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做妾——不语忍冬
不语忍冬  发于:2023年03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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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看自己背后的靠山是掌印太监余大关,地位犹在洪达之上。可余大关几百个孙子,不差自己一个。而洪达却管着东厂,陛下又抬举,洪三读可是洪达嫡亲的侄子,余宗哪里愿意得罪他。
  待洪三读演完了,裴慎方才不疾不徐开口道:“余大珰,走罢。”
  见自己果真被无视,洪三读心中怒意翻涌,只下了狠心,到了驿站,必要给这对父子一点颜色瞧瞧。
  余宗装死装到现在,实在也不好再继续装下去,便对着洪三读笑了笑,打圆场道:“洪大珰,走罢。”
  洪三读冷哼一声,只管叫人撑着伞坐上肩舆往外去。
  尚在税署之内,自然无人给裴慎打油伞、送蓑衣,故而一跨出长廊,细细密密的雨丝纷扬而下。
  顷刻之间,鬓着碎雨,衣沾薄寒。
  裴慎戴着接近二十斤的手足镣铐,冒着斜风寒雨,一步,一步,走到了税署大门。
  “出来了!出来了!”
  人群本就喧哗,如今更是如水入沸油,双方人群顿时喧嚷推搡起来。
  十几名甲士挥舞着刀棍长枪,大声呼喝道:“退回去!都退回去!”
  周遭人群推推搡搡,时不时传来数声“你们这帮走狗!”、“阉党余孽!”
  裴慎安静望了望人潮,甫一抬眼,便见人潮里有一辆狭窄的囚车。囚车上有一五十余岁的老者枯槁衰颓,跪于车上。
  裴慎面色大变,厉声道:“萧义!去将我父放下来!”
  人群里的萧义一听裴慎吩咐,惊喜之下,大声应了,随即带着百余名亲卫,齐齐拔刀
  人群猝然生乱,尖叫、逃窜……
  洪三读和余宗慌得手脚冰凉,正欲喝斥,却见囚车上的裴俭忽而睁眼,冷冷道:“莫要胡闹。”
  裴慎摇摇头,往前行了一步:“爹,我与你换一换囚车。”余宗给他的囚车是正常的,自然不至于让人屈膝跪下。
  裴俭闻言,心中动容,却摇头。
  裴慎不肯退,开口道:“今日见我父受苦,却不得以身替之,我枉为人子。”
  裴俭没法子,只好叹息道:“罢了。”
  见他答应,萧义这才松了口气,只持刀逼迫两个甲士让开。两人面面相觑,只一个劲儿去看洪三读。
  洪三读勃然大怒,这裴家父子俩怎得如此骄横!自说自话,浑然不把他放在眼里!
  “谁敢退!”洪三读大喝一声:“裴慎!你胆敢私开囚车,罪同谋逆!裴家要造反不成!”
  裴慎冷冷扫他一眼:“我裴家绵延至今,共计十二代人,代代披肝沥胆,尽心竭诚。你是什么东西,也配来构陷?”
  ……你是什么东西。六个字,洪三读淤积了数日的火气轰然爆炸。
  他脖子青筋暴起,拳头攥得死紧,目光几欲噬人,却一字一句道:“世子爷也不必与公爷换囚车,咱家将要坐马车去往武昌水驿,正好缺一个马凳。”
  ……马凳。上马车时,身量不够高的人便要踩着马凳上车。
  在场众人愤然变色。
  沈澜也惊愕不已。
  在场亲卫俱齐齐拔刀,横眉怒目。不仅是亲卫,赶来的人群中还有十几个百户带来的兵丁。
  “阉狗尔敢!”
  “杀将了他!”
  近千人斥骂鼓噪、拔刀横戈,令人大惊失色。
  若说洪三读这会儿不怕是假的,他腿软得厉害。可他与裴俭处了七八日,无论如何羞辱,裴俭都浑不在乎。他料定了裴俭必会喝止。
  果不其然,裴俭大喝一声:“我裴家怎会造反!都给我把刀收回去!”
  萧义咬牙切齿,却不敢违逆,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收刀入鞘,可此地是裴慎的主场,裴慎不下令,其余亲卫和兵丁,即刻再度鼓噪起来。
  裴俭见了,遥遥解释:“洪大珰,我家世代忠良,怎会谋逆?”语罢,又对着裴慎道:“囚车极好,不必换了。”言下之意是叫裴慎下令,喝止兵丁。
  洪三读朗声大笑:“世子爷,可听见了?魏国公说囚车极好,他就喜欢跪着。”
  裴慎胸口血气翻涌,目光几欲噬人。
  洪三读得了裴俭这么个忠肝义胆,还能管束裴慎的宝贝,这会儿哪里还畏惧他,只意味深长道:“若世子爷还想要让国公爷换个囚车,我的允诺自然也是作数的。”
  裴慎目光凶戾,森冷如刀,几欲暴起杀人。
  下一刻,他屈膝,跪下,俯身……英挺宽大的脊背趴伏在地上。
  任人踩踏。
  所有人都愣住了,天与地都仿佛静了一瞬。
  沈澜怔怔看着这一幕。
  如今,她信了,裴慎是真的甘愿赴死。因为他宁可折了自己的骨头都不愿意杀了洪三读。
  遥遥的,似乎传来裴俭凄厉嘶吼,周围人铮然拔刀,百姓们大声厉骂……
  那些声音像是蒙了一层布一样,沈澜不太关注这些了,她只是专心致志望着眼前。
  晦晦阴雨,朔朔哀风,裴慎像是被折断了脊梁,跪在那里。他面上身上都是雨,背上隐隐有鲜血流出,被雨水稀释成了淡红,不断往外淌……
  沈澜下意识上前一步。于是她得以看得更清楚一些。
  铺天盖地的白雨,大片大片的鲜血。青布素衣,趴伏在地的裴慎。

  通通映在她眼里。
  沈澜突然觉得难过起来。
 
 
第97章 
  阴风晦雨, 哀草愁云, 淅淅沥沥的雨水打在裴俭苍老的面庞上,似叫他身躯疼得晃了晃。
  裴俭死死攥着拳头, 望着跪在地上的儿子, 喉咙里吞着千斤重的铁块,叫他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这是他最为骄傲的长子,十七岁得中进士, 二十八岁就官至从一品总督。家有麒麟子, 是裴俭颇为得意之事。
  可这个麒麟子, 也是他最对不起的孩子。是他勒令裴慎不许轻举妄动,不许擅起兵戈, 只许束手就擒,只许引颈受戮。
  现如今, 这个被他拘着, 要与他一同赴死的孩子,为了给他换个囚车, 跪在地上,低着头,求一个阉狗。
  裴俭目眦尽裂,泪水夺眶而出,他想制止,想说“守恂,你站起来”,“不许跪”。
  到头来,这些话一个字都没出口。
  裴俭凄厉嘶吼:“萧义——杀了洪三读!!”
  “杀了他!!!”
  嗓音呕哑难听, 字字泣血。然而声如雷霆, 击碎一帘梅雨。
  雨中所有人的都像疯了似的, 亲卫兵丁纷纷拔刀举枪,洪三读打从裴慎跪下开始,便被吓得面无血色,惊声逃窜,甲士们有的溃逃,有些举刀相抗。周围百姓惊声尖叫着,四散奔逃……
  “夫人!快走!”林秉忠不是不想拔刀杀了洪三读,可他接到的任务是保护沈澜,自然不敢轻举妄动,只一个劲儿焦急道:“夫人!要乱了!快走!”
  沈澜回过神来,最后望了眼裴慎,见他已然起身,从身侧一名甲士手中劈手夺刀,带着镣铐——
  一刀捅进了洪三读心窝。
  紧接着,亲卫兵丁们一拥而上,乱刀将洪三读砍成了肉泥。
  血液顺着刀锋涌出来,一滴一滴,流进了青石砖缝里。
  这般情景,沈澜本该惊惧异常的,却倒像松了一口气似的,沉郁的心忽然好受了些。
  “走罢。”沈澜这才转身,被林秉忠护卫着,离开这个混乱之地。
  待她冒雨回返家中,见到潮生稚嫩的小脸,被他暖乎乎的身体依偎着,沈澜方觉心头寒意稍去。
  此时已至日暮时分,沈澜陪着潮生吃用了一碗鸡丝鲜虾面,重罗白面配上鸡丝、鲜活小虾、青碧蕹菜。
  潮生吃的极香,沈澜白日里见了那么多的血,胃口到底不太好,只随意用了些就搁下了筷子。
  “娘,你怎么了?”潮生见她不吃,担心的抬起头。
  沈澜摸摸他的脑袋:“娘没事。只是近来天气不好,阴雨绵绵的,娘没什么胃口,潮生吃罢。”
  潮生“哦”了一声,仰着头期待道:“娘,今日先生夸我了,说我学得极快。”这位先生也是林秉忠带来的。
  沈澜心知潮生说这些,不过是想让自己高兴一些。思及此处,沈澜便勉强笑了笑。
  潮生一眼就看出她这笑是假的。大人真是的,就会骗小孩。
  “娘,你不高兴就告诉潮生。”潮生巴巴地望着她,又伸出小手,去握沈澜的手指,“潮生大了,会保护娘的。”
  来自孩子的体贴到底叫沈澜心绪稍缓。她摸了摸潮生的脑袋笑问道:“潮生成天在家中读书习武,可会觉得闷?”
  潮生摇摇头:“还好呀。”语罢,他期待道:“我们不是要去南京了吗?等到了南京,就可以出去玩了。”
  沈澜怔忡片刻,又摇了摇头:“潮生,对不起,我们可能不去南京了。”
  潮生愣了愣,笑嘻嘻道:“不去就不去呗。”正好,他现在一点也不喜欢那个买米叔叔,也不想费劲巴拉地跟他道别。
  见潮生眉眼欢喜,不曾难过,沈澜终于松了口气。
  两人用过饭,潮生跑出去消食,玩了一会儿又被春鹃带去沐浴更衣,送回房歇息。
  沈澜沐浴完毕,坐在床榻上望着窗外,细雨潇潇,遍洒千里,如同碎雪琼玉,打在满庭芳草上。
  也冲刷干净了武昌城中的鲜血。
  沈澜满腹叹息,只起身合上窗,来到卷草纹三足香几旁,自剔红蔗段香盒内取了些四弃香,将其置于宣德铜香炉中。
  瓜果橘皮燃烧出来的香气略带清苦,叫沈澜心神一静。
  她安静坐了一会儿,方才吹熄烛火,拂下素纱帐,沉沉睡去。
  窗外雨潺潺,点滴声声,击打在青石砖上。裴慎跪在那里,背上的血也是这般,一滴一滴往下流。
  血声滴碎梦乡。
  沈澜满头细汗,仓惶醒来,却见榻边似有一道黑漆漆的剪影。
  沈澜被吓得心脏狂跳,正要惊声大叫,却被这人一把捂住嘴。
  “是我。”
  熟悉的声音让沈澜猛地松了口气,抚了抚胸口,一把扒下他的手,本想骂他,转念一想,这已经是裴慎第二次肆无忌惮,夤夜闯门来找她了。普通的骂人,对这厚脸皮的根本没用。
  “你怎会来此?”沈澜知道没用,懒得骂他,蹙眉问道。
  然后她就听见身侧窸窸窣窣的声音,是裴慎彻底撩开纱帐,坐在床畔的声音。
  裴慎一坐下,即刻将沈澜带进怀里,只牢牢挟抱着,手上发力,辖住她的腰肢,攥着她纤细的手腕。
  空荡荡的怀抱被填满,低头便能嗅到她鬓发间的清香,裴慎心满意足的喟叹一声。
  沈澜被他拢在怀里,挣扎不得,心头恼得厉害,再也忍不住了:“你是不是有病!”
  裴慎低下头,凑到她耳畔,哑声道:“我想你想得厉害。”
  温热的呼吸拂在耳畔,沈澜耳朵发痒,下意识避开,冷声道:“上一回在税署,你拘着我,我念在你将死的份上,放过你。这一回……”
  话未说完,裴慎干笑几声,赶忙松开手。
  见他服软,沈澜面无表情地从他腿上起来,又冷冷道:“你既不用死了,便从我家里滚出去。”
  若是六年前,裴慎必定要生气。可这些年,做梦都想梦到她的冷言冷语。
  加之税署那一日,她那句不知道给了裴慎巨大的信心。
  他清清嗓子,去拉沈澜的手:“你莫与我置气,我方才死里逃生,这会儿心绪不宁,方才举止失措。”
  ……死里逃生。
  这四个字忍不住又叫沈澜想起了那一幕。白茫茫的雨,红艳艳的血,青衣的裴慎……
  沈澜柔软的心脏,像是被轻轻戳了一下。她柔了些神色,淡淡道:“我走之后发生了什么?”
  裴慎愣了愣,瞥了她一眼,奈何夜色漆黑,隐隐绰绰的,根本看不清神色。
  “你……”裴慎顿了顿,“今日去税署了?”
  沈澜蹙眉:“难道不是林秉忠给你开的门吗?他没向你禀报?”
  裴慎讪讪,他心热得厉害,整个人都是炽热的,一进门就直奔沈澜,哪里还顾得上听林秉忠说话。
  “你都看见了什么?”裴慎试探道。
  沈澜沉默,这样的事是瞒不住的,至少林秉忠必定会实话实说。
  “看到你捅了洪三读一刀。”
  也就是说,她看到自己对一个阉人下跪了。
  夜色幽静,沈澜很确定,她听见裴慎呼吸沉重了一瞬。
  裴慎在意这个。
  沈澜很确定,但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能略显沉默的望着裴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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