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吾不禁,长夜未明——伊人睽睽
伊人睽睽  发于:2023年02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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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是她确定——
  天涯海角,谁也抢不走张行简。
  若是她确定——
  张家不让她进门,她就带张行简远走高飞。
  反正沈青梧是混账,沈青梧什么样的事都做得出来。
  --
  姜茹娘浑浑噩噩地回房,哭了一派。
  她心疼张行简那样雪净月容一样的郎君,被那女土匪一样的沈青梧毁了清白。
  必是沈青梧强迫!
  必是沈青梧强求!
  尤其是,姜茹娘打起精神去向自己爹爹道晚安,从爹爹这里听说,张行简不日便会走了,不会在自己家多停留。
  姜茹娘一下子着急。
  她想留下张行简。
  留下那人,才有机会。若是那人走了……爹爹是不会让她去东京的,张文璧也不可能为她开门,让她进张家的。
  --
  新的一日,沈青梧在自己那离主屋格外偏的院子里练刀。
  天灰蒙蒙的,她一整个上午都在练习。
  她不用内力,少牵动身上的伤,却也不希望自己连蹦跳几下都受伤。更怕自己伤重,耽误了行程。
  她在练武时,大脑保持沉静,思考着张行简想要的道歉。
  她很喜欢练武。
  这是她擅长的方向,是她能从中得到心灵宁静的方式。她武功越高,越没有人敢欺负她。她喜欢这种感觉。
  但是,向张行简道歉……她从未做过啊。
  二十多年的习惯压制着她,她很难说清这挣脱的感觉,她甚至为此生出一些本不应该的恐惧。
  破誓让她惶然,道歉亦如枷锁困身。
  一重重枷锁加在身上,长年累月中让她在一个固定的圈子里徘徊。张行简羡慕她的自由,可沈青梧为这份自由,也付出了很多。
  沈青梧已不知道正常人是怎样生活的。
  沈青梧握着刀柄的手心出汗。
  天上似乎有雷声轰鸣了一下,她猛地停下自己练武的动作。
  她抬头看天色,又皱起眉,思考着自己刚才到底是在恍神,还是真的听到了天雷声。
  天色灰蒙,云翳低压,似乎会下雨。
  沈青梧决定停下练武,去找张行简。
  她不知道他还怕不怕打雷。
  她说过保护他——即使他还在生气,她依然会保护他。
  --
  天边闷雷声轰一下时,与老师在谈政务的张行简便脸色骤然惨白,撑不住身子抽搐一下。
  他手撑在案上,指尖微微发抖。
  姜伯诧异:“张月鹿,你这是怎么了?”
  这个学生,竟在一瞬间出了一头汗。
  张行简恍神一会儿,忍着那一瞬间击中自己的疼痛刺意,说服自己这是幻觉。沈青梧已经破誓了,已经答应与他在一起了……
  为何他的毛病,还未好?
  莫非他本心,依然在恐惧失去她?
  张行简冷漠地旁观着自己的内心,清醒地看着自己在情海中的堕落。往日他曾试图搭手相救,而今他觉得越陷越深,也没什么。
  他有沈青梧啊。
  张行简告诉自己,沈青梧答应和他在一起,和以前不一样了。
  他在心中说服自己两三遍,周身疼痛才暂缓。
  也许是雷声没有再响起,让张行简有了些力气。
  他抬头对姜伯笑:“今日就到这里吧,我有些事,要去找沈将军商量。”
  姜伯一愣,跟着起身:“如此,那老夫也一起去吧。老夫也很关心那位帝姬在搞什么……”
  张行简唇动了动,到底没说拒绝的话。
  毕竟是他老师,毕竟人在屋檐下。
  --
  在张行简与姜伯缓步去寻沈青梧的时候,姜茹娘带着侍女仆从,端着叠放整齐的女子衣物,踏入沈青梧的院门。
  沈青梧心不在焉地收刀,刀身入刀鞘时,她力气太大,刀身竟然砰一声往旁边砸开,与刀鞘没有对上。
  沈青梧回神。
  她看着刀向月洞门飞去,听到女子尖叫声,看到了姜茹娘煞白着脸、瞪大眼睛,露出惊恐神色。
  沈青梧皱眉。
  姜茹娘离她距离有些远,张行简又叮嘱她不要动用内力,电光火石之际,沈青梧只来得及在刀鞘上重重一踹,向那飞出的刀身追去。
  沈青梧对自己的武力很自信。
  刀鞘虽在后,但从她扔去的方向,正好可以击中刀身一侧。那把寒刃被刀鞘击中,不会再向前飞,不会有可能劈中姜茹娘。
  刀身被刀鞘砸到。
  姜茹娘僵立原地,速度太快了,身后的人全没有反应过来,那刀身面朝她,又在一瞬间好像停顿了一下,微微拐弯,与她相擦。
  电光火石之际。
  事后,姜茹娘也难以说清自己那一瞬间为什么犯糊涂。
  她只知道她想留下张行简……若是她受伤,是否张行简会留下照顾?
  沈青梧眼睁睁看着那个木讷的娘子突然颤巍巍挪了一步,朝着刀身扑去。
  沈青梧冷眼看着。
  她扔出去的刀鞘控制过力道和方向,不可能让刀刃伤到人。姜茹娘是一个不会武功的弱女子,她吓傻了一般扑去,刀身擦过她的脸。
  她感觉到脸上瞬间一热。
  她伸手抚摸,看到血红的手指。
  姜茹娘喃喃:“血……”
  她趔趄后退。
  --
  姜伯和张行简还未到月洞门,便看到了那处的喧哗。
  二人对视一眼,加快脚步。
  沈青梧正站在院中,看姜茹娘被仆从们扶住。姜茹娘虚弱地坐在地上,捂着自己半张脸哭泣。
  仆从们三言两语,气愤指责沈青梧:
  “你伤了我们娘子,你怎么敢!”
  “我们娘子好心给你准备衣物,你恩将仇报。”
  “你明明看到了我们娘子!你想杀我们娘子!”
  姜茹娘嘤嘤抽泣。
  事情似乎向着她没有预想的方向发展了,但她垮着肩坐在地上哭,并没有制止这种现象的意思。
  姜茹娘只听到沈青梧冷漠的声音:“我没杀人,也没伤人。让开,我要出去。”
  仆从们更气愤:“你有没有心啊?!”
  沈青梧:“姜茹娘,你自己说。”
  姜茹娘一个哆嗦。
  她犹豫间,听到自己爹从后传来的质问:“怎么回事?”

  坐在地上被仆从们簇拥的姜茹娘,回头,看到了一片如云的袍袖,郎君清风朗月一般的气度。
  鬼使神差,她哭得更厉害:“爹,我脸疼,我是不是毁容了……”
  姜伯心疼地跑向女儿,瞪向沈青梧。
  沈青梧与走入月洞门的张行简对视。
  --
  所有人都说她害了姜茹娘,都指责她。
  不管她是不是不小心,他们都看到那刀擦到了姜茹娘。
  沈青梧看着张行简,说:“我没有杀她。”
  张行简低头看着姜茹娘,若有所思。
  --
  哭哭啼啼的姜茹娘被带去就医了。
  愤怒的姜伯、冷漠的沈青梧、平静的张行简,一同坐在室内,处理这件事。
  姜伯要沈青梧给个交代。
  沈青梧:“是她自己撞过来的,我没有可交代的。”
  张行简清黑的眼睛,望着坐在自己身旁的沈青梧。
  姜伯气得发抖:“所有人都看到了!”
  沈青梧平静:“所有人都不习武,都不如我。我能控制我的力道,我的方向,我说不会伤到她,就不会。”
  姜伯冷冷看着这个女子。
  他看张行简:“张月鹿,你如何说?”
  张行简温和:“老师,让我们处理这件事吧,不必问缘由了。”
  这一看,便是铁了心要保沈青梧!
  姜伯大怒:“张月鹿,我女儿脸被伤了,所有人都看到是沈青梧做的,你却不置一词。你此次跟我谈论李令歌,我看你更像是来当说客,说她如何好……”
  猜忌之心,在此暴露。
  张行简看到沈青梧放在膝上的手握成拳。
  他突然将手按到沈青梧手上。
  张行简对沈青梧和气一笑:“沈将军,你先出去吧,我和老师商量一下这件事。”
  沈青梧望他一眼。
  她起身,在姜伯愤怒的怒吼中向外走去。
  关上门时,她仍听到姜伯气得哆嗦的声音:“她就这么走了?我连声道歉都得不到?茹娘……”
  张行简叹口气:“老师,她不擅长应付此事,此事我来代为处置吧。茹娘的事,我很抱歉……”
  门合上。
  沈青梧靠在门上,将那些嘈杂的声音屏蔽。
  她闭上眼。
  --
  张行简与姜伯不知谈妥了些什么,姜茹娘怯怯地在自己闺房中让侍女去打听消息。
  侍女最后回来说:“老爷好像还是很生气。”
  姜茹娘拧眉。
  爹是不是不会放过沈青梧?张三郎……可会为此留下?他们到底谈了什么?
  姜茹娘心中不安时,听到侍女报:“娘子,张三郎……来探病了。”
  姜茹娘一惊。
  --
  张行简踏入室内,靠坐在榻上虚弱不堪的姜茹娘用帕子捂着半张脸。
  姜茹娘注意到,张行简的衣袍袖口有些湿。
  姜茹娘怯怯:“可是下雨了?”
  张行简微笑:“也许吧,我没有注意。”
  他坐在一张探病用的矮凳上,就坐在榻边,凝视着姜茹娘。
  姜茹娘心脏开始砰砰跳。
  张行简的眼睛,生得好,剔透又乌黑,专注望人时,总让人生出他深情不悔的错觉。
  姜茹娘沉浸在这种错觉中,面容滚烫,听到张行简的声音清泠泠,遥遥地飘入她耳畔:
  “……我与老师已经达成和解,会做些补偿。不知姜娘子可有需求?”
  姜茹娘迷茫。
  她想打听沈青梧:“……那沈将军……”
  张行简望着她,静半晌。
  张行简缓缓说:“你当真是她伤的吗?”
  姜茹娘做了很多准备,此时已经面不改色:“那刀本能错过我,沈将军不知怎么在刀鞘上踩了一脚,我躲的时候,刀就冲着我来了。”
  姜茹娘泪眼濛濛:“她也许不喜欢我。是因为……我和三哥哥好吗?”
  张行简微笑:“你我何时好过?”
  熟悉他的人,已经能从他平静的声音中,听出那些很淡的冷漠。
  但是姜茹娘不能。
  张行简道:“姜娘子,你帮我一个忙吧。”
  姜茹娘目中闪着泪,迷离看他。
  张行简斯文安然:“姜娘子假装与我打情骂俏一段时间,如何?”
  姜茹娘心中生喜。
  她正要矜持推脱,听张行简淡然:“因我要追慕沈将军,想让她吃醋。若没有你相助,她如何会看我?”
  姜茹娘脸色煞白。
  如坠冰窟。
  她一时间没有弄明白他在说什么,她苍白着脸看他,捂着脸的帕子掉落,露出脸上的血痕。
  几分狰狞可怖。
  张行简噙着笑望她:“三人行,好玩么?”
  姜茹娘:“你在说什么……”
  张行简道:“你在想什么,我心知肚明。你想做什么,我也很清楚。我一向不喜欢叫破旁人的事,左右我只会待两日,这么短的时间,什么事不能忍呢?
  “小打小闹无所谓,你不该变本加厉。姜茹娘,我看在老师的面子上,不说破你做的那些事了。你若明白我在说什么,便自己去和老师说,让他不要再怪罪沈青梧。”
  张行简起身:“和我有情谊的,是你爹,不是你。
  “老师至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给你留面子,你自己想办法混过去。若是要我开口,你想看你爹难堪的样子吗?”
  姜伯若是羞愧,这段师徒情,也许就断了吧。
  张行简垂眼:“你想看什么,尽管去做什么。”
  姜茹娘遍体生寒,看张行简走出了她的闺房。
  侍女喜滋滋来恭喜她,说三郎竟然来探望她,姜茹娘猛地尖叫:“闭嘴闭嘴闭嘴!”
  她突然好怕这个张行简。
  --
  出了姜茹娘的闺房,张行简站在长廊上,看到天地间果然飘起了小雨。
  他走出姜茹娘的院子,脚步加快。没有人跟着,他一路向沈青梧所住的那最偏远的院子奔去。
  他面上冷静,心中焦虑。
  方才人多,他不敢多维护沈青梧,生怕刺激了老师。他握住沈青梧的手时,他不知道沈青梧明白不明白他的意思。
  他说交给他处理。
  他心急如焚地处理好那些,迫不及待来找沈青梧,想安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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