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阿娘。”
随着唢呐铙钹声起,院子里起了一阵浓雾,待浓雾散去,院子里已不见曲亦枫这一波人了。
原先的热闹没了,桑阿婆有些惆怅的站在院子里,她抬头瞧了瞧月华,又抬脚走到西厢房,见小盘小棋两个孩子睡得香沉,这才放下了心来。
……
桑阿婆正待去关门。
顾昭寻着声音来到涯石路,她抬头就见桑阿婆家宅的大门是开着的,心里一惊,牵着大马便朝这边过来了。
桑阿婆眼睛眯了眯,待看清是顾昭后,她面上的神情松了松。
“是顾昭啊。”
她的目光落在顾昭身后大白马的新郎官上,目光陡然一凝。
……红衣大马。
难道是来抢亲的?
一时间,桑阿婆耷拉着眉眼,瞧着大马上的吕平涛,神情不善了。
吕平涛打了个寒颤。
顾昭不觉,她探头四处看了看,问道。
“桑阿婆,刚才有没有瞧见一支接亲的队伍?那是王娘子的,我得和她说说,人途鬼道还是各行其道稳妥一些。”
要是恰好有小孩子瞧到了,小孩三魂七魄不稳,回头被吓到了,命魂丢了就糟糕了。
桑阿婆:“放心吧,他们就是回来瞧老婆子我的,现在走了。”
顾昭不解,“瞧您的,为什么要瞧您?”
桑阿婆瞪眼:“我是新郎他老子娘,新娘子的婆母,怎么就不该瞧我了?”
她狠狠的瞪了一眼吕平涛,阴沉道。
“那是我桑家的儿媳妇了,你再去找旁的人家吧。”
“这年头可不兴二男争一女的戏码!”
吕平涛哭丧着脸:“我没想成婚啊!”
他明明是逃婚来着!
奈何顾昭和桑阿婆这下谁都没空理会他了。
顾昭兴奋,“什么!那曲相公是阿婆的儿子?”
“是了是了,我听赵叔说了,阿婆您年轻时候嫁的夫家姓曲,哈哈,曲叔丹青一道上颇有研究,阿婆你又是走阴路的,难怪他给王娘子画的面皮那般国色天香。”
桑阿婆拐杖往地上敲了敲,沉声道。
“赵刀这多嘴的!”
旁边,顾昭还在惊叹。
这缘分,当真是奇妙!
桑阿婆:“明儿你带王家那丫头过来,她阿娘和我家小枫有夫妻缘分,那么这样看来,我也算是当人家奶奶的人了。”
“你带她给我敬杯茶,我给她见面认亲封红,知道没?”
“这是礼数!”
顾昭应下:“哎,知道了!”
……
桑阿婆瞧了一眼吕平涛,继续道。
“知道了就把他带回去,我那儿媳妇和儿子可是拜了天地的。”
吕平涛气弱:“……我真没有成婚的念头。”
顾昭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
她看了一眼吕平涛,又看了一眼肃容的桑阿婆,可算知道阿婆为什么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板着脸了。
唔,这般模样,是有点像来抢亲的。
顾昭失笑:“阿婆误会了,这是张娘子的夫婿,名唤吕平涛,刚才在鬼道上,我瞧着他心不甘情不愿,不想成亲的模样,还被张娘子用麻绳绑了,颇为可怜。”
“我急着寻赵叔和表哥,一时情急,这才将他带出了鬼道的。”
吕平涛连连点头,“是是,就是这样,我不是来抢亲的。”
“张娘子的夫婿?”桑阿婆放松了眉眼。
不是来抢亲的,那就一切都好说了。
顾昭点头:“是。”
吕平涛否认:“不是!”
他的声音幽幽幢幢,大声又饱含怨念悲愤,这一声“不是”就似那鬼啸,凄厉刺耳。
要是八字轻的人听到这样的鬼话,命魂都得晃一晃的。
桑阿婆沉脸:“小子!做鬼了也得客气点,在我这老太婆和顾小郎这小郎面前,这么大声作甚?亏你还是个读书人,尊老爱幼读到哪里去了?”
吕平涛委屈,这两人哪里是需要他尊老爱幼的对象啊。
想到今日被捆,差点清白不保的事,吕平涛悲从心来。
“那张兰馨才不是我的娘子,我是去年死的,算上阴寿,也不过才十八岁,那个张兰馨整整九十有三了,呜呜,她给我当祖奶奶都够,我才不要她当我娘子!”
吕平涛红袖抹了下脸上的血泪,恨恨道。
“也不知道是哪个三脚猫的道长或神婆合的八字,还说我俩是天作之和,要不是我今儿听到那纸扎媒婆的话,我还不知道我要娶的媳妇,年纪都能给我当太奶奶了!”
顾昭错愕。
九十有三?
谁合的八字?这事她知道啊。
顾昭偷偷拿眼睛瞅了一眼桑阿婆,旁边吕平涛还在愤愤不平又心伤,嘀咕暗骂那道长定然是收了黑心钱的。
顾昭:......
“嘘,别说了。”
她快没眼看了,吕公子这是当着和尚的面骂秃驴呢!
桑阿婆面皮抖了抖,拐杖敲了敲地,待吕平涛瞧了过来,她这才沉声道。
“是我。”
吕公子不解:“啊?”
桑阿婆撩起眼皮,“我说,是我合的八字。”
......
第62章 (捉虫)
桑阿婆这话不轻不重,吕公子听后却是心里一惊,一个怔愣,差点从马上翻下来了。
顾昭手诀一翻,化炁成风,托着吕公子重新坐好,不忘贴心道,“公子小心。”
吕公子受宠若惊:“谢,多谢道长。”
他拿眼睛瞅了桑阿婆一眼,想着自己方才说的那些埋怨话,连连拿衣袖遮面,羞道。
“是小生失礼,是小生失礼了。”
桑阿婆拄着杖往屋里走去,再出来的时候,她手中已经拿着一本靛青色皮壳的册子了。
顾昭看了一眼,问道。
“阿婆,这是?”
桑阿婆翻开纸张,一边翻,一边解释道。
“每个找我说合生辰八字的人家,我这里都有留着底,既然这吕公子说我算得有误,我就再给他算上一算……找到了,就是这一页。”
桑阿婆细细相合,旁边,顾昭接过桑阿婆手中的册子,眼睛扫了几眼。
这八字合得没有错。
吕公子的阴寿十八,生肖属羊,张家小姐兰馨阴寿十六,属鸡,生肖鸡在地支中属于酉金,羊则属于未土。
都说金土夫妻合六强,酉金未土虽然不及酉金辰土,却也是不错的相合属相。
两人命格相生,更妙的是四象相会。
四象相会,桃花便生。
顾昭对照书里说的相合相忌,下了一个结论。
嗯,桑阿婆合的八字没有错。
那厢,桑阿婆重新又合了一遍,确定无误了,这才接过顾昭手中的册子,阖上。
她的目光看向大马上的吕公子,微微点头,沉声道。
“老婆子合得没有错,是天造地设的良缘一对。”
顾昭补充道:“吕公子,你们这姻缘是渐入佳境,小溪流水,源源不断的合相。”
“要不,我再送你回去,你和张小姐好好的相处,多聊聊天,说些风花雪月,谈星星谈月亮,再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很快,你们便能夫妻和顺,情投意合了。”
她顿了顿,继续道。
“至于你说的九十有三,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张家给的这个八字,确实还是个小姑娘鬼呢。”
“不成不成!”吕公子愁眉耷脸,“要是没有误会怎么办?道长,你方才也瞧到了,她多粗鲁啊,我多说两句她就拿麻绳将我捆了!”
“指不定现在就在鬼道里守着和尚庙,等着我自投罗网呢……我一介读书人,回头再落到那张娘子手中,焉有反抗之力?”
吕公子说到后头,涕泪连连,他想起方才的事还心有余悸,凄厉的求道。
“道长,到时木已成舟,生米成熟饭,我这清白可就回不来了!”
顾昭一窒。
这一口一个清白,砸得她肩上沉甸甸的。
吕公子擦了擦脸上的泪,哽咽了一下,继续道。
“至于张小姐生辰九十有三这事,我也是听那媒人扎纸说的,她有点憨憨傻傻的,我多问两句还问不清楚了,只是一直念叨,丧良心哦,丧良心哦,老太太娶小夫郎哦。”
“你说我这般,如何敢娶嘛!”
吕平涛说到后头,拿着手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叫苦连连愤懑模样。
顾昭惊讶,“啊,媒人扎纸说的这话?”
张家这送亲队伍的媒人婆,那是她扎的啊。
顾昭坐不住了。
敢情这不是桑阿婆的锅,是她顾昭的锅啊!
那媒人扎纸是顾昭头一次扎纸的成品,桑阿婆那时还夸顾昭扎得颇有灵性。
顾昭心道:难不成是她扎的媒人出了什么问题,这才在新郎面前胡言乱语,惹得这一场天作之合的婚事要告吹了?
顾昭惭愧。
……
想到这,顾昭回过头和桑阿婆说道。
“阿婆,我送吕公子回鬼道,顺路再问一问,看看这其中到底是怎么回事。”
桑阿婆拄着拐杖往前走一步,不放心了。
“老婆子也一起去。”
顾昭:“那敢情好,说不得还能瞧瞧王娘子和曲叔叔的婚礼呢。”
……
顾昭牵起大白马的缰绳,抬脚往前,只见平地起了一道飓风,风卷着人的衣物和头发,盘旋的往天上吹。
这是鬼道和人途相重叠时产生的风气。
随着另一只脚跟上,顾昭和桑阿婆以及吕公子便到了鬼道之中。
桑阿婆抬头看了一眼这鬼道。
到处都是灰蒙蒙的,空气中阴郁之气浓郁,身上被一团郁郁之气缠绕,好似要侵蚀那生机之气,普通人在这等地方多待一会儿,身上的阳气便会受损。
顾昭拍了下桑阿婆,桑阿婆周围的鬼炁被炼化,鬼炁化为元炁缠绕在桑阿婆周围,她原先有些发沉的身子,一下便轻松了。
桑阿婆看顾昭,喟叹道。
“顾小郎好本事。”
顾昭冲桑阿婆笑了笑。
两人抬头寻那张家的宅子,这些宅子衣物由阳世烧到阴世,虽然精美,实质上却是纸衣纸宅。
鬼道风气中带着不吉的鬼炁,那等纸衣纸宅最容易受到侵蚀。
屋舍若隐若现的在灰雾中,鬼影幢幢,魂灵麻木的飘荡着,地上有一些破损的纸人,风吹过,纸张簌簌飘动。
桑阿婆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
……
张兰馨的阴宅颇为好找,无他,此时那一片天地还在洋洋洒洒的下着金银雨,远远看去,颇为壮观。
桑阿婆目光凝了凝,“顾昭,这吕公子说的,很可能是真的。”
顾昭顺着桑阿婆的目光朝那一片土地看去。
金银雨下,无数道飘忽的黑影似浓雾一般游弋在半空中,时不时还有桀桀的怪笑声传出。
当真是群魔乱舞模样。
顾昭:“先找那媒人纸扎,还有张小姐,咱们问问,事情便都清楚了。”
顾昭回头瞧了一眼面露忐忑的吕平涛,安慰道。
“吕公子放心,要当真是有鬼冒名顶替,那亲事自然是做不得数的。”
吕公子欢喜:“哎!”
……
张家庭宅。
顾昭客气的叩了叩门上的虎头铺首,开门的是一位纸扎的小童。
顾昭:“打扰了,我们找张小姐。”
小童:“客人随我来。”
顾昭牵着马进了院子,桑阿婆拄杖跟上。
随着顾昭一行人进了院子,原先搂金宝,银宝的众鬼动作一滞,随即,不知道是哪个鬼喊了一声。
“抢亲的道长来了!”
“张娘子,道长将你的夫婿还回来了!”
“……”
吕平涛坐在大马上,小腿肚子发软,忍不住出言反驳。
“没有拜天地,亲事不算数的,小生不是张娘子的夫婿。”
“桀桀桀。”鬼影似一团团浓雾一般在院子里胡乱的飞舞,幽幽幢幢的怪笑声从里头传出来。
“小生哩,他说小生哩,大家伙儿快听听,他说自己小生哩……老姐姐有艳福喽,桀桀桀。”
哄堂喧闹的笑声闹得大白马上的吕平涛悲愤不已,带着手套的手紧紧的拽了拽红衣。
顾昭:“老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