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好。”
顾昭元炁凝于指尖,于石面上勾勒。
随着石头粉簌簌落下,上头出现一行字,如银勾虿尾一般的写着兄周海之墓,右下角小字写着乌古岩的名字。
乌古岩回头瞧了一眼绿僵,不舍道。
“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日吧。”
紧着,它的声音低落了一些,“终归需要一别,海子哥盼着这一日,已经盼了许多年了。”
顾昭自然是都可。
元炁缠绕上周海那青面狰狞的绿僵时,无数的死炁荡出,然而下一瞬,莹白之光柔和的将其包裹,直至消弭。
最后,于一片莹光中,周海如光点般化去,最后只余一截乌黑的指骨。
顾昭拿帕子将其捡起,和乌古岩一道为他立了碑,就在周达和江香兰的墓穴旁边。
坟茔在息明山的半山腰,远远的,他们便能瞧到那座热闹的州城。
......
靖州城府衙,书房处。
潘知州拿着个小碟子,里头装了些鸟食,此时,他正微微躬身,饶有兴致的拿小镊子夹了些小食到鸟儿的嘴边,嘴里略略略的招呼着,那修好的小胡子都跟着翘了翘。
“吃呀,香着呢,你们小潘哥特意抓的虫子做的,吃了飞高高的哟。”
“撒谎,骗人!”嘹亮的声音从那八哥嘴里跳出来。
它扑棱翅膀,拍了潘知州镊子夹的虫子,颇为志气的飞到更高一些的地方。
不过,在笼子里再高又哪里能高到哪里去。
难怪这八哥喊着骗人,生气的不食嗟来食了。
“哈哈,真聪明,大吉利真聪明。”潘知州乐得不成。
被叫做大吉利的八哥鸟脑袋一别,哼了一声。
那机灵的小眼睛跟着一翻,瞧过去别提多神气了。
这时,灰衣的小厮观言躬身过来,轻声道。
“大人,顾小郎求见。”
“嘶。”正瞧着八哥鸟抚须开怀的潘知州手中一个用力,把自己的胡子又拽疼了。
他转过身,吩咐观言道。
“让顾小郎进来,顺道准备些茶水和点心。”
“是。”观言退下。
很快,顾昭便进来了。
潘知州瞧着顾昭的神情,叹了口气,“唉,小郎平日来的少,你一来,必定不是客套之事,我这心里就跟着一沉,琢磨着又该是有什么要人命的要事了。”
顾昭:......
这么一说,还真是这样。
“那我下次无事也来。”
“别!”潘知州没好气,“那我这小心肝该受不住了。”
顾昭跟着一笑。
潘知州做了个请坐的动作。
此时,观言也将茶水端了上来,潘知州做了个挥退的动作,倾身,拂开宽袖,亲自为顾昭斟了碗茶水。
“顾小郎说吧,方才是我说的不妥帖了,这事儿本就存在那儿,躲着不听,反倒是我逃避了。”
顾昭失笑,“大人言重了。”
随即,她将不化骨送众僵归乡的事说了说,接着,又将不化骨捡的老马尸骨一并讲了。
今日去城北,她从毛鬼神那儿知道,这老马竟然是送小月亮一家入谢家庄的马车夫。
那财炁,也是他之后才得到的。
看来,当初谢家庄之事,车夫老马应该有所察觉。
所以,他才会在夜色昏暗中驱车离开,甚至还走了自己说的有僵出没的帽儿山岭。
山路险峻,心里又慌张,这才跌下了山崖。
最后意外财也给了不化骨,托它送尸骨归家。
横财,也要有命来享啊。
......
潘知州叹了口气,“我让衙役登门说一声,让亲眷上义庄领尸。”
顾昭点头。
潘知州:“那不化骨可有说了,那处矿场在何处,挖掘的又是何物?”
顾昭手拂过桌面,瞬间,一块似金非金,似玉又非玉的圆牌出现在了朱漆的桌面上。
潘知州探头看了过去。
只见此物不过巴掌大,抚上有莹润之感,脑袋好似都清凉精神了一些,他不禁咦了一声。
顾昭却将那物收了回去。
潘知州:“顾小郎?”
“大人,此物长佩于身,有安神抚神之意,甚至于修行之人的修行也大有裨益,通俗的来说,上面有充盈的灵炁。”
潘知州看着顾昭拿出一个帕子将非金非玉的东西裹住,知道定然没那么简单,果然,下一瞬就听顾昭继续道。
“不过,这东西却不纯净。”
顾昭左右看了看,视线落在桌上的灯烛上,起身将其拿了过来。
掌心拢过,原先熄了火的烛芯上瞬间有一道橘黄之光跳跃而起。
潘知州抚了抚须,心中暗赞,这修行中人就是方便,他要是有这一手,年轻时候去赶考,就不用老是怕那火折子不顶事了。
下一瞬,他就见顾昭将那似金非金,似于非玉的东西搁在火光之中烤着。
潘知州看了一眼顾昭,见他神情认真,转而也将视线落在那圆牌之中,认真的看着。
这一看,他还真看出了明堂,眼睛忍不住瞪大了,指着那阳火炙烤的圆牌,道。
“活,活的?”
“里头有活的东西?”
“可以这么说。”顾昭点头。
潘知州倒抽一口气,多瞧几眼那圆牌,密密麻麻的,觉得眼睛和心里都难受了。
只见随着火的炙烤,似金非金,似玉非玉的东西愈发的清透了,同时,里头的东西也被瞧到了,只见它们就像是丝线一样,不长,只短短的一茬,然而却十分的浓密。
此时隐藏在似金似玉圆牌中犹如淌在水中一样,微微摇摆。
潘知州惊得不轻,“这是什么?”
顾昭:“我在道门典籍中曾见过,不想竟然真有此物。”
“这是黄泉疣,据传,天之外是仙界,是仙人的居所,人界居中,鬼道居于地下,蒙昧且没有天光。”
“人死为鬼,魂入鬼道,当投生的机缘到的时候,鬼魂就会继续往下走,如此,便会来到黄泉路。”
“黄泉路说是路,实则是一条大江。”
“过了那黄泉,人世的贪嗔痴,恨爱恶欲,七罪八苦皆被洗去,从此魂灵清静,重新入那轮回道。”
芸芸众生的苦楚皆在这,可以想见,那黄泉之水该是何等的阴煞炁重。
顾昭顿了顿,继续道。
“六道相通,黄泉水有时会溢散到人世时,一入人界,泉中阴邪之炁化作疣,而幽泉之中的灵则凝固成这似金非金,似玉非玉之物,将其牢牢的锁住,这是天地之势的制衡。”
潘知州庆幸,“还好还好。”
“还好有这似金非金,似玉又非玉的东西将那黄泉疣困在里头,不然这阴煞之炁溢散,到处都该乱套了。”
顾昭却没那么庆幸,“大人,此物是我在周家寻到的,我燃香唤了周达老伯,他想了想,当初周海寄了此物回来,说是拿了银子和管事淘换的,佩戴了对身子有好处。”
因为是儿子寄回来的,周达也确实一直带着。
哪怕多年没了消息,旁人都说是他们的养子不孝,丢下他们老两口不管,他也一直将那东西挂了许多年。
直到后来睹物伤神,这才将那东西搁置了。
“我问了乌古岩,他们挖的正是此物。”
潘知州想着顾昭方才说的话,恍然。
“所以,这周达和乌古岩他们会成僵,不是意外,皆是因为此物?”
顾昭点头。
黄泉疣是黄泉中众生皆苦的阴煞之炁,七罪八苦来自于人,自然也能由人吸纳。
周达佩戴了那圆佩,吸纳了一些黄泉疣,又恰逢他牵挂家里的老伴儿,死得不甘愿,衔着一口怨气在喉,两厢相触,这才助他成了僵。
而乌古岩和周海他们也是一样。
那些人逼迫他们挖矿,折磨他们,让他们心生怨怒,到了一定时候,再将他们推入有这矿石之物的地坑里,吸纳黄泉疣......
顾昭:“这算盘打得真响,当真是一举数得。”
潘知州也反应过来了。
可不是一举数得么,既有人挖了矿,又有人吸纳了黄泉疣,炼成操控在手的邪物,增添力量。
另外,黄泉疣被化去,剩下的自然是纯净的灵炁,那东西,没听顾小郎说了么,它对修行可是大有裨益的。
这算盘,确实是打得啪啪响啊。
只不过是人算不如天算,他们没想到,自己居然炼出了不化骨,不化骨记得前尘往事,记恨于心,自然反噬了他们。
潘知州一拍桌子,“不成,咱们得瞧瞧去,那等化去了黄泉疣的好东西可不能便宜了那些狗崽子!”
“走!顾小郎,咱们一道去将这些东西撬回来。”
“狗崽子,狗崽子!”八哥鸟似乎是听到了什么乐呵玩意儿,哈哈笑着在鸟笼里上下跳着。
顾昭诧异这突如其来的声音。
她瞧了过去,说话的是一只八哥,只见那八哥鸟通身发黑,鸟喙上还顶了一缕的呆毛。
“好呆啊……”
顾昭有些出神。
“你呆,你才呆,大吉利才不呆。”
顾昭说的这话就像捅马蜂窝了,头顶呆毛的八哥鸟瞬间在笼子里乱飞乱窜,鸟嘴开阖,呱呱呱乱叫。
顾昭:......成精了?
......
第138章
今日的天空有些灰蒙,外头落着淅沥沥的小雨,潮湿湿润,带着春日湿冷的冻骨。
两厢一比,屋里的清爽就更难为可贵了。
八哥鸟扑棱着翅膀,聒噪的喊着话,一时间,一只鸟生生闹腾出了一群鸭子的热闹。
随着扑棱,几根细黑的鸟羽洋洒半空。
八哥鸟僵了一下,随即扑棱得更厉害了。
“秃了,大吉利秃了!”
“胡须掉了,不美了,大吉利不美了。”
“……”
顾昭回头看了眼潘知州。
潘知州抚胡子的动作一顿,耳畔里都是大吉利聒噪的秃了秃了,瞬间,他瞧明白了顾昭瞧自己的意味,不禁好笑道。
“这鸟儿也是机灵,寻龙说过两次让我爱惜胡子,别因为公事愁秃了,那样就不好看了,它听了就记着了。”
“打那以后,那是掉点毛羽就嚷嚷自己不美了。”
潘知州瞥了眼八哥鸟,无奈的摇头。
他这哪里是养鸟儿啊,简直是养了只聒噪的祖宗。
顾昭想到什么,心有戚戚的点头应和。
“是,带毛的都不好养,尤其别养两只,会吵架的。”
“是极是极。”潘知州哈哈的笑了一声。
紧着他就朝外喊道,“观言?”
“大人有何吩咐?”灰衣的小厮听到呼唤,很快便进来了,他微微躬身,轻声问道。
潘知州抚了抚须,侧身拿过桌上那一小碟的鸟食,吩咐道。
“我和顾小郎出门一趟,这鸟儿就交给你了,寻龙要是回来了,你让他自己好好吃饭,别等我,还有啊,看着他点,别老是一吃完饭便回屋看书。”
“好歹在院子里走走,克化克化再用功,身子骨要紧。”
顾昭瞧了过去,潘知州絮絮叨叨的说了好几句,这才罢休。
她不禁笑了笑。
小潘哥真是有个好阿爹。
顾昭和潘知州抬脚往府衙外头走。
……
衙门口,钱炎柱和卓旭阳正在守门,春雨淅沥沥,细细密密的网了个天罗地网扑天而来,偶尔一阵风来,细密的雨也跟着倾斜。
钱炎柱耳朵尖,听到动静,他回过头,瞧见是潘知州,连忙急急的问道。
“大人这是要去哪儿?我给您套马车去,春雨细密,天还冻着,万万不可冻病了。”
潘知州瞧了眼顾昭。
顾昭摇了摇头。
她准备带潘知州走鬼道。
潘知州知意,他摆了摆手,道,“不用不用,我和顾小郎去去就回来。”
钱炎柱闻言,往后退了退。
“对了。”潘知州又想起顾昭说的老马那事,当下便回头和钱炎柱和卓旭阳说了说,最后叹了一声,道。
“让亲眷将尸骨领回去吧,好歹得入土为安。”
钱炎柱小腿都打哆嗦了,“……可是大人,您不是说他也成僵了么?”
这成了僵,埋地里会不会又爬出来。
天呐,这是要吓死他啊!
这......
潘知州抚着须也朝顾昭看去。
顾昭解释道:“老马是紫僵,尸气不是太重,昨夜,不化骨已经将他身上的死炁化去了,眼下搁在堂屋的东南角,躺在一块薄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