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老夫人身边的陈嬷嬷见状,自告奋勇道:“小娘子好生活泼,若不然,我带她去园子里转转,我们家园子可大了,有许多花花草草,还有秋千架子,我们家的二姑娘和三姑娘这会儿也在那边,小娘子,要不要去耍?”
“要。”念念一听就来劲了,响亮地回答道,自己爬下了母亲的膝盖,摇摇摆摆地去牵那嬷嬷的手。
武安侯府上下人都疼她,阿檀房里伺候的奴仆更是把小娘子看得像命根子一般重,众星捧月地拱着她,小小的孩子天真又单纯,觉得身边的这些嬷嬷姐姐什么,每一个都是可亲的。
陈嬷嬷是傅老夫人的陪嫁,在傅家算是个老人,办事向来稳妥,傅成晏也是知道她的,遂点了点头:“好,你带孩子下去玩吧,小心点,多叫几个人一起看着,别让她淘气。”
陈嬷嬷应了一声,又叫了两个小丫鬟,牵着念念一起下去了。
阿檀本来打算跟着出去,但这边傅老夫人拉着她的手不放,说得一脸动情,她脸皮薄,不好挣脱,犹豫了一下,也就继续坐着了。
陈嬷嬷带着念念去了后园。
但凡大户人家的宅院,都少不了有个园子,种些花草藤萝什么的,再布些假山怪石,再讲究的,还有小湖碧水,桥廊幔回,自成一派景致,傅家便是如此。
傅家的三个姑娘,傅锦琳、傅锦心和傅锦瑟正在园中凉亭里说话。
傅老夫人不敢叫傅锦琳在傅成晏面前露面,今天祖母大寿的日子,她只能躲在后头,两个堂妹和她一起长大,终究还是有些情意在的,陪她到园子里散心,顺便开解两句。
傅锦琳正在那里伤心垂泪:“吴家算什么呢,那吴公子五短身材,肥头大耳,看了就叫人作呕,叫我嫁给这种人,不如死了算了,有什么意思?”
傅锦心好声好气地劝慰道:“听我父亲说,吴公子虽然其貌不扬,但心眼儿实在,又肯用功,将来未必不能考个一官半职,琳娘姐姐,你把心放宽些。”
“什么一官半职,谁知道呢,说不准一辈子都是白身。”傅锦琳哽咽不成声。
她这几天哭得眼睛都肿了。她的夫婿,本应是崔氏宗子,大理寺少卿,风华高贵,朗朗如天上明月一般的人物,谁能想到,不过短短一个月的工夫,什么都变了,如今她竟不得不和一个猥琐无能的男子谈婚论嫁起来,就如此,在旁人眼中看来,还是她高攀了的,嫁过去,也不知道夫家会怎样对她。
三房的妹妹傅锦瑟毕竟年幼,心性跳脱,白劝了半天傅锦琳都不听,她也有些看不过眼,忍不住出声道:“琳娘姐姐,你若真不乐意,就和祖母说去,这个不行,我们换一个。”
傅锦琳一时语塞了一下,她自然也是知道的,吴家已经是傅老夫人能为做出的最好选择了,这个不行,其他的更不行了。
她本来就难过,被傅锦瑟拿话这么一激,更是悲愤难忍,一口气喘不过来,差点晕厥过去。
傅锦心拍了傅锦瑟一下,低声道:“口没遮挡的,别乱说话。”
就在这时,陈嬷嬷带着念念过来了。
其实是念念自己一到园子,就像小兔子一样,到处乱窜,累得陈嬷嬷和两个小丫鬟跟着她身后大呼小叫的,一路追到这边来,见了府里的三位姑娘,陈嬷嬷急忙把念念抱住。
“小娘子,快来,这是我们家的……呃、呃、三位姑娘……”陈嬷嬷本来想说两位来着,但看着傅锦琳哭得一塌糊涂的模样,老人家心里软了一下,不忍当众落了傅锦琳的面子,便说道是“三位”姑娘,逐一指给念念看,“大姨、二姨、三姨。”
念念其实在认亲当日见过傅锦琳一面,但小孩子脑子不够,见过了就忘了,此时,陈嬷嬷指给她看,她也乖乖地逐一叫过去:“姨姨好,念念给姨姨问安。”
小小的、软软的孩子,和她的母亲生得一模一样,漂亮得惊人。
傅锦琳从旁人口中听到当初阿檀是怎样被找回来的,京城中都传遍了,傅家千金被人偷龙转凤,比话本里写得还要离奇,听闻傅夫人当年是真绝色,留下来的女儿和外孙女都十足十地像了她,上天偏爱美人,才使得崔家的长辈一眼就认出了亲生骨肉,真是叫人既唏嘘又惊叹。
所以,几乎是在看到这孩子的一刹那,傅锦琳突然生出了一个可怕的念头,仿佛魔怔了一般,完全无法自拔。
都是这个孩子的错,都是她害的,若不是她遇到了崔则,也不至于使得自己今天落到如此地步。
傅锦琳恨得发狂,她的手藏在袖子里,紧紧地掐住了手心,太过用力,以至于指甲“咔嗒”一下断裂开了,但她丝毫感觉不到疼痛,反而在脸上露出了一个温柔的微笑:“这就是念念啊,生得可真是漂亮。”
作者有话说:
你们觉得大将军认错就拉倒了吗?no,不让他好好表现一下,我家阿檀怎么会原谅他呢?
强调一下,没有虐,就是追妻,咳咳,追妻这种事情,是每个男主应尽的义务,怎么能叫虐呢?
第82章
她按捺着手上的颤抖, 掏出帕子,按了按眼角:“原先是我不对,对你母亲多有得罪之处,好孩子, 你不会怪我吧。”
这个姨姨说什么, 念念听不太懂,但眼见得姨姨在哭, 念念是个好孩子, 贴心地安慰道:“不怪、不怪。”她还用小手贴了贴傅锦琳,软软地道, “姨姨不哭, 念念给你摸摸。”
傅锦琳恨不得把那小手给剁了, 面上却一点不显得,而是含泪道:“你果然是个好孩子, 姨姨很喜欢你呢。”
陈嬷嬷是知道傅锦琳的脾气的,先是时,还担心她朝念念发火,此时见她一派和气, 放下心来,笑道:“小娘子贪玩着呢,不如三位姑娘陪她一起耍耍?”
在傅家,大伯傅成晏才是最有权势的人,外面还有一个崔家的给大房助势,故而,往日里, 二房和三房的总是巴结着傅锦琳, 而如今, 就要换个人巴结了。
今天好不容易把傅成晏请回家中,可不是就是要趁机和大房的人亲近的意思吗?
傅锦心和傅锦瑟堆起了满脸笑意,过来围着念念:“念念是吗,来,姨姨和你一起玩,你喜欢玩什么?”
“捉迷藏吧。”还不待念念回答,傅锦琳抢先说道,“喏,我们三个,加一个念念,玩起来正好。”
念念眼睛发光,马上拍手叫道:“捉迷藏、捉迷藏,好好玩。”
傅锦心和傅锦瑟无可无不可的,三个年轻的姑娘、外加一个小女孩儿,几个人就在园子里玩开了。
陈嬷嬷也细心,吩咐旁边的一个小丫鬟:“仔细看着小娘子,她去哪里你就跟着哪里,一步不要离。”
所以,就是因为如此,念念不管藏在哪里总要被揪出来,没办法,一个人好藏,两个人就是容易被逮,气得念念整个人都鼓起来了。
“好气哦,你们为什么总会抓到我?”小姑娘撅着嘴,皱着小脸蛋,嘀嘀咕咕地抱怨着。
傅锦心和傅锦瑟都讪讪的,她们也想放水一两下,无奈傅锦琳眼尖嘴快,每次都要把念念藏身之处大声地说出来,叫她们想瞒也瞒不住。
傅锦琳笑了一下,俯身和念念耳语了两句,很快把念念重新逗乐起来。
于是,又开始新一轮的捉迷藏。
念念扎进了芙蓉花丛,小丫鬟自然跟着钻了进去,但念念转过头,一本正经地对小丫鬟道:“我口渴了,姐姐去给我拿点水来喝,我就在这里等姐姐。”
小丫鬟犹豫了一下,经不住念念催促,只好道:“好,小娘子在这里等着,千万别走开,我马上拿水过来,千万别走开哦。”
“嗯、嗯。”念念用力点头。
小丫鬟蹑手蹑脚地去拿水了。
念念兴奋起来,“哧溜”一下钻了出去。
傅锦琳就猫着腰,躲在花丛边等她,见她出来,小心地招了招手。
念念开心地跑过去,小脸蛋红扑扑的:“我来啦,我们要藏在哪里呢?哪里才能叫她们绝对找不到?”
傅锦琳眼底浮起了血红的眼色,神情越发温柔起来,牵住了念念的小手:“来,你跟过来,我们偷偷的,别让她们看见,看见就糟糕了,这回呀,我教你藏一个地方,绝对谁也找不到,你是最厉害的。”
三四岁的孩子能懂什么,何况阿檀一向把念念护得很好,念念心思单纯,别人说什么她就是什么,完全没有半点疑心,还高兴地竖起手指,也“嘘”了一下:“嗯,偷偷的。”
傅锦琳带着念念,避开众人,从园子的后门摸了出去。
今天是傅老夫人的生辰,请了许多亲朋故友来赴宴,宾客众多,傅家的奴仆大多被叫到前头去招呼客人、或者去后厨帮忙,后宅反而空落了下来,兼之傅锦琳带着念念走的那条小径,又是原本就偏僻的,七拐八弯地绕来绕去,路上也没碰见两三个人。
念念有点胆怯了,脚步慢了下来,小小声地道:“姨姨,我怕,我不玩了,我们回去吧。”
傅锦琳岂容得功亏一篑,她紧紧抓住念念的手,柔声哄她:“快到了,就在前面,若是现在回头,正好撞见她们,逮你个正着,要笑死人了。”
她说话着,却听见远处拐角的地方好似有人影晃动了一下,她紧张起来,大声喝问:“谁?谁在那边?”
没人应答,目之所及,四下无人。
傅锦琳心虚起来,强硬地拉着念念往前走:“快、快,藏起来,喏,她们已经找过来了。”
念念身不由己,被傅锦琳拖着一路踉跄前行。
越走越偏,到了一处废旧的小苑前,傅锦琳推开了月洞上的门扉,发出“吱呀”的声音。
“到了。”
这处小苑本做避暑用,但湿气重,曾有风水先生说过位置不好,已经荒废了许久,小苑无所有,一座小亭一口深井而已,亭子已经塌了半边,井栏爬满了青苔。
念念越发不安了,咬着手指头,怯生生地道:“我们、我们就躲在这里吗?这么老远,都没人呢。”
已经到了这里,傅锦琳无须遮掩,突然一把抱住了念念。
念念惊慌失措,挣扎起来,尖叫道:“姨姨,你做什么?放我下来!”
但那么小的一个孩子,又怎么敌得过成人的力气。
傅锦琳三两步疾速走到井口边,举起念念,她的眼睛瞪得快要裂开了,眼底布满血丝,情态狰狞若厉鬼,咬牙切齿地恨道:“都是你的错,如果没有你就好了,你怎么不去死!你快给我去死啊!”
她狠狠一扔,把念念抛下了水井。
念念直直坠落,伴着尖叫声掉入井中,发出沉闷的声响。
“噗通”一声。
傅锦琳腿脚发软,倒退了一步,心脏差点从胸口跳了出来。
倏然,身后传来一声暴怒的断喝:“你敢!念念!”
一道人影飞快地从外面扑了过来,快得傅锦琳几乎看不清楚,他的身势带起的疾风擦身而过,把傅锦琳带了一个踉跄,差点跌倒。
他过于慌乱,根本来不及理会傅锦琳,一个纵身,跃入了水井。
只是一瞥,傅锦琳认出了那个男人。
秦玄策。
他怎么会在这里!
傅锦琳手脚冰冷,脑子嗡嗡作响,惊得浑身发抖,她又想晕厥过去,勉强掐着手心让自己保持着清醒。
她后悔了,只要一瞬间、一转念,她就后悔起来,刚才仿佛鬼迷了心窍一般,竟然做下了那般事情,本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可是,如今已经被秦玄策瞧见了,纵然后悔也来不及了。
没法回头了,她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吃力地把搁在旁边的井盖搬过来,盖了上去,而后逃出了这个小苑,过不多时,又折回来,把小苑的门扉阖上,再将上面已经生锈的锁给锁上了,这才慌乱地离去。
……
这口井竟然很深,秦玄策心急如焚,跃入水中,一个猛子扎了下去,摸索了一阵,总算抓到了念念。
小包子一团的孩子还在水中不停地扭动挣扎着,发出“咕噜咕噜”的水泡泡,秦玄策托住了她,用力一蹬,浮出了水面。
他惊恐万分,抱着念念,轻轻拍着孩子的后背,急得声音都有些变调:“念念、念念,好孩子,你有没事?快说句话让二叔听听。”
念念呛着了,剧烈地咳了半天,“咯咯”地吐了好几口水,还好及时捞了起来,没有憋出毛病来,她回过神,听见了熟悉的声音,不由一把搂住秦玄策的脖子,“哇”的一下,嚎啕大哭起来,哭得一抽一抽的,小嗓音都打颤了:“二叔、二叔……”
秦玄策长长的吁了一口气,松懈下来,差点沉入水中,他赶紧蹬着腿,摸索着找到一处较浅的地方,站定了,扶住井壁,稳住了身体。他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哪怕在凉州时,执守孤城、面对大军压境,他也没有这么紧张过,方才那时候,差点心跳都停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