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慎轻笑,只起身握住了沈澜玉腕,纤细的手腕白如霜雪,肌理细腻,骨肉匀亭,于莹莹灯火下泛着暖色。
被他炽热的手掌握住手腕,沈澜惊惶之下只觉尘埃落定,像是最后一只靴子终于落地。
裴慎果然是想在今晚纳了她。
沈澜收敛心神,不再胡乱猜测,只全心全意应付过这一场。
“爷,这是做甚?”沈澜垂首,露出雪白修长的脖颈。
裴慎离她极近,只觉檀口呵气如兰,隐隐嗅得到她身上如兰似麝的清香。又盯着她朱唇看了半晌,裴慎忽然想起了三年前。
那时候他说赠沁芳石榴吃。如今没有鲜红的石榴,唯独一点朱唇可以尝尝。
裴慎轻笑一声,只扯着她的手腕,将她带倒在床榻上。
沈澜身体骤然紧绷,只觉裴慎整个人罩在她身上,密不透风,热得像团火。
她双手轻抵裴慎胸膛,低下头去,含羞带怯的瞄他,似拒还迎,欲语还休。
裴慎左手搂住她的纤腰,右手便去扯她腰带,沈澜惊呼一声,强压紧张,只凑到裴慎耳边,懊恼道:“爷,奴婢这几日葵水来了,身子不干净。”
裴慎右手一顿,微有不愉,只将她搂在怀中,似笑非笑道:“这般巧合?”
沈澜心里紧张,心知裴慎此人极难糊弄,便竭力舒缓身体,只做出恋恋不舍,懊恼难言的样子。
裴慎性子看似温雅,实则极傲气,她就赌裴慎绝不会脱她衣物检查。
“罢了。”裴慎叹息一声,只将她放开。
他原想成婚后携妻赴任山西,婚后一年半载再纳了她,也算给妻子体面。
谁知出了郑慧娘一事,距离上任仅剩下一个半月,来不及再精挑细选挑一位妻子,只怕婚事又要拖上三年,待他再次回京方能成婚。届时纳了沁芳一事只怕要等四五年后了。
裴慎实在等不及,原想今夜成就好事,谁知天公不作美。
他怏怏放开沈澜,见她朱唇丰润,唇瓣鲜红,一点唇珠如沁血,秾艳妖冶,一时心痒难耐,只想着就算今夜不成好事,尝尝也好,便只搂着沈澜,俯下身去。
更深露重,月上中天,梆子声已不知响过多久,方有一双素手掀开纱幔。
沈澜笑盈盈的从床榻上出来,心中暗骂数声王八蛋,又恨恨嘲讽裴慎不愧是个初哥儿,就算学习能力强、进步速度飞快又如何,最开始那会儿吻技简直烂得惊人。待她泄去心中愤怒,取了温水,佯装净面,狠狠擦了擦嘴唇,这才躺在榻上给裴慎守夜。
身体困倦不堪,精神却越发清醒。靠着假装的葵水为自己争取到了五六天的时间。
只有五六天了。
沈澜低低叹息一声。月华漏过小轩窗,在美人榻上铺陈出一片粼粼雪色。就着素月华光,她昏昏睡去。
第二日一大早,沈澜正伺候裴慎用早膳,越窑青花流云碗盛着芡实牛乳碧粳粥,芡实细细研磨成粉,只拿滚火煮开,碧粳米被炖得微微开花,注入细腻雪白的牛乳,泛着浅淡香气。
沈澜却丝毫不觉得饿,她立于裴慎身侧,只觉如芒在背。往来的念春翠微等人,若有若无的目光总是缭绕在她身上。尤其是翠微,几乎眼珠子都不错的盯着她。
用过早饭,裴慎净了手,闲坐读书。沈澜正欲站去裴慎身侧,好偷窥一番书籍,却见念春不停的对她使眼色,便轻手轻脚地告退。
一出门,念春即刻将她拽去了房中,存厚堂地方大,厢房、耳房、退步、抱厦、倒座……林林总总几十间,念春虽住下房,布置的也颇为清雅。
进门一道湘妃竹帘,挑开竹帘往里望,帐幔悬着个流云纹香囊,散着浅淡的玫瑰香气,床榻上放着个绣了一半的蝶恋花白罗帕,半敞的榉木妆奁内有几支镂空荔枝银簪,旁有一面磨得锃光瓦亮的小靶镜。
“我可不像你房间似的,除了睡觉的床榻还有几分人气外,别的地方都雪洞洞的,半分装饰都没有,哪里像是给人住的。”念春嗔骂道。
沈澜只笑笑,不说话。迟早要走的,何必装饰。
“你拉我来做甚?”沈澜问道。
念春抿抿嘴,半晌才低声道:“你可知道,素秋要走了?”
沈澜微惊,她还以为念春想打探昨晚裴慎和她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却没料到竟是要谈素秋。
“素秋怎么了?”沈澜问。
“她年岁也大了,有个相好的邻家阿哥来求娶。”念春抿嘴道,“她想求了爷,自赎出府去。
沈澜思忖片刻,笑道:“这是好事。”
沈澜没来之前,府中四个大丫鬟。念春泼辣,槐夏和清冬当日挤开念春去扶裴慎,可见心里是有些想头的。只是槐夏被清冬的下场唬了一跳,自此便收敛起来。
只有素秋,存在感低,鲜少说话,平日里只闷头做事,从不与人起纷争,也不掺和旁人的事。如今能攒下银子脱去奴籍,出府过自己的小日子去,沈澜由衷的为她高兴。
沈澜回过神来,见念春怔怔的,便问她:“可是有什么难处?自赎的银钱不够吗?”
念春心里有气,呛道:“怎么?银钱不够你给吗?”
沈澜想了想:“我手上还有些银子存着,还差多少?”她自己脱不得苦海,能帮助旁人脱离,心里也是高兴的。
念春闷闷道:“早够了,不劳你操心。”复又长叹一声,道明来意:“我找你,是怕爷不同意素秋自赎,想让你敲敲边鼓。”
沈澜微怔,便是念春不提她也是要帮忙的。只是念春为何会觉得她说话有用?沈澜心中惊疑不定,便试探道:“我说话哪里管用?”
念春瞥她一眼,嗔道:“你休要在我面前装模作样,昨儿爷头一回留你守夜,正房里的灯亮了半宿,爷又要了水,你拿我当傻子不成?”
沈澜只觉吞了黄连似的,从口中一路苦进心里,又不好解释什么,便只好说道:“你若要我帮素秋附和两句倒是可以,别的我也自身难保。”
念春嗤笑:“什么自身难保,你莫来唬我。”
语罢,又恶声恶气劝道:“你且收敛着些,可别叫人坏了你的好事。尤其是翠微,昨儿守夜的本该是她,她这会儿还以为你抢了她攀高枝的机会。大早上眼睛都快红了,直盯着你呢,你就没瞧出来?”
沈澜苦笑着摇摇头,她自身难保,哪里还顾得上翠微呢。况且她巴不得来个人坏了这桩好事呢。
沈澜实在不想再聊这个话题,便笑问道:“素秋出府是件好事,你却看起来闷闷不乐,这是为何?”
沉默半晌,念春叹息一声:“这儿拢共五个大丫鬟,素秋走了,槐夏家里也帮她相看起来了,你好事将近,翠微一心一意盼着爷,只剩下我,都快十九了,还混日子呢,也不知道将来去哪儿!”
沈澜安慰道:“急也急不得,除了我,你们个个都是家生子,都有父母可依,已是极好了。”
不像她,何其不孝,让父母中年丧女,白发人送黑发人。
闻言,念春也点点头,脸上又笑起来。两人又随意闲谈了几句。沈澜这才笑道:“念春,你床头那罗帕上的蝶恋花煞是好看。”
念春挑起眉毛,骄矜道:“那是自然。我幼年脾气燥,入府以后拜了个干娘,想磨一磨我性子,便教我做绣活儿。这可是正儿八经的苏绣,拿到外头去卖少说要几百文呢。”
沈澜轻笑:“既是如此,可否劳你帮我一个忙?”语罢,又道:“且稍等。”说着,回房取了二两银子,一匹三梭布。
“你要我做一身直缀?”念春惊诧。
沈澜便凑过去耳语,只说要与裴慎玩些闺中手段,羞得念春直骂:“这样的话你也说的出口,好不要脸!莫不是专来臊我一个黄花大闺女!不做不做!”说罢,扔下布匹就要走。
沈澜一把拽住她:“好念春,你帮我一把罢。若不能现在叫爷将我过了明路,将来新夫人进了门,哪里有我的容身之处?”
她生得美,软声哀求起来,香煞煞美人垂泪,如芳兰泣露,竟叫念春都神魂颠倒起来,心道世间哪个男子不好色呢?无怪乎爷要纳了沁芳。
见念春已软了心肠,沈澜又取出二两银子塞给她:“你拿着,只是莫将此事说出去。”
念春板起脸,将那银钱推开:“上回我与翠微吵嘴,带累你受罚。你还来送药给我,我也不是那没心肝的。你且说,除了直缀,还要什么?”
语罢,她已羞红了脸,只低下头去,含含糊糊道:“要不要绣些鸳鸯之类的?”
要什么鸳鸯啊。沈澜连忙笑道:“多谢你的好意,只要直缀便好,或是襕衫、道袍也都行。不需绣花装饰,素净些便是。只是不知多久方能做好?”
“若不要绣花,只要裁剪缝补,一件衣裳三日的功夫便能做出来。”
三日太晚。沈澜笑道:“针脚不好,随意缝缝也行。”
敢叫她缝出那般次品,念春柳眉倒竖,当即就要骂,沈澜连忙道:“好念春,爷对我不过图个新鲜罢了,若不能快着些,我只怕他新鲜劲儿过了,届时我可怎么办?”
念春心已软了,只白她一眼,嘴上骂道:“你就拿我当嬷嬷罢!这么大个人了,不会绣花也就罢了,连个衣裳都不会缝,且看你将来怎么办?!”
这是答应了。
沈澜笑问道:“几日能好?”
“你若不要什么针脚,只消能穿,我一日的功夫便能做一件。”说罢,招手道:“你且过来,我给你量一量尺寸。”
待念春量完,已是午间。
裴慎用过午膳,便取出一把紫檀木骨、素白绢面的折子扇,又拿出青金石、赭石磨成的颜料,朱砂、藤黄一一齐备。
他只拿余光瞥了眼沁芳,见她专心致志立在博古架旁,往雕花檀木盒下层装入色如琥珀的蜂蜜以养沉香,不曾看他,正欲提笔,谁知忽有丫鬟在外禀报,只说素秋跪在廊下。
裴慎被扰了雅兴,搁下笔,起身出去,见廊下素秋直挺挺跪着,蹙眉道:“你这是何意?”
素秋膝行两步,跪地稽首:“爷,奴婢有一事相求。”
裴慎面不改色:“说来便是。”
“爷,奴婢年岁也大了,家里给定下了一门亲事,奴婢便想着求了爷,自赎出府,好成亲去。”
闻言,裴慎点点头,懒得问那么细致,便吩咐道:“自赎后去账房支二十两银子罢。”
素秋闻此言,只泪水涟涟,叩首不休。
沈澜心生艳羡,看来不必她敲边鼓,裴慎也会答应的,如同当年的琼华。只是他既浑不在意丫鬟们,又为何要死死扣着她不放呢?
沈澜心中感伤,面上却笑道:“爷,素秋平日里勤恳任事,与其余丫鬟处得极好。她要走了,不如请小厨房开一桌宴,也好为她送行。”
裴慎点了点头,见这个忠厚老实的丫鬟哭得跟个泪人似的,难得安慰了一句:“莫哭了,若是有人给你委屈受,便去寻沁芳,她处事公正,必不会委屈你。”
素秋讷讷的点点头,又解释道:“奴婢不是委屈。只是在府里待了十年,如今要走了,心里难受。”
闻言,裴慎叹息。只是他素来不耐烦什么儿女情长的,只觉这是天下一等一的累赘事,便看了看沁芳。
沈澜会意,将素秋搀扶出去,好生安慰一通。
入夜,一轮明月高悬,月华充盈庭中,好似云雾缭缭,风烟霭霭。沈澜起身,掩上门,不曾提灯笼,只摸黑去了翠微房中。
“叩叩。”沈澜以指节叩门。
翠微房中亮着灯,分明是还没睡,听见响动,便开了门,见沈澜只穿了身秋香色里衣,披了件细布大袖衫站在门外,即刻沉下脸来,冷声道:“你来做甚?”
沈澜温声:“我有事要与你商谈,可否请我进去?”
翠微愣了愣,摇头:“你这人巧言令色,既能蒙骗大太太,蒙骗爷,自然也能蒙骗我,我不与你说话。”说着就要阖门。
“关于爷的事你也不听吗?”沈澜笑道。
语罢,沈澜耐心的等了一会儿,那门便开了,露出翠微干净的眉眼。她冷声道:“进来罢。”
沈澜入得房中,顺手阖上门,便寻了个小杌子坐下来。
“你有何话要说?”翠微直挺挺的站着,连杯水都不愿意饶给她。
沈澜浑不在意,只笑道:“你且坐下,我要说的话太多,怕你站着隔太远听不见。”
自从那一日裴慎让沈澜守夜开始,翠微心里便淤着一口气,咽不下去,吐不出来,见她还要凑上来,心中越气。
本不想坐下,可偏偏又想听爷的消息,思来想去,只冷着脸坐下,且看看她还能如何舌绽莲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