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珠从未听她那些,她也知苏姨娘粗鄙,远着归远着,但到底是她亲娘,走的时候裴珠还留了私房给苏姨娘。
这些裴三夫人岂会不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若是裴珠全无孝心,一点也不念着她亲娘,只扑在嫡母身上讨前程,那更不能交心了。
“等珠儿回了门,咱们就走。”裴三夫人以帕拭口,“这会儿桃花还开不开?”她还记得坐船出嫁时,越到京城,夹岸桃花开得越盛。
她兄长说:“小妹你瞧,这是喜兆。”
如今想来这算什么喜兆?哪有春日里不开桃花的?可裴三夫人当时听了,就还当真拿这当吉兆,心里甜丝丝的。
“东西都收拾出来了?”
“都收拾了几个月了,大件的已经装了船,临走前一天,把细软包袱送上船去,就能走了。”
裴三夫人连连点头,又问:“阿宝跟观哥儿,这些日子可好?”
“我瞧着是好了,哪回来不是有说有笑的?”
“阿宝确是在说在笑,可我怎么看,都觉得观哥儿倒像心里有事似的。”
“观哥儿不是打小就是那样么,不像许姑爷,天生一张笑面孔。”
说到许知远,裴三夫人又笑了,来接亲的时候,他一身红喜服,笑得跟年画娃娃似的。那长相那神情,亲戚夫人们一瞧就叹:“挑了个好人家了,一看脾气就好。”
这些亲戚夫人们都有女儿的人,嫁女择婿,功名都在其次,脾气好才是万中难求。
“她日子过得好,我也算对得起嘱托。”裴三夫人想到丈夫死时,那托孤的样子,当时觉得悲戚,过后想想颇好笑。
一辈子没管过儿女,临了来那么一出,就成了天下少有的好父亲。
“罢了,我也不跟死鬼计较。”又问陈妈妈,“回门日的饭食可预备好了?”
“早预备好了,少夫人办事儿,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裴珠三朝回门那日,车才刚进到建安坊,白茭金黍就先往裴府门去报信。
裴珠下车就见阿宝站在门口等着她,她帏帽半掀,冲阿宝一笑。
阿宝松了口气,只看许家这殷勤的样子,就知道裴珠这几天过得顺心。裴珠上阶,阿宝下阶,两人手握在一处。
“娘已经在等着你了,你哥请了半日假,中午就回来。”这话是说给许知远听的,也让许家知道,家里很看重珠儿。
裴珠点点头,进门脱掉帏帽,凑到阿宝耳边:“我真想你。”
阿宝捏捏她的手:“我跟娘也想你,娘大早上起来,问了好几回了。”
她目力极佳,眼睛一扫就见后面跟着的回门礼都是上好的,看了人,再看了,阿宝极放心。
裴观还是做了件好事。
小夫妻俩进了裴三夫人的上房,先齐齐下拜行礼,跟着裴三夫人赏下两个红包,又问许夫人的身子如何:“成亲那日实在是忙乱,你娘的身子怎么样?”
许知远老老实实端坐着,手摆在膝盖上:“我娘是多睡了会,已经养回来了。”
看向裴珠时,裴三夫人心中点头,一看这气色就知道没选错人,她还有许多要细问的。直等到裴观回来,将许知远请了出去,裴三夫人这才问:“立规矩没有?”
自古当儿媳妇,进夫家门第一件难挨的事,就是立规矩。
裴珠摇摇头:“没有,婆婆说家里没有这规矩。”
阿宝跟裴三夫人齐松口气,许夫人说没有,那就是没有。
“那就好,旁的呢?知远屋里的丫头听不听话?”这是裴三夫人第二要问的,当时白露她也觉得是个讲规矩的,哪知道是表面老实装相,背地里打歪心思。
“都好。”
银朱胭脂,听着名字还当是颜色名,倒跟荼白竹月凑了起来。但跟白茭金黍放在一块儿,裴珠便知这是稻子的名字。
再问还有什么人,占城半冬,一屋子的米稻。
她把这个说了,阿宝就笑:“那不就跟庄头上叫满仓一样么。”
“那别的呢?”
问到别的,裴珠面上飞红一片,她这么些天了,其实还没跟许知远圆房。
许知远留下那对龙凤花烛,红着脸盘道:“什么时候想点了,再点。”
阿宝见她脸红,知道她想歪了:“我是说许夫人有没有训导过你?”
裴珠方才还脸红,听见这句,扑哧笑出声来:“倒是有一句。”
“什么?是要你操持家事?相夫教子?”
阿宝进门的时候,裴三夫人虽是作样子,但也说了好几句这样的话。
裴珠摇摇头:“皆不是。”
“那是什么?”
裴珠用饭的时候,一时好奇,问过许知远:“母亲常年茹素,咱们要不要陪几日?”分开用饭虽好,可她常年独自用饭,阿宝来了,才知道一家人一桌子吃多么热闹。
许知远点点头:“那也成,我跟娘说去。”
一道吃过两顿,裴珠就问:“娘是发了什么愿要吃长斋?还是因信佛?”
这个许知远还真不知道:“是罢?打我记事儿起,我娘就一直吃素了,我从没问过,要不然你问问。”
竟然让她当面问?
看裴珠满面异色,他笑了:“你当面问,娘肯定高兴。”
裴珠看看他,又看了眼丫头们,下回用饭时,她就壮着胆子问了:“信佛的夫人们,也有初一十五才持斋的,娘是因为什么吃长斋?”
许夫人满面肃穆:“知远小时候生病发热,好几日都退不下去,大夫叫预备后事。”
许知远听住了,这个他从不知道。
“我向观音大士发愿,若是知远能好,我便吃素。”
裴珠轻轻点头,因发了愿这才吃素,她刚想说两句母亲诚心祈求,观音菩萨才有求必应,因诚则灵。
许知远也是满面孺慕,没想到,娘是因为他才吃了这么多年的素,心里疼惜亲娘。
嚅嚅开口:“娘……”
他才刚开口,便听许夫人接着又道:“誓发的急,忘了加个期限。”
从此只好吃长斋。
许夫人依旧满面肃穆,对裴珠说:“我是前车之鉴,你往后若要发愿,记得加个日子。”
裴珠强忍住笑意,身边的丈夫脸都已经僵了。
她也满面庄严:“多谢母亲教导,儿媳铭记在心。”
第209章 发现
嫁娶不须啼
怀愫
裴珠回门, 三房大散喜钱,丫头婆子书僮小厮们个个脸上都喜气盈盈的。
立春穿了一身桃红新比甲,往螺儿福儿屋中去:“今儿七姑娘回门, 厨房里赏下好些菜来, 我们院得了好些,给你们姐妹分了一碗水煠肉一碗炙鸭子, 记着你俩爱吃酒糟蚶, 也要了些。”
螺儿正在屋里收拾东西, 见立春来了, 赶忙站起来给她让座。
福儿给立春倒茶:“多谢立春姐姐,姐姐快坐, 上回姐姐说想条配比甲的白绫裙子,我挑了个花样,姐姐看看花色?”
立春有些吃惊,螺儿姐妹那是少夫人娘家来的陪嫁丫头, 身份不一样。
虽比不上戥子和燕草, 但她俩也是数得上的,都知道她们姐妹活计好,可螺儿除了做少夫人的衣裳外,就只给结香做裙裳衣裳。
再有人想托着她们裁衣做鞋, 两人也忙不过来, 没想到福儿会给她描花样。
“这怎么好。”说着嘴角翘起来,坐到门边,一边晒太阳,一边拿起花样子看, 脸上露出惊喜的神情。
福儿微微笑:“我记着立春姐姐还有件石绿色的新比甲, 这裙角上绣桃花桃叶, 两件都能配,要是把腰带拿来,我在衣带上也绣两朵桃花,既不费事,又精巧。”
立春笑了,妹妹确是比姐姐会来事儿。
螺儿平日里只跟结香戥子一块,倒是福儿,会跟她们一道说话玩乐。
福儿拿起点心盒子,揭开一看道:“怎么没橘饼,我记着立春姐姐爱吃这个。”
立春方才特意给姐妹俩留她们爱吃的菜,螺儿一听没有橘饼,立时就道:“我去屋里瞧瞧还有没有。”
等姐姐走了,福儿又拿出一条帕子,精工细绣,绣了团龙彩凤。
立春惊叹:“这是什么?竟做得这样好?”
福儿笑了:“我正想叫立春姐姐替我瞧瞧呢,忍冬的姐姐要成亲了,她活计差些,央我替她做一条,好送给她姐姐。”
“立冬呀。”立春笑了,她这些按节气排名的,都陆陆续续到了年纪,立冬在裴三夫人院里,一直是二等丫头。
打小她们就有交情,立冬成亲,立春也被请去吃酒了。
“你做得这样好,谁看了不喜欢。”
“立春姐姐,你们真有二十四个人?怎么没按年纪排行?”福儿好奇问道。
“哪有二十四个呀,像有些不好听的,就没人叫。院里也不会一气儿添二十四个人,都是四个四个添补上来,按节令起的名字。”
虽没橘饼,但有芝麻南糖,立春最爱这两样,她吃着南糖听福儿发问。
“那你最早?”
“立冬几个是最早的,立冬,小雪,小寒,白露……”
福儿说:“我听决明说,少夫人没进门前,留云山房里就只有一个丫头,就是白露。”
立春闭口不言。
福儿却吞吞吐吐道:“其实……那天夜里,我看见白露姐姐了。”
立春咽了口唾沫,她们都只是听说,白露说被卖就被卖,都猜她是爬床了,少爷盛怒之下,才把她们一家提脚卖了出去。
“好妹妹,你说说,你都看见什么了?”立春好奇心起。
“那天少夫人回娘了,院里就只有我跟我姐姐在……”福儿说着,一脸害怕的样子,“我姐姐不许我说的。”
立春愈加好奇了:“那这样,你晚上到我屋里来,就说是替我做裙子。”
不等福儿摇头,立春就道:“咱们就这么说定了。”
话音刚落,螺儿进门:“可巧房里也没有橘饼,我让婆子现去买来的。”
房里当然不会有,福儿接过纸包,立春又喝了一杯茶吃了块饼,当着螺儿的面故意道:“夜里你来,要是做得晚,就睡在我那儿。”
螺儿等立春走了才问:“说什么了?”
“立春姐姐叫我夜里去给她做裙子。”
螺儿点点头:“既应承了她,那不如拿回来,我们一起还做得快些。”她心疼妹妹,给姑娘做鞋做袜已经够忙了,还要替立春绣裙子。
“没事儿,我捎手就做了。”
夜里一点灯,福儿就拿着针线箩往立春屋中去。
立春是一等丫头,又在裴府这么多年,她攒下的东西更多,桌子上还摆了个软垫,给福儿加了个根蜡烛:“你同我说说,你那天瞧见什么了?”
姐妹们偶尔谈到白露,都要啐一口,骂她猪油蒙了心。
可她到底干了什么,谁也不知道。
“立春姐姐不如先给我说说罢,我见白露姐姐也没几回。”
“那有什么可说的。”立春想着要从福儿嘴里打听白露的事,再说院中谁不知道白露?便把白露怎么调到留云山房来的给说了。
“那会儿,我们还当少爷要给她体面了。少爷那时急症,大夫来都直摇头,寻常是白露和银杏值夜侍候少爷。”
“真的?什么病?”
“只知道是急症,大夫每回来说的那些,我也听不懂。”立春说得越来越慢,“我那会儿问过银杏,银杏把我骂了一顿,让我少打听。”
“有回我在梢间里煎药,还听见少爷在说什么,我以为是叫人,赶到屋中,又没叫人。白露还把我赶出去,连药都不用我煎了。”
然后白露就伤了手。
少爷自那日起便一天天好起来,因白露伤手有功,伤还没好就被调到留云山房。
“要我说,银杏那才是聪明呢,又得了赏钱,又指了门好亲事。”
银杏出嫁时,裴三夫人给了厚厚的妆奁,嫁的还是管事的儿子,这儿已经跟到外头当掌柜娘子了。
银杏?福儿把这个名字记下:“她的亲事怎么个好法?”
“怎么不好呀!嫁进门就用上小丫头,没多久又怀了孕,不必再到园子里当差。”再等几年,她丈夫也是个小管事了。
再想想白露刚调到留云山房来的时候,都以为白露以后就是半个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