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娶不须啼——怀愫
怀愫  发于:2023年02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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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观带着年礼来拜岁,先见过岳父。
  明明没定亲的时候,岳父待他很是可亲,定下亲事,反倒对他严肃起来。
  林大有那张脸,笑与不笑全然就是两个人,笑时憨直,不笑时好似怒目金刚,上上下下打量未来女婿。
  自持着岳丈的身份,回回都要亮一亮拳头。
  韩征拍拍裴观的肩:“不要在意,我姨父是怕阿宝过门受委屈。”
  裴观没有防备,整个人被韩征拍得一歪倒,看大舅兄面上笑得和善,下手这么重。裴观心知他也是一样的意思,怕阿宝受委屈。
  “绝不会有这等事。”
  阿宝知道他来,早早等着了,就穿了那一身瑞鹤纹样的老年衣裳,在后院连廊上朝着裴观走过来。
  裴观一时怔忡。
  阿宝走到他面前,问他:“你瞧你,送我的衣裳料子,老相不老相?”
  这才是上辈子的阿宝,在他记忆深处的模样。
  “不老相。”裴观笑着摇头,把给她的礼物拿出来:“这个是给你的,正可年节里戴。”
  阿宝好奇是什么,又想让裴观别再送了,她针线不好,根本来不及回礼,一个荷包还是才只做了一半。
  打开一瞧,竟然是把赤金的长命锁,花样繁杂,看着就费工。
  两面还刻了字。
  一面是“三多九如”,一面是“长命百岁”。
  阿宝拿着那把长命锁,盯住裴老六,要么就送她老气的东西,要么就送她孩子的东西。
  “你……”
  偏偏裴观笑得一脸春风化雨:“这字儿是我特意请人写的。”因他自己也寿数不长,这几个字特意请百岁老人写来。
  如松柏之荫,如南山之寿。
  “二月初就是春闱了,我的学生要下场应试,开年之后,我怕没多少功夫再来看你。”
  阿宝握着长命锁一点头:“我知道的,明年是大比之年,又要加开恩科,你忙罢,我自己会照顾自己,得了闲再给我写信。”
  裴观却站定了,似有事难以启齿。
  半晌他才道:“上回你说你不大方,不知,你有没有读到韩非子。”
  两句话天南海北,压根挨不着,阿宝连诗三百还没读完呢,哪会看什么韩非子。
  一听就知道,他又要绕弯子说话了,要是不截住他的话,他那话头能从京城绕到崇州再绕回来,恨不得走个三九四九的水路!
  阿宝可不惯着这毛病,握紧了锁说:“你有话直说。”
  风过回廊,扬起细雪,吹落在裴观额上肩上。
  他低声道:“所谓夫妻者,非有骨肉之恩也,爱则亲,不爱……则疏。”
  阿宝听懂了,她一张脸烧得通红。
  裴观笑望着她。
  上辈他们俩,是因不爱而疏,这辈子他想因爱而亲。
 
 
第86章 吉期
  嫁娶不须啼
  怀愫
  明日便是吉期, 林家上上下下该预备的早就预备好了,府中早早就挂起红灯红绸,贴上红喜字, 下人们也都换上新裳。
  正是阳春三月, 院中鲜花着锦,灿若云霞。
  螺儿领着丫头们剪上许多大红春幡和双喜如意, 挂满花枝。连院中池里养的鲢鱼都被捞起来, 换上红色锦鲤。
  阿宝这当家人的性子难改, 算过帐后道:“就这一天, 买这许多鱼,白费银钱。”
  一条锦鲤能买好几筐鲢鱼草鱼黑鱼, 片下来烫过沾辣椒酱吃,落进肚里才实惠。家里为着办嫁,已然银钱吃紧了,还买这中看不中用的东西。
  “怎么是一天, 你三朝回门不也能看么。”
  阿宝嚅嚅, 反正这钱花得不值当,可阿爹和红姨打定了主意,要将她的婚事办得体面,连嫁妆都凑出了四十八抬来。
  林大有也是办起婚事, 才知京中素来有厚奁嫁女的风俗, 后悔没多攒些东西。
  这四十八抬嫁妆中,还有好些是女婿贴补的。
  林大有不是那等迂腐性子,并没觉得让女婿贴女儿就是落他的脸,还觉得这女婿挑得好, 晓得疼老婆, 那就是好男人。
  还没过门肯这样用心, 往后阿宝不受委屈。
  再说了,以后阿宝长住国子监山脚下的宅子,他骑马不出半个时辰就能到,说不定还能背上弓箭跟女儿女婿一道打猎。
  上回他瞧过了,裴观的箭法有板有眼,一看就是请了好师傅打小学出来的,只可惜金陵附近的山中没什么大东西可猎。
  林大有坐在屋中,就看李金蝉带着芸角豆角两个小丫头忙前忙后。
  熨烫他明日要穿的衣裳,把官靴又擦一遍,忙完屋里,又忙屋外。
  明儿一早就要在门口散糖,喜糖里头还得混上特意去银店打的喜钱,还有送来的鞭炮爆竹得按吉时放。
  明儿要迎亲,巷子里两边的摊子不能出摊儿。
  这都得一样样的打点,免得外头堵了路,花轿不好进来。
  林大有这头看看,那头摸摸,根本插不进手去。
  干脆到后院瞧瞧女儿。
  阿宝院中也是一样,屋中该收的都收起来了,她人虽嫁了,房中东西还留下整套,方便她回来小住。
  喜帐是早就挂起来了,阿宝还说:“用不用这么早就挂,到前一天换上不就成了。”
  “前一天要忙的事儿还不够多的,你屋里得早早换好。”
  喜帐桌围引枕,全换了一水儿的红,连她的睡鞋都是绣了鸳鸯。
  戥子查了一遍又一遍:“姑娘的枕头带了没有?这些寻常要用的东西,可得收在一个箱子里,打开就能找着。”
  结香应她:“贴着牡丹签的那个就是,姑娘早上起来睁开眼睛到夜里睡觉要用的,全都在这一个箱子里头。”
  燕草在点送给裴家各位长辈的的针线,和要赏给下人的红封。
  明儿出嫁,后日一早见长辈,回到院子要赏下人。
  燕草把每桩事在心里头先预演一遍,要送的东西先分裴家几房分好。
  大房二房在外任官,赶不回来,但礼还是要备下的。
  四房的贴蓝签,五房的贴绿签,别弄混了。
  松烟青书几个贴的身书僮都用厚封,房里的大丫头还不知叫什么。
  燕草悄悄拉过螺儿:“明儿我必是不得空的,待去了,你先掌掌眼,看看那几个丫头的样貌性情。”
  这种事儿戥子不懂,结香也弄不明白,只有螺儿才晓得关窍。
  大户人家给爷们屋里指派的丫头,是不是预备着当房里人的,她跟螺儿打小可见得多了,一搭眼就能知道。
  人人都有事干,只有阿宝闲着。
  她想动一下,替戥子收拾收拾东西,戥子立时拦住她:“我的祖宗,你赶紧别动了,可别磕着碰着的。”
  戥子不许她动,阿宝又扭头想去院子里头转转。
  被结香拦了下来:“院子里都摆着姑娘的嫁妆箱子呢,林伯派人一道守着,姑娘就别去添乱了。”
  阿宝闷坐在秋千上,一抬头,看见她爹在垂花门那儿跟她打手势。
  扭头一瞧,无人在意她。
  阿宝提溜着裙子,溜到院门外去了。
  林大有笑得腮边胡子直翘:“跟不跟爹去跑马?咱们瞧瞧你娘去,也跟你娘说一声,明儿你就嫁了。”
  当然要去!
  虽说年节里都祭过了,可阿宝连连点头,又问:“那祭品呢?总得带些点心果子,还有娘最爱吃的,猪头肉。”
  这会儿厨房里正蒸喜糕做喜饼,模子都是外头店里特意买来的。
  聚兰斋里定了百来盒,家里也得再做些,厨房里忙了好几天了,这些日子的饭菜都顾不过来,忙得没处下脚。
  “傻了?咱们外头食店买现成的去!”
  林大有想起来便笑,阿宝丁点儿大的时候,他跟她娘,时常抱着她上街。

  那会儿没钱,哪怕是买一碗馄饨,也得三个人分着吃。
  阿宝先吃,她人小肚皮浅,吃没两只就饱了。剩下的两人分,林大有时常想起来,阿宝娘还会央店家多打一碗馄饨汤给他喝。
  阿宝溜进房里,摸了个帏帽。
  又悄悄溜出院子,林大有已经在门口等她了,小厮牵了马来,看见大姑娘戴着帏帽也要出门……这……这明儿可就是吉期了呀!
  但老爷的吩咐,他又不能违抗,眼睁睁看着父女俩骑马慢慢悠悠出了巷子。
  明日是三月三上巳节,选吉期的时候,玉皇观的道士说这是一整年里最好的日子。
  街上处处是人,父女俩骑马停在酱肉铺子前,阿宝下马,跟伙计要了一包酱肉一只圆蹄,扭身一瞧她爹:“再来一根酱猪尾巴。”
  拎着酱肉,又买了壶酒和一盒喜饼,一路出城去了慈恩寺。
  这回阿宝不坐滑杆了,一气儿爬上山,还没进山门,就被知客僧给拦住了,他瞧了一眼父女俩手上渗出油肉汁的纸包,笑盈盈道:“这个……”
  林大有一拍脑门,只想着要给阿宝娘送点肉来,忘了寺庙里不能供荤腥。
  “咱们先祭过,再把这肉分了。”
  阿宝规规矩矩给娘的牌位磕了三个头,把喜饼供到灵前,告诉她娘:“娘,您放心罢,我绝不受委屈不受气。”
  林大有看女儿供上喜饼,抱在手里的小人,明儿就要出嫁了,他哭了一鼻子。
  哭完,两人找了个山间幽静处,坐在大石头上,把酱肉和圆蹄撕着分吃了。
  一口酒配一口肉,吃着吃着,林大有沉声对女儿道:“往后,他若是待你不好了,你就回来,家里还有阿爹呢。”
  “好!”阿宝重重一点头,她都跟娘说过了,不受委屈不受气。
  燕草几个忙到摆晚饭的时候,才发现找不见姑娘了。
  “姑娘呢?”
  “会不会是在书斋里?”薛先生留下,等喝了喜酒,就散馆回家。姑娘这些日子,时常往她那儿去,两人不上课了,还能一说就是半天。
  结香去找,没找到。又去韩府,姨夫人那儿也没有。
  还是戥子跑到门上问了一嘴,这才知道,老爷把姑娘带出去了。
  “明儿就是吉期了,怎么,怎么这时候还出门啊!”
  陶英红知道阿宝不见了,急着过来,一听是姐夫带出去的,立时知道他们俩去了哪儿:“你们也别急了,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算算时辰,也快回来了。”
  话才说了没多久,阿宝就提溜着马鞭回来了。
  她一进门,就见一屋子人盯住她,这才觉着不妥,挠挠头:“我跟阿爹出去了,看你们忙着,就没说。”
  几个丫头将她按住,燕草先看阿宝的手,结香解头发,戥子替她脱衣裳。
  洗澡水已经备下了,今儿得好好沐浴洗漱,明天可是大日子!
  阿宝自觉理亏,由得她们摆弄,这段日子她每回沐浴都要花大半个时辰,洗头自不必说,她本来洗头就花功夫。
  洗完包着头发,抹燕草调的一种软膏,淡红色的还带着香气,给她全身都抹一遍,连脚后跟都要厚厚抹一遍。
  脚上的茧有法子,手的茧还没全软掉,每回刚软化,阿宝就又骑马抄书。
  燕草替她按摩双手,精心修剪指甲,又用凤仙花指甲染成浅红色。阿宝方才一回来,燕草先看她的手,就是怕她把指甲给弄断了。
  “后日要敬茶的。”燕草用热巾子给她敷过手,又抹上软膏,再用热巾裹住。
  阿宝举着两只手:“真烦人,等敬过茶,再不许弄这些东西了!”
  别的姑娘成亲前一日在做什么,她们不知道,反正没有像她们姑娘这样儿的,喝酒跑马吃肉。
  夜里一沾床,酣然入眠。
  反倒是几个丫头没睡好,天还没亮就都起来了,先把自己收拾齐整。
  梳头娘子一来,先给阿宝绞面修眉,脸蛋绞得光光的,再描眉画眼,最后出门前才点胭脂。
  “姑娘真是好头发。”连假髻都不用,梳了几十年头,就少见这样的头发,梳头娘子道,“不是我奉承姑娘,我梳过这么好头发的姑娘,那都多子多福多寿。”
  身子强健,可不就日子过得好嘛。
  燕草立时一个红封塞过去,梳头娘子笑眯眯拿了,不住谢礼:“不着急,等迎亲再把头发盘上,姑娘这会儿该歇就歇歇。”
  戥子还特意让厨房蒸了肉包子送来:“成亲一天就是净饿,你一饿肚子就咕噜,先吃这个垫一垫。”
  汤水的东西要少吃,连几个丫头也一人吃两个包子。
  阿宝啃着包子,忍不住笑了:“你们几个,倒像要打仗。”
  戥子燕草螺儿结香,四人互换眼色,可不就是打仗,螺儿是斥候,结香断后,戥子燕草就是左右前锋。
  裴观在前头如何,阿宝不知,反正她在后头悠悠然梳头,吃点心。
  大妞来给她送嫁,喜气盈盈道:“我来的时候瞧了一眼,外头可真是气派喜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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