杷树。
正常修士筑灵池,第一步先入定,随后幻筑自己的形态,那个具备金色脉络的小人便是自己的灵池。也有一些修士,对自己认知不清,在身高,腰背,外形,腿长上面有些出入,使灵池不与自己相像。顶多有些人出了差错,把男女搞混。
但至少应该是一个人,不应该是一棵树。
沈溯微忍不住看了徐千屿一眼,徐千屿一脸茫然。
神识又沉入她灵池,击出了一缕剑气,这枇杷树像人一般,忽然弯折下两根树杈,以打陀螺的姿态回击,将剑气打散了。
“……”
他现在明白徐千屿为何一直难以升阶,又总是爱灵气外泄。
枇杷树已经长到了顶,枝枝叉叉相互勾连,细微之处全部阻塞不通。一棵树,若是能练好人的内功,就奇怪了。
“你的灵池……”沈溯微道,“搞错了品种。”
他用剑气勉强将上面的枝枝叉叉解开,解不开的便剪掉了。郁结的灵气全部散在空中,徐千屿便退了热,自行沉沉睡去。
沈溯微并不很高兴。
此举治标不治本,那些枝叉过不了多久便会长回来。他至少得帮她重新筑一个人的灵池,此举需要她入定配合。他至少还得寻个机会再来一次。
他将徐千屿抱起来,送回阁子。
撩开帘子放下她的时候,徐千屿忽然呓语道:“师兄。”
沈溯微一怔,他刚换回原身,以为她醒了,便僵在原地。
不知她喊的是哪一个师兄,他没有应答。
徐千屿续上一句:“我挨打了。”
在宗门修炼,打人和被打都是常态,实不是什么稀罕事,每个人都要学会接受。
但沈溯微听到自己道:“谁打你?”
“……”徐千屿想了半晌,又说不出。
“睡吧。”沈溯微不等她回答,在她额心一点,放下帘子消失。
作者有话说:
微:男号女号切换自如。
岛:快乐。
第46章 炼器炉(一)
系统:“你还记得昨夜发生了什么吗?”
徐千屿摇头:“不记得了。”
系统:看你脸上的笑, 我觉得你在骗我。
徐千屿翘着嘴角穿衣,她当然模糊地记得:昨天晚上“娘”来看她了。
不过她知道那都是自己的幻想,便权当一场好梦, 不想同别人说。
不过, 娘关于“灵根”“灵府”的教导, 却一字不差,全记在心里。徐千屿想到此处,忽然起疑。因为她不可能幻想出自己都不知道的内容。
难道,昨天有修士来提点过她?
她脑海里闪过一人, 但又觉得不大可能。
她看到桌上的内功书籍,便抱起来,去找师兄解惑。她已经许久没见师兄了, 偶尔也应该刷个存在感, 以免在进内门之前, 他把自己忘了。
出门时, 徐千屿碰见个瘦弱的女修徘徊在门口,一见她, 目光紧张地看过来,似欲言又止。
徐千屿:“这谁?怎么感觉她在看我?”
系统:“没印象,她好像不是主角,应当是个路人。”
徐千屿见她不出声, 没有理她, 那女修巴巴地看着她从面前走过, 始终没敢开口。
书摞在了沈溯微桌上。
沈溯微拿起一本, 翻了一翻, 见里面密密匝匝画满了圈, 其他书也都是如此, 倒是看得极为认真,出乎预料。他不动声色,抬眼看徐千屿:“想要解答?”
徐千屿点点头。
但她看见沈溯微似乎并没有为她解答的意思,他将书合上,堆在书桌一角。
可惜了,现在这些问题都无关紧要。
沈溯微将书摆整齐。
都是因为灵池里长了树。
徐千屿忍不住问道:“沈师兄,你近日很忙吗?”
她问题太多,回答起来可不是一时半会的事。上一世师兄便繁琐事务缠身,动不动就要出门,没那么多功夫一一解答也是正常。
沈溯微默认,又道:“书放在我这里。回头我一一批注给你。”
徐千屿心怀愧疚:“那……你在不忙的间隙批注就好了。”
沈溯微道:“在我还你之前,停修内功,以免行差走错。”
他抬头,见徐千屿脸上露出为难之色:“停修?”
怎么,无真师叔抓得还挺紧。
弟子不该置喙尊长,但他的确不大明白,既如此严格,却又为何单从第三节 讲起,叫人连基础都筑错,这么久了还没有发现。
“如何?”沈溯微抬眼看她。师兄的眼尾原本微微地上挑,有一种含蓄收敛的秀雅。他平素不常直直视人,若分毫不退,目色如锋利剑光,面无表情,倒有些压人。
徐千屿叫他看了一会儿,咬咬牙:“行吧。”
沈溯微亦道:“好。”垂下眼,任她告退了。
徐千屿回去时,又碰到那名奇怪的女修盯着她看,目光饱含着期许和不安。她扫她一眼,一阵风似地走了过去。
“等一等。”
她果然叫住她。徐千屿转身。
女修跑到了她面前,手捏裙边,冷汗直流,哆哆嗦嗦,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全部倒了出来:“徐师姐,我名叫虞楚,也是外门弟子。我听说,听说……你你和陈铎势不两立,他亦是我的仇人,我愿意,带着全部身家投奔你,为你驱使!”
说完,仰起小脸,视死如归地看着她。
“……”徐千屿原本还算好奇的脸,登时沉了下去。
她还以为这女修是为她的魅力吸引,谁成想是这么个原因。偌大一个蓬莱,就没有一个喜欢她,主动和她做朋友的人。
“身家?你有什么身家值得我稀罕。”虞楚看到徐千屿面色阴沉,抱臂冷笑道,“我身边不缺朋友,单缺一个伺候我的丫鬟。”
大家都是同门,这话说的趾高气扬,甚为轻侮。眼看虞楚面色讶然,眼里含里泪水,徐千屿冷笑一声,转身就走。
虞楚却在身后大喊一声:“可以!”
不就是做丫鬟吗。丫鬟都不会像她从前那样,动不动就被人拳打脚踢。
徐千屿没有理她,径自进了屋,走到无真面前。
少年睁眼看她,在他开口劝学之前,徐千屿鼓起勇气,直接把梦影筒关了。
她松了口气,又朝梦影筒拜了拜:“不好意思了师叔,待我得了师兄解答,必然加倍勤勉练习。”
徐千屿这几日既不练内功,也不想去擂台,便多了很多空余时间,琢磨一下如何做生意。
系统看着她每日拿着小盒,小瓶,神秘地在院落中收集各种花瓣,露水,又捉了些蝴蝶,又将自己从凡间带来的珍品重新分拣一遍,不知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