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做妾——不语忍冬
不语忍冬  发于:2023年03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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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容咬着唇,只沉默不语。
  沈澜心知肚明玉容虽待她有几分感恩之心,却也不是什么仗义忠勇之人,相反的,尚有几分聪明劲儿。她势必畏惧于巡抚权势,不敢带沈澜出逃。
  见玉容犹犹豫豫,似要开口拒绝,沈澜低声道:“我见你摸了摸肚子,是怀孕了吧?”
  玉容怔怔的,点了点头。
  沈澜点了一句,却再不提孩子,只面不改色道:“事成之后,三百两银票奉上。”
  玉容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便连久一直在划船,毫无声响的彭三都顿了顿。
  三百两银子啊,拿来买地,足够买下四五十亩上等的水浇地了。她不必再抛头露面做什么插带婆,三哥也无需打渔搏命了。他们的孩子还能读书,考个举人做大官。
  玉容面色涨红起来,彭三也立着不动。
  沈澜低声道:“你此刻答应不下来,也没关系。这里有五两银子,你只管拿去。若你愿意,便拿着这五两银子去贿赂李宝珠家中银楼掌柜,只说你想在银楼常来常往,好结识显贵女客,做你插带婆的生意。待你在银楼安顿下来,过些日子我便去银楼找你。”
  这本就是两利的事,玉容用银楼的首饰给贵客们梳妆,若效果好,客人高兴,银楼卖出了首饰,玉容得了插带的赏钱。
  果然,玉容颇有意动。
  沈澜却偏偏捏着那五两银子,低声道:“你若不愿意救我一命,这钱便算作封口费。自此以后,那三百两银子,便与你、你的孩子无缘了。”
  玉容心一颤,只接过五两银子,神色犹豫不决。
  沈澜再不看她,只低声道:“停船。”
  彭三便随意挑了个离清润茶楼稍远些的地方,将沈澜放下来。
  沈澜甫一登岸,即刻欲前往茶楼,谁知刚走出了没几步,竟听得有人唤她。
  “王览。”
  沈澜愕然回头,却见杨惟学一身细布直缀,怅然望着她。
  良久,沈澜方开口,只是声音有几分发涩:“你怎会在此处?”
  杨惟学苦笑一声,引着沈澜去了僻静处,方才开口道:“那日我去寻你,你那夫君一口一个内子,我当时被他蒙了去。回去之后左思右想只觉不对。”哪家夫妻闹别扭,妻子会跑出千里之遥的。
  “我生怕你被人骗去、掳去。第二日,我便遣了小厮打听一二。却没料到,我派出去的小厮竟被几个精壮汉子警告了。过了没几日,你那屋子里便人去楼空。”
  见沈澜苦笑,杨惟学也叹息一声道:“索性我家在苏州是当地大族,家中管事认得罗平志是苏州的锦衣卫百户。便贿赂了他手下一小旗,辗转得知是京里的大人物来了。只是不知是哪个大人物。”
  “我便辗转寻到了罗平志的相好,使了银钱叫她去打探。那罗平志口风甚紧,生生过了两个月,方于酒后漏了裴大人三字。”
  “满朝文武里,姓裴,年岁约二十几许、气度不菲的也就一个魏国公世子。索性我见过他一面,只是夜色漆黑,不甚清楚。便绘了那人的画像去问家中长辈,像不像魏国公世子,有个叔父致仕前曾做过京官,见过他一面。至此,我才确认了此人乃裴守恂。”
  听他这般周折辗转,只为了确认她是否安全,沈澜心中大受震动,只躬身一礼:“能得杨兄为友,实乃我三生有幸。”
  杨惟学叹息一声:“我知道了是裴慎后,得知他赴任杭州,便打着端午游玩西湖,看龙舟竞渡的名头,想来见你一面。这清润茶楼素来是达官显贵看龙舟的好去处,我便在此地游荡,碰碰运气。”语罢,顽笑道:“看来我这运气果真不错。”
  沈澜眼眶发色,只真心道:“萍水相逢之人,杨兄却肯为我安危如此费心,实乃赤诚君子。”
  听她这般称赞自己,杨惟学竟略有几分面红耳赤。少年情热,若说没几分思慕之意,那当真是假话。只是如今见她梳着妇人髻,心中又不免酸涩起来。
  杨惟学压着万千思绪,关切道:“你如今过得可好?”
  从来只有沈澜问旁人过得可好,如今竟也有人来问自己过得可好,沈澜一时眼眶酸涩,低声道:“杨兄,我今日时间紧迫,必要快些赶到清润茶楼,来不及叙旧。还望杨兄见谅。”
  杨惟学原是个狷狂性子,闻言也不介意,只低声道:“你若要来寻我,只管去北关外马前街史家绸缎铺,那是我家中老仆赎身后开的。”
  沈澜点点头,敛回满腔思绪,拱手作揖,方才转身离去。
  杨惟学不言不语,只怔怔望着她的背影,叹息一声。
  沈澜甫一入楼,茶博士便迎上来,沈澜二话不说取了荷包递给茶博士:“我与送我来茶楼的几个护卫走散了,只好先来你们茶楼等人,且让我上二楼去。”
  茶博士得了赏钱,甫一摸,便知道里头有碎银子,只笑盈盈道:“夫人请上座。”
  沈澜见他接了赏钱,便松了口气,这样一来,便可以说她身上的银钱俱赏给了茶博士。反正也不会有人问茶博士得了多少赏银。
  沈澜心思稍定,上了二楼,便见有个护卫守在兰字号房门口,分明是她见过的裴慎亲卫平业。
  “夫人。”平业愕然,探头探脑道:“俺阿哥呢?怎么没和夫人一起来?”
  沈澜无奈道:“一路上人太多,我和护卫、丫鬟们俱都走散了。”
  平业不知该如何言语,只好将沈澜迎入房中,又守在门口。
  沈澜甫一入房中,到底松了口气,好歹是赶在护卫们到达茶楼前先行赶到。
  她取了越窑青白瓷盏,倒入万春银叶,捧着茶盏,悠哉悠哉,推窗赏龙舟竞渡。
  数艘龙舟之上,彩漆木雕的龙首怒张,龙尾笔挺,左右各三十名精壮汉子手持船桨,前后各有两张牛皮大鼓,愤然作响。
  此刻两岸如油入沸水,人声喧阗震天,呼喊鼓劲,长啸如林。唯见数艘龙舟勃然发作,宛如离弦的利箭,直冲前方而去。
  沈澜全神贯注的看了一会儿,便听见外头隐有喧哗之声,她心知这是平山带着几个护卫赶到了。
  果不其然,下一刻,房门被推开,沈澜应声回望,平山见她好端端立在房中,方才松了口气,擦擦额间冷汗道:“夫人怎生走得这般快?”
  沈澜无奈道:“我带着紫玉和绿蕊走了一段,回头一望,你们个个都不见了。我没法子,想起你说得清润茶楼来,便匆匆赶来寻你们。”语罢,她急切道:“紫玉和绿蕊可寻到了?”
  平山点头道:“找到了,来茶楼的路上便遇着了。”语罢,退开半步,两个丫鬟跌跌撞撞地冲进了房内。急得鬓发凌乱,满头大汗,两只眼睛也略略泛红,分明是要哭了。
  沈澜歉疚道:“是我对不住你们,走着走着便被人流挤丢了。”
  两个丫鬟擦擦眼泪,不敢怪她,只好低声道:“夫人,下回莫要丢下奴婢了。”
  沈澜好生安慰了一通,方才带着她们继续观赏龙舟竞渡。
  作者有话说:
  1. “燥性金丹,百花酒送服,麝香附子热药”这一段出自《万历野获编》
  2. 不问苍生问鬼神出自李商隐的《贾生》
  3. 菖蒲切玉,角黍堆金出自《金.瓶.梅风俗谭》(还有文中提到的端午红榴花、纱小粽儿、艾虎、五瑞等端午习俗风物也出自这本书)
 
 
第68章 
  待龙舟竞渡散场已是酉初, 沈澜在茶楼里用了碗蛺蝶双翅的温淘, 吃了盏杏仁露,方带着护卫丫鬟出了茶楼。
  回府已是酉时末, 暮色四合, 星子渐明,裴慎却尚未归来。沈澜也不急,只兀自洗漱更衣。
  待过了小半个时辰, 裴慎带着陈松墨、林秉忠刚一回府, 便见平山来报, 只说夫人中途走失。
  裴慎脚步一顿,冷声问道:“怎么回事?”
  平山是个憨厚人, 老老实实说道:“到了西湖飞来峰,那地方都是人, 马车不便, 夫人便下了马车步行。卑职正欲引着夫人往清润茶楼去,谁知夫人往前走了数步, 人流太多,卑职等人被挤散了。”
  裴慎神色略显冷淡:“后来怎么找到的夫人?”
  平山老实道:“夫人自行去了清润茶楼与平业汇合。”
  裴慎略一思忖,问道:“她何时走丢?何时到茶楼?”
  平山想了想:“约是辰时末走丢,平业说夫人是巳时二刻到的茶楼。”
  闻言,裴慎神色稍缓,不过两三刻钟的功夫,若是步履匆匆,差不多恰是飞来峰到茶楼的距离。
  这般看来,倒真像是被人流挤散后, 匆匆赶往茶楼汇合。
  裴慎冷声道:“照着规矩, 自去领十杖。”
  平山松了口气。挨了十杖, 这事儿便算过去了。
  裴慎摆摆手,示意众人退下,这才由陈松墨打着羊角珍灯,往后院去了。
  沈澜沐浴更衣后,从净室出来,方见裴慎坐在楠木螭龙纹倚板圈椅上,慢条斯理地读书。
  沈澜脚步一顿,只兀自坐在束腰马蹄五屏罗汉榻上,任由紫玉和绿蕊拿了干棉帕给她绞湿发。
  待绞干头发,两个丫鬟正欲燃香铺床,裴慎摆摆手道:“不必动作了,且下去罢。”
  紫玉、绿蕊面面相觑,哪里敢违背裴慎,便屈膝行礼,阖门告退。
  室内静下来,唯独青花回纹八方烛台上,数点烛火将室内映得通明。
  良久,裴慎搁下沈澜那本未读完的《谭意歌传》,温声道:“头发可绞干了?”
  沈澜点点头,起身道:“折腾了一日,我先去睡了。”语罢,掀开珠帘,直往内室走去。
  见她神色如常,竟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似的,裴慎心中难免冷笑,只嘴上笑问道:“今日可是走丢了?”

  沈澜心脏重重一跳,索性她早有准备,便点了点头,随口道:“我头一回看龙舟,太兴奋,便往前多走了几步。待我回过神来,护卫丫鬟都不见了。”
  裴慎点点头:“原来如此。”
  沈澜只以为自己蒙混过关,正松了一口气。裴慎突然轻笑一声。
  “可见着杨惟学了?”
  沈澜一时心惊肉跳,难免变色。是诈她还是真查到了杨惟学?
  沈澜心中犹疑不定,不知该装出什么反应。索性她是背对裴慎的,只深呼吸数次,压下面上惊惧,方才转身蹙眉道:“你胡说八道什么!与杨惟学何干?”
  不等裴慎发作,沈澜即刻冷下脸道:“我不过出去一趟,你又疑心我?既是如此,你放我出去做甚!只将我关在屋子里,当个木头傀儡,任你摆弄便是。”说罢,只甩下珠帘,沉着脸进了内室。
  裴慎没料到被她倒打一耙,一时愕然。待他回过神来,难免神色不愉。原以为这些日子待她好,到底能养熟几分,却没料到,还是这般桀骜难驯。
  “你莫要得寸进尺。”裴慎掀开珠帘入了内室,警告道,“今日你甩脱丫鬟护卫,意欲何为你自己心里清楚。”
  沈澜本已上床,闻言,掀下薄被,冷声道:“我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要你来这般排揎我!”语罢,一叠声道,“你既看我不顺眼,倒不如先打我五杖,关我禁闭,或是扒了我衣裳,再绘一副雪中红梅图?左右裴大人也是做得出来的!”
  裴慎被她气了个仰倒,偏偏这些事都是他干过的,一时恼恨,骂道:“你果真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成日里就记得这些事,怎得不去记我从倭寇手中救你,替你找大夫治病,每日里锦衣玉食地养着你!”
  沈澜冷笑道:“是啊,裴大人待我多好啊。长江鲥鱼、香秔贡米、桐山岕片茶、银条纱遍地锦、金缕缎子瑞麟绸。论起衣食,当真是天下一等一的好。”
  裴慎冷哼一声:“你知道便好。”
  沈澜生生被气得胸口疼,斥道:“看起来倒是锦衣华服、珍馐美馔,可我过的是什么日子?!成日里只能读些才子佳人的风月话本,什么谭意歌传、张生彩鸾灯传,大喇喇摆在我床头。你打量我不知道你什么心思呢!”
  “我闷在后院不得出去,睁眼是四四方方的天,闭眼是四四方方的纱帐。这日子有什么过头!”
  沈澜语及此处,只狠掐掌心,疼得她眼中略有潮意:“我做了妾,便已是低人一等,从前你拿我当廊下的雀鸟儿摆弄,闲了便喂把米逗弄一二。如今倒好,越发过分了,连个证据都没有便要来疑我,竟还要诬陷我与人私会。”
  见她眼底隐有泪光,裴慎已有几分心软,只是要他拉下脸来道歉,自然是千难万难。
  半晌,只起身上前,拿袖子给她揩了揩眼泪,嘴上也软了几分:“我何曾疑你?不过随口一问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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