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做妾——不语忍冬
不语忍冬  发于:2023年03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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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哪里会被人骗!素来只有她骗人的份儿!”裴慎勃然大怒,只将案上酒杯狠狠砸了下去。
  “砰!”青白釉瓷片迸溅,唬得林秉忠噤若寒蝉。
  裴慎尤不解气,只恨恨道:“知道她来历、去处的不止你我二人,还有一个人!”
  她自己!
  “必是沁芳在其中弄鬼。”裴慎断言道。
  朝夕相处三年的丫鬟敢骗他,酒后难得发一次善心还被人蒙了去。
  裴慎生平从未受此大辱,一时怒极,见案上尚未绘完的檀木素绢折扇,其上寥寥几笔勾勒美人婀娜体态,他心中生怒,便将扇子扔进了一旁冬青釉云纹水盂中。
  水波荡漾间,青绿墨朱,各色颜料漂浮开来,直将扇面毁了干净。
  见那画中美人被毁去,裴慎方觉解气,这才起身,冷着脸出了书房。
  作者有话说:
  汗巾铺、打金铺这一段铺子的名字货物出自《明代社会生活史》
  还有从京都到扬州要怎么走,过哪些驿站这一段,也出自其中。
  此外,明初时,为了表示尊重,很多人会把茶酒行业的服务从业者称为“院使”
 
 
第30章 
  出了外书房, 见两名亲卫持刀肃立于院门处, 裴慎吩咐道:“去喊几个亲卫来。”
  林秉忠迟疑片刻,见裴慎脸上已无霜寒之色, 反倒神色清淡, 一时间心中隐隐发怵,便点头称是,行礼告退。
  裴慎在院子里立了一会儿, 见四周幽静, 并无人声, 唯古松劲直,风吹松叶, 簌簌作响。
  他听着阵阵松涛声,只闲闲想着, 这松树枝桠横斜, 生得太肆意,明日便叫花房裁剪一二。
  裴慎正想到入神处, 林秉忠便进来禀报,只说带了几个人来。
  裴慎随意点点头,吩咐道:“走罢。”
  穿过三重清漆仪门,沿着游廊往前,云净风轻,夜色渐起,借着柳梢上清清淡淡一轮明月,方见廊下牡丹酥红,海棠似锦, 漏窗外芭蕉新绿, 修竹浮翠。
  裴慎分明是该恼怒的, 可他此刻竟还有闲心赏景,只一路慢悠悠到了存厚堂。
  入得院内,见庭中三桌宴席已散场,桌上碗筷横陈,杯盘狼藉,有几个穿藕色比甲的丫鬟婆子正收拾,见裴慎进来,慌忙屈膝行礼。
  裴慎温声道:“去将院中众人都叫来。”
  那几个丫鬟婆子面面相觑,不敢违逆,便匆匆将睡着的、吃醉的、回家的统统喊来。
  足足过了小半个时辰,院子里乌泱泱二十余人。
  裴慎环顾四周,笑问道:“可认识沁芳表哥?”
  翠微心里一突,只偷摸抬眼去看裴慎。见对方今日着墨色织金缂丝云锦,头戴网巾,腰配香盒,气宇轩昂,英英玉立于庭中,一时间只紧紧抿着嘴,垂下头去不说话。
  其余仆婢也都面面相觑,没人当出头的椽子,裴慎见众人沉默不语,淡淡道:“动手罢。”
  身后亲卫即刻持杖而上。
  一通杀威棒下去,众仆婢皮开肉绽,疼得涕泗横流,只叫嚷着“爷饶命”、“奴婢知错”、“奴婢不认识什么沁芳表哥”……
  裴慎兀自站在庭中,等了一会儿便有仆婢受不住疼,只攀扯些有的没的。
  极快,就有几个二等丫鬟招供说白天看见沁芳进了念春房里。
  裴慎摆摆手,示意亲卫放过这几个招供的丫鬟,又冷冷看向念春,念春被打的头昏昏,只愕然看着裴慎。她哪里晓得沁芳去向,更不认识什么沁芳表哥。
  念春身上剧痛,生怕再挨打,连忙止住啜泣,抽抽搭搭道:“爷明鉴,那一日沁芳只是来求奴婢做两身直缀而已。”
  裴慎心中冷笑,果真是沁芳在弄鬼。想来这会儿已是扮成男子模样逍遥去了。
  “继续。”裴慎摆摆手。
  挨了打的翠微哪里敢说自己伙同沁芳骗了裴慎,只紧紧抿着嘴唇,数着板子咬牙挨痛,盼着裴慎拷问不出来便能消停。
  可裴慎早已确定沁芳鲜少能出府,交际往来也不过只有这些仆婢罢了,这个所谓的表哥必是有人帮沁芳找的,只是不确定是谁。
  板子一棍接一棍,无休无止。
  寻常人哪里受得住永无止境的棍棒加身,有几个已经胡言乱语起来,只学方才那几个逃过一劫的丫鬟,说见着沁芳进出某个丫鬟婆子房中。
  裴慎老于仕宦,一听就知道泰半都是攀诬胡扯,只求莫要挨打罢了,便随意道:“若实在说不出什么,也不必留在府中了。”
  翠微一时心生惶恐,额间汗与泪模糊了眼眶。她隐隐有些后悔,早知道沁芳是个狐媚子,一张嘴最是会骗人,为何还要听她胡言乱语?!
  翠微只觉腰臀部渐渐没了痛感,心里慌张,晓得这是皮肉已被打烂,成了一团棉絮。
  她心里又慌又怕,实在挨不住了,生怕被活活打死,便高声哭喊着:“爷,与奴婢无关,求爷饶命,求爷饶命!”
  恰在她求饶时,有个面色煞白的小丫鬟挨不住剧痛,招供说有一晚听见翠微房中有说话声。奈何声音太轻,听不清楚。
  此事原也与沁芳无关,况且是真是假尚未可知,不过是小丫鬟挨不住痛,胡乱扯出来好不挨打罢了。
  可裴慎是信的,因为这小丫鬟荷香就住在翠微隔壁房中。他挥挥手,示意亲卫停下,荷香逃过一劫,大哭不止。
  裴慎不去管她,只看了看翠微。
  翠微本就白惨惨的脸色半分血色都没有了。她煞白着脸,垂着头,几乎要昏死过去。
  见状,裴慎便问了问其余两个和荷香同住一屋的丫鬟,一个已昏了过去,另一个被打得不敢欺瞒裴慎,只哭泣说自己睡的太死,没听见。
  闻言,裴慎只冷笑一声,若是这三个丫鬟尽数告诉自己听见了,他反倒不信。
  如今……裴慎望向翠微,问道:“你可还有话要说?”
  翠微勉强抬起头,虚弱道:“爷,奴婢待你忠心耿耿,从未欺瞒过爷。是荷香攀污奴婢,她攀污奴婢!”
  裴慎嗤笑,见她还敢嘴硬,心中不愉,只淡淡道:“要不要我派人去角门问问,第二天你可有出过府?”
  翠微霎时面白如纸,像是冷极了,身体不由得颤抖起来。
  见她不说话,裴慎冷笑:“你久在府中,几乎不可能与男子交际往来,这个所谓的表哥多半是你家人替你找的。是你自己老实交代还是我去寻你父母兄弟?”
  这下翠微牙齿都磕绊起来,她动了动,牵引起伤处剧痛。疼痛令人清醒,到了这时候,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犯下了何等弥天大错。
  她明明只要将沁芳那些大逆不道的话都告诉爷便是,爷自会惩处她。到底为何会被沁芳迷惑?明明知道沁芳胆大包天,惯会骗人,竟还会信她?怎么能信她呢!怎么能信她呢!
  翠微撕心裂肺地哭起来:“是沁芳骗了我!她骗我!”又颠三倒四地哭喊:“她要私奔!要去扬州找她相好!她骗了爷!她骗我,骗我!”
  声嘶力竭,呕哑嘲哳如同杜鹃啼血。

  裴慎再不去看她,只迈步入正堂,独留翠微哑着嗓子嘶喊“我没骗爷!我是个忠的!”一遍又一遍。
  裴慎入得正堂,见四下无人,这才冷声吩咐道:“林秉忠,你派几个人去找翠微父兄,问出那骗子来历,若是良家子便报官处置,是奴籍就拷问一二,问问他可知道沁芳去处?”
  “还有,你亲自持我的帖子去找石镇抚使,叫锦衣卫留意京畿附近各大客店驿站、酒楼食肆可有俊俏的陌生男子,孤身出入且购置干粮。”只半个下午的功夫,沁芳多半是走不远的。
  “再叫陈松墨快马传讯两淮转运使李阔,且问问他,扬州盒子巷有一家绣庄,近来可有陌生人出入。若有,先扣住再说。”
  裴慎出身显贵,本就权势赫赫,又多年仕宦,广结善缘,也不知有多少同乡同年,同僚下属。
  此刻,他不过稍稍动作,不消一时片刻,林秉忠便来报,只说锦衣卫查到京都衙门里有个年轻的落魄公子托人代办路引。
  “那代办人形容此人,说他身长约五尺,年约十七八,孤身住店,面白无须,色若好女,极是俊俏。”林秉忠顿了顿,“说是要办两份路引,一份目的地空白,一份要去扬州。”
  “那人叫什么?在何处?”裴慎问道。
  林秉忠低声道:“沈澜,在东坊街的万隆店。”
  “沈澜?”裴慎轻笑。只接过林秉忠手中白玉兽首马鞭,翻身上马,径自冲着东坊街去了。
  作者有话说:
  明代的路引是这样的,比如有个彪形大汉要办路引,那么就会写明这个大汉哪里人,要去哪里,去干嘛,还会注明这个人体貌特征,比如写他身高八尺,有络腮胡须,面微黑,身上脸上有没有胎记之类的,写的还是蛮详细的。
 
 
第31章 
  东坊街距离国公府所在的定阜街不过一个时辰的路, 快马甚至一刻钟便能到。
  恰是二更天, 已是宵禁时分,街上无人, 唯见一轮素月, 三两疏星,映着千家万户。
  裴慎策马疾驰了一会儿,天上忽淅淅沥沥下起了牛毛细雨, 顷刻之间便沾湿了衣袖。
  裴慎最不耐烦此等绵绵缠缠的春日夜雨, 正欲快马加鞭, 前方街上忽绕出一队巡逻的锦衣卫来。
  “站住!宵禁时分,何方人士敢犯宵禁?!”有个锦衣卫厉声呵斥道。
  林秉忠正要取出令牌, 谁知那锦衣卫领头的小旗即刻呵斥了下属,且拱手道:“可是裴大人?”
  裴慎点头, 勒停了马笑问道:“你认得我?”
  “裴大人说笑了, 您高中状元,跨马游街的那一年, 京里多少小娘子来看。我自然也凑了个热闹。”
  想起裴慎被多少漂亮的小娘子砸了鲜花香帕,那小旗便语带艳羡,恨只恨自己没有此等艳福。
  裴慎听了,只冷哼一声。心说这世道,还不是有不识趣的小娘子,莫说掷些鲜花香帕,竟还劳累自己大晚上的打马去寻。
  那小旗说了几句话,想着不好耽搁裴慎公务,便退开半步, 将道路让出来, 剥下身上斗笠蓑衣, 递过去道:“大人请。”
  裴慎轻笑,只温声道:“春雨寒凉,这斗笠蓑衣你且自用便是。”
  那小旗一愣,咧嘴笑笑,暗道怪不得裴大人能做天子重臣,待他一个微末小旗,都如沐春风。
  他正欲开口,忽闻身后有快马疾驰而来。
  裴慎凝神一望,见是陈松墨匆匆来送斗笠蓑衣。
  那小旗见了,便将手中蓑衣再度穿上,只哀叹自己少了个向上官献殷勤的好机会。
  见状,裴慎拱手道:“巡夜最是辛劳,辛苦诸位了。”语罢,知机的陈松墨即刻取了十两银子递给那小旗。
  那小旗接了,即刻欢喜道:“多谢大人赏赐。”
  裴慎笑:“且拿去与众兄弟吃酒。”说罢,扬鞭策马而去。
  寻了个宽敞些的檐下,裴慎拂了拂袖上丝雨,正要换上蓑衣斗笠,陈松墨拱手禀报道:“爷,翠微兄长招供说那人姓宁,乳名金哥,还给自己取了个号叫清知。”
  裴慎嗤笑,这些年来,世风渐薄,连街边不事生产的闲汉都要附庸风雅,给自己取个号。
  “我带人去了这宁金哥家里,人不在。问了街坊四邻,只说从早上出门,就没回家。”陈松墨道。
  裴慎系上蓑笠的手微微一顿,忽然问道:“你离开那宁金哥家里是何时?”
  陈松墨微愣:“一更天时分。”
  “一更天开始宵禁。也就是说,直到宵禁时分,他还未归家?”裴慎问。
  陈松墨点了点头:“爷,我已派了几个人在宁金哥家里守着。必定抓住他。”
  裴慎摆摆手:“不必了。”语罢,又冷笑起来,心道沁芳当真是引狼入室。
  他戴好蓑衣斗笠,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此时的沈澜刚刚小憩一会儿,便被吵醒。她躺在床榻上,侧耳听得到楼下还有行商喧哗。
  “这是从松江运来的斜纹布,你看看,这质地,摸起来,似绒非绒,似绸非绸,一两银一匹。”
  “南京天盖楼的吕氏时文,要价多少?”
  “看好了,这可是正宗的杨倭漆。”
  “好你个鸟厮,这一车杨梅分明是青愣愣的,你竟拿棕刷弹墨给染成紫黑!休来糊弄我!”
  客店既然多接待行商,自然四方汇聚、五方杂处,有些客商便直接在店中交易,就地结钱结货,故而楼下甚至会昼夜喧闹。
  这也是沈澜为何不选连升店那种主营举子的客店,却选择了客商颇多的万隆店。孤身一人在外,地处热闹之处被吵到睡不着总比僻静强。
  沈澜在床榻上坐了一会儿,人也清醒了些,便拂开素纱帐,以冷水净了面,清凌凌冷水一激,残留的半分睡意都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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