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吸了几口这仙气,我家寻龙也能更聪明一点吧。”
“那样,他读书的时候,是不是就不用那样用功了?平日里也能多出去耍耍,吃一些好吃的,听一下好玩的话本子......”
“有了这东西,日子过得开开心心的,还能不耽搁学习,因为,他脑袋瓜灵活了啊。”
“自打这孩子懂事了,收心了,开始用功读书了,那日子是过得比黄牛还忙,三更天睡下,卯时便起了,短短的一些时日,这几年养出的肉肉都消下去了。”
“我这当阿爹的,欣慰的同时,这心也是心疼爱怜的。”
他叹了口气。
读书是苦,以前家里没有银钱,他的日子过得只有比潘寻龙更苦,起码现在他衣食无忧,除了用功读书,旁的什么都不用操心。
不过,这做父母的大抵都是这样吧。
他们只希望自己的孩子平安喜乐,不要遇到一丁半点的风和浪。
潘知州想了一会儿他家潘寻龙,片刻后,他收回思绪,目光落在顾昭眼中,眼里有着坦然和温和。
“顾小郎,有这等好东西,你想,富贵人家谁能不心动?便是我,为着我家寻龙,我都是心动的。”
“到时,这天下,也许就不是只有一位庆德陛下了,名门望族,官宦人家......乃至乡绅豪族,谁都会想拥有一个这样的东西。”
黄泉疣又怎样,拿人命填了不就能化去这黄泉疣了?
人命......
再买,再生不就成了?
左右,他们出得起银子。
潘知州抚了抚须,意味深长道。
“顾小郎,方才你也说了,他们问苍天,是否是他们穷人家命贱,苍天不答……我想,不是祂不想答,而是祂不忍答,也不能答。”
“因为在上位者眼中,他们就是人如蝼蚁,命如草芥。”
最后这一声,潘知州的声音很轻,似有叹息。
顾昭心下大震,忍不住抬头看了潘知州一眼。
潘知州坦然的看了过去。
良久,顾昭开口了,声音有些涩然,有些哑意,就像是有人往她的喉咙里塞了一团的粗砂,干涩又硌得人发疼。
“多谢大人,听您一席话,昭方知,是昭想得过于简单了,大人,您是君子。”
潘知州哂笑,“我算什么君子,刚刚瞧着那满坑底的亮石头,我还打量着挑哪一块呢,是大一些呢,还是更大一些呢,毕竟你也知道,你小潘哥那脑袋瓜可没我灵活。”
“还不知道要赶考几次才能考出个名堂呢。”
说完,他无奈的耸了耸肩。
顾昭闻言,眼里也忍不住有了笑意。
那厢,潘知州可劲儿的埋汰自家潘寻龙,然而,那眼底的温情却做不得假。
只见他长身立于这石堆旁,瞧了手中的石头片刻,又将它体重新的放回石头堆上。
往后退了两步,拍了拍手,负手而立。
春风吹拂而来,树摇影动,地上的光影明明寐寐,潘知州宽袍簌簌,长须微飘,双目炯炯有神。
他的眼眸看向那连绵的青山,半晌后,压低了声音,说了一句以他的身份来说,可以算做是大不敬的话。
“庆德帝......他也曾经是陛下啊,今上,也是高高在上的陛下。”
顾昭默然。
都是陛下,两者能有很大的分别吗?
她跟着潘知州一道看向那连绵的青山,思忖着他方才说的话。
化去了黄泉疣的晶体灵炁是如此的充裕,倘若,当真被世人知道了这一处黄泉溢出之地,到时,当真不会有另外一个人接手这石矿的开采吗?
毕竟,它能让人心旷神怡,精力充沛,脑袋灵醒……
开采了后,富贵人家买得起,他们拥有此物,后代愈发的聪颖,而穷人则需要不断的挖矿,拿命去化这黄泉疣。
也许仁善一些的富贵人家,他们会多花一些工钱雇佣人,三餐好一些,银子多一些,如此,对于穷人来说,也不失为一个讨生活的肥差。
至于化黄泉疣......
银子开得多了,总有人来卖命的。
毕竟,这世间多数时候,活着比死了还不容易。
一旦人命也能买卖......
想到这,顾昭忍不住打了个颤抖,不敢继续往下想,只喃喃道。
“乱了乱了,全都乱了。”
潘知州应和,“是啊,该是乱套了。”
到时定然是富贵的人家愈发富贵,就连娃娃读书,有了这晶体,他们也比那穷苦人家多了不知多少多的优势。
长此以往,穷人,他还真的是人吗?
寒门,还有出头的一日吗?
潘知州叹息了一口气,想得愈发的长远了。
片刻后,他收回心神,瞧见顾昭的面容若有所思,唤道,“顾小郎,顾小郎?”
顾昭回神,“大人唤我何事?”
潘知州好奇,“顾小郎方才想到什么了?这般出神。”
顾昭迟疑了下,道。
“大人,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庆德帝瞧到的巨龟负书一事吗?”
潘知州点头。
这庆德帝之所有留了这么多后手,还未亡国便筹谋着复国之事,就是因为在巨龟上看到了箴言。
【东梁将亡,天启天授。】
顾昭垂眸若有所思。
“大人,当初您说了,箴言一事,谁也说不准它是否当真是箴言。”
“也许,当朝天启的名号,只是太.祖的顺势而为,是那巨龟行的是挑拨之事。”
潘知州点头,“不错。”
按他看来,天下之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前朝昏聩,灭亡是早晚的事,就是没有天启,那必定也有地启人启之类的。
自然,这等话他等闲是不会说出口的。
顾昭瞧着那山腹之地,眼里难得的有了些茫然。
“那这黄泉水溢散人世,此处又被人知晓,它也是意外吗?”
是意外倒好。
倘若不是意外,是谁有着这通天的手段?
那庆德帝,会不会也只是一个棋子?
潘知州抚须的动作僵了僵。
两人对视了一眼,皆想起了天下灵潮涌动,人途鬼道不断交叠之事。
这一两年,那可是把祖宗前几代见鬼的机会都用上了。
这一代的百姓,他们难啊。
潘知州叹了一声,“罢罢,人生难得糊涂,多思无益,顾小郎,咱们紧着当下之事,无愧于心就成。”
“恩。”顾昭轻声应下。
......
按着潘知州所言,这人命纳化黄泉疣,此事最好莫要被人得知,尤其是此处有黄泉水凝结成矿之事。
自然,这化去了黄泉疣的晶体也不能带去京城给陛下。
顾昭瞧了瞧山势,决定以绝后患,打算和不化骨一起,寻了这黄泉水溢散而出的位置,将那处缝隙封了。
潘知州跟着一道跋山涉水。
他捡了一根木头做拐杖,三步一拄的走着。
春寒料峭时候还走出了满头的汗水。
只见他袖子薅得高高的,袍子的衣角也拎起来,豪迈的往腰间一塞,头发都凌乱了几分,这下是半点没有了清贵模样。
他跟在顾昭身后,终于愿意接过顾昭递来的轻身符了,啪啪的往腿上一贴,觉得自己轻松极了。
当下就夸下海口,道。
“嘿,比那宝安堂的膏药好使多了,哪哪都舒畅着,就是再走个几十里路都不成问题。”
顾昭失笑。
“那大人方才还不想要这符箓。”
潘知州摆了摆手,“平日里公务繁忙,难得的瞧见这青山绿水,想着靠自己的脚丈量这土地,嗐,也是托大了。”
他瞧见顾昭笑,紧着又道。
“哎,你还真别不信,我年纪轻的时候,那是背着书笈就是仗剑天涯,好吧,我没有江湖侠客那样潇洒,不过是背着书笈,风餐露宿,睡过荒坟,住过破庙,夜里做着登那天子堂的美梦,进京赶考罢了。”
听到潘知州说进京赶考的事,顾昭颇为好奇,潘知州见此,就捡着几件有趣的说了说,末了叹道。
“岁月不饶人,转眼都十多年过去了。”
顾昭好奇,“陛下是个什么样的人?”
潘知州沉默了下,“是个老人了。”
顾昭也跟着沉默了下。
如今是太和三十四年,据说,陛下是二十三岁即位,如今算来,今年也该五十有七了。
说是老人,也不为过。
潘知州继续跟上,“所以喽,咱们可别把这东西拿到陛下面前,回头他一时兴起,也想着寻仙问道可怎么办,我通读史书,发现了件了不得的大事。”
顾昭配合,“什么大事?”
潘知州:“这寻仙问道的皇帝,那绝对是寻不到仙,也问不到道的,劳民伤财不说,最后还落个昏聩奢靡的名头。”
“可见啊,这做了陛下的人,俗事缠身,富贵窝里看不透红尘,与富贵有缘,与仙就无缘。”
“这东西要是引得陛下动了仙心,回头我指定被史官记一笔。”
想到那一幕,他不痛快道。
“我明明是脚踏实地的好官,结果成了名传千古的奸佞臣子,多亏啊,这事儿我可不干!”
“小郎你也别干!”
“大人仁心又睿智。”顾昭听他说得好笑,笑着应和了几句。
......
两人一边走,一边闲说话,顾昭才发现,小潘哥他爹当真是个妙人。
当然,他也是真不把自己当外人瞧,官场上那些黑白事被他说的,就算是在骂人都有趣儿。
不化骨走在前头,只耳朵听着,不怎么吭声。
很快,顾昭和潘知州便跟着不化骨寻到了他们当初下坑的地方。
入口是在一处巨石后头,只见这一处山地颇为奇特,它是山林背阴的一处,草木葱葱茏笼,葳蕤似有清新的草香传来。
然而,上头的草长得快,凋零得也快。
只见枯草缠绕夹杂其中,肥了地,紧着又有绿草长出,只一地就有了春日和秋日的景致。
顾昭知道,繁茂是因为灵炁,枯萎则是因为那黄泉疣。
不化骨回头,声音幽幢,“顾小郎,便是这了。”
顾昭微微颔首,“你和大人在这,我先下去瞧瞧。”
“都到这了,我不下去瞧一眼,那不是白走了这么多山路么。”潘知州敲了敲自己的腿,状似埋怨的瞧了眼顾昭。
顾昭知道,这是他在担心自己。
她笑了笑,转头看向不化骨。
乌古岩踟蹰了下,决定也跟顾昭下去。
它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瑟缩的躲着管事鞭子,只能抹泪挖矿的农家子了。
一行人下了矿。
初入时极窄,视线一下暗了下来,顾昭手中出现一盏六面绢丝灯,橘黄的光团落在地上,瞬间,此处充盈了灯烛的光亮。
“大人,小心脚下。”
“无妨,我瞧得到路。”
听潘知州这话,顾昭回过头,继续往前走。
约莫走了五六丈,这逼仄的山洞豁然开朗,此处也有了光亮,光亮不是日光,也不是顾昭手中的灯笼,而是地上那宛若一丛一丛生起的石头。
光,就是从石头上传来的。
幽幽的,带点冷,如那沁凉的月光一般,然而,仔细的多瞧了几眼,隐隐却又有阴邪之意,似有什么不详的存在,想要拖着人沉沦。
顾昭瞧到,在那丛生的石头上,里头是细密如绒茬的黄泉疣。
那阴邪之意就是来自于它。
潘知州咋舌,“还有这般多啊。”
乌古岩在这一片地方绕了绕,又停在一处仔细的瞧了瞧,这才走到顾昭面前,道。
“顾小郎,你说的对,这些东西会长,我记得我们以前挖的便是这一处,如今,它们又有了。”
顾昭点头。
果然是黄泉水溢散而来,不寻到那破口的缝隙,不过是扬汤止沸罢了。
按照计划的那样,不化骨将此处黄泉疣里的阴煞之炁纳入体内。
只见无数浓郁的黑如雾一般的朝它涌来,它身上的黑衣裳不断的股荡,扭曲,片刻后,那衣裳好像被死炁侵蚀消弭,一点点的碎成了糜粉。
先是衣裳,然后是缠在上头的黑布,很快,空无一物的不化骨在顾昭和潘知州眼里露出了本来的模样。
那是一尊少年人身量的骷髅架,通体发黑如黑玉。
......
第140章 (捉虫)
只见上头无一丝的血肉,要不是那凹陷的眼眶里簇着幽幽鬼火,那骷髅骨浑然是死寂模样。
黑雾越笼越多,骷髅骨上的黑也愈发的浓郁,只是瞧一眼便让人心惊得很。
那微微张合的下颌骨,发黑的牙,咔哒咔哒的声音......潘知州多看了一眼,只觉得那不化骨嘴角的弧度都带着邪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