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奈卿卿动人心——蜀国十三弦
蜀国十三弦  发于:2023年02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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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要再想了……
  终究逃不过去,她被瑞春小心翼翼地扶上马车,因着右腿不便,上去得有些艰难,男人的大掌适时伸过来拉了一把,掌心的热意却烫得她浑身一颤,她不知哪来的力气,竟然从他掌中抽回了手腕。
  阿朝自己都愣了愣,抬头对上轿帘内男人无波无澜的神情。
  日落西山,马车内未掌灯,男人轮廓并不分明,她只能看到那双深暗如渊的眼眸。
  一切如常,就显得她方才惊惧之余的避让十分可疑。
  阿朝深深吸了口气,扶着车门缓缓爬上马车。
  痉挛来得快,去得也快,此刻已经只剩轻微的痛麻,阿朝拘谨地坐在他身侧,偌大的马车空间,两人之间隔着三尺的距离。
  大人没发话,瑞春只好硬着头皮问道:“姑娘腿抽筋了,奴婢可否上来替姑娘揉一揉?”
  谢昶的目光落在她薄红的面颊,并未往外匀出去一眼,只道:“你下去吧。”
  瑞春担忧地瞧了眼阿朝掩在裙下的小腿,这会儿已经不似方才抽搐得那般厉害了,大人既然如是说,想必也有办法。
  上回姑娘湿了鞋袜,也是大人亲自替换,大人年长姑娘九岁,长兄如父,想来姑娘自幼便是这般养着长大的,把姑娘交给大人,瑞春就放心地上了后一辆马车。
  马车掉过头,缓缓驶离长信门。
  小丫头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战战兢兢地倚着门坐,好像他将她怎么样了似的。
  就算怎么样了,那也是在梦里,难不成两个人还能做一样的梦?
  谢昶沉沉盯着她:“离那么远作甚?腿伸过来。”
  这句话又不知触动了阿朝哪一根神经,方才痉挛的小腿又忍不住轻轻抽动起来。
  阿朝抓紧窗棂的手微微泛白,艰难地出了声:“腿疼……动不了。”
  还没意识到这句话有多危险,右脚踝忽然被人捏紧,谢昶直接将她右腿抬起,放在马车侧座上抻平。
  阿朝挣扎着想缩回去,可男人掌中的力道根本不容挣脱。
  绣鞋脱下,露出轻薄的罗袜,自小的照顾已经让他对这套流程熟稔于心,紧接着酥酥痒痒的触感与痛感齐齐袭来,男人温热的大掌将她足心完全包裹,加重力道往回按压。
  这个姿势格外尴尬,马车内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支撑点,车轮不知突然压到什么,车身猛地一晃,阿朝一时没坐稳,身子直直向侧边倒去,原本以为自己会头肩着地,摔得很难看,这时一只大掌及时伸过来扶稳了她。
  谢昶也是才发现,她不仅腿肚子抽筋,连衣衫下的肩膀都在轻轻地颤动,从上马车到现在,连他的目光都不敢直视。
  他后槽牙咬紧,冷声朝外道:“怎么驾的车?”
  傍晚光线太暗,方才路面又有碎石,车夫没注意,径直碾了过去,果然惊扰了主子和姑娘,听到里头责问,车夫哪里还敢马虎,赶忙降缓了速度,仔细看路。
  谢昶收回视线,复又沉沉地看向她:“今日怎么魂不守舍的,我难道能吃了你?”
  阿朝额上青筋猛地一跳,偏偏肩膀与右腿皆被禁锢,两人离得近,熟悉的雪松气息混杂着呼吸的热度直入鼻腔,以往分明觉得清淡好闻的气味,此刻却只感受到压迫和窒息。
  阿朝仍旧垂着头不敢回答。
  是她自己的问题,不关哥哥的事,只是现在脑袋浮躁得很,到现在也没想通为何会做那样的梦。
  害怕又羞愧,她觉得对不起哥哥,更无脸面对爹娘。
  谢昶将人扶正,继续给她揉捏小腿。
  其实已经不太疼了,后来的颤动大多是心里的杂念在作祟,再加上他力道适中的按压,紧绷的小腿很快恢复了过来。
  只是……被他这么揉按着,却是如何都放松不下来的。
  少女小腿纤细,柔软的弧度拱在掌心,哪怕隔着一层衣料,似乎也能感受到柔滑细腻的肌理,触感……也不比那只雪貂差多少。
  谢昶喉结上下滚动了下,见人无碍,这才替她穿好绣鞋,将小腿放了回去。
  一路无言。
  准确地说,是他一直静静凝视着她。
  姑娘的反应像极了经历过什么,谢昶从回到府门外才反应过来,倒是像……昨夜那场梦境的后续。
  脑海中一念起,抬眸再望见她咬破的下唇,谢昶想开口说些什么,喉咙却如过火般的焦哑,一时只有沉默。
  阿朝坐在门边,马车一停稳就立刻扶着车门下去,待入了府门才想起来,袖中还有个烫手的东西。
  只好顿下脚步,折身将那只绣工精致的香囊递给他,生硬地挤出个笑来:“崔姐姐让我交给你的,过几日是浴佛节,她提前绣好了香囊,想必已经到寺内开了光。”
  谢昶却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她。
  见他迟迟不伸手,阿朝直接将东西塞到他手里,“哥哥收下吧,崔家姐姐对你是一片真心。”
  其实崔诗咏将香囊送到斋舍给她时,阿朝是怔了片刻的,但回想起过往种种,又觉得一切都顺理成章。
  第一次见面,崔诗咏出手就是名贵难得的散卓笔,后来的冬至日,哥哥也是先去的崔府,然后才回来与她用晚膳,后来有几次下学,她都看到崔诗咏在同哥哥说话。
  曾经话里行间的那些细节也都能慢慢想通了,崔大学士是哥哥的老师,崔诗咏也曾听哥哥讲学,哥哥又是崔府的常客……在她消失的这八年里,其实也是有人陪伴在哥哥身边的。
  她仔仔细细看过那枚香囊,正面是尊胜幢,反面是吉祥结,一针一线都无可挑剔。
  崔诗咏的确很好,温柔端庄,才貌过人,与哥哥很是般配,待她也一直很好。
  可不知道为什么,从收到这枚香囊开始,心中就有一股拂之不去的酸涩,仿佛被人狠狠一把掐在了心口上。
  她从前不也觉得,由她来做自己的嫂嫂可比姜燕羽合适多了么?
  也许是哥哥的前二十四年都未曾娶妻,这让她误以为哥哥暂且还是属于她一个人的,所以才会做出昨夜那种荒唐至极的梦。
  若是被哥哥知晓,她曾在梦里这般肖想过他,她后半生也不必见人了。
  谢昶攥紧手中的香囊,久久凝视着她,唇边忽然勾起三分笑:“那你呢,准备给谁绣香囊?”
  冰冷的嗓音激得她喉咙一紧,不知生出哪门子的怨气,她立刻冷笑怼回去:“哥哥以为,我这样的绣功,能给谁绣香囊?”
  没等到男人冰冷的眸光压下来,她咬咬牙转身跑了。
  谢昶冷冷地盯着她的背影,手中的香囊几乎被揉得变了形。
  瑞春从后一辆马车上下来,当即感受到兄妹二人间微妙的气氛,明明双方都没有说什么,姑娘不过是替崔姑娘送了件香囊,可瑞春就是听出一种剑拔弩张的感觉。
  到底是姑娘不愿送,还是大人不想收啊?
  她又糊涂,又惊怕,正要告退回青山堂去,谢昶喊住了她。
  “姑娘今日是怎么了?”从内而外透露着古怪。
  瑞春也想不通,若是追溯到姑娘是何时开始的异常,恐怕也只有昨夜的梦魇说得通了,她如实回答道:“奴婢也不清楚,只是听崖香说,姑娘夜里做了噩梦,梦到被恶狼追着咬,导致姑娘这一整日都有些精神不济。”

  谢昶心底几乎是骤然一震:“梦到……恶狼?”
  瑞春点点头:“姑娘昨夜从澄音堂回来还是好好的,今早才有些魂不守舍的,白天含清斋也一切如常。”
  ”我明白了。“
  谢昶站在原地,望着远处青山堂的方向,心绪久久难平。
  回想起方才种种,她看到自己的马车时转身就跑,那种情况下腿肚子抽筋,不是急的,便是吓的,后来上马车时,他不过是拉她一把,小丫头竟似触电般的弹开,上车之后又万般局促,恨不得在他眼皮子底下消失……
  难不成这恶狼就是……
  他曾经不信鬼神,不信任何邪魔外道,直到被这道游离于医术、道法、自然规律之外的共感之术与她捆绑在一起,可他也从未想到,这邪术竟如此强势,连梦境也不放过。
  以往没听她说过梦到自己,难道是昨夜那场梦太过激烈?毕竟他此前从未对她表露出任何炽烈的掌控与侵-略。
  倘若她当真梦到与他一样的场景,那么她在他身下所有的恐惧和战栗,也是她在自己梦中的真实反应?
  车夫方才在车上就被责问了一通,眼下又见主子脸色不好,便想找个时机悄悄退下去,正欲驾车去往马厩,手里忽然扔来个不轻不重的东西,车夫借着风灯微弱的光,这才看清是个香囊。
  “送回崔府。”
  谢昶只冷冷扔下这一句,径直入了府门。
  一夜难眠。
  次日早朝后,尚书房。
  谢昶将批完的策论发下去,沉冷肃重的面色令殿内包括太子在内的几位皇子与伴读都吓得战战兢兢不敢言声。
  太子盯着卷面朱砂亲笔的“丙等下”,顿时觉得刺目又委屈。
  头顶紧接着传来一道清冷肃然的声音:“所有赋役杂税以白银的方式合并征收,太子殿下只见其利不见其弊,去岁江南官商勾结抬高银价一案,殿下难道忘了吗?老百姓以更多的米麦丝绢却只能兑换成更少的银钱,底层民众苦不堪言,太子身居高位,眼里不该仅有斗鸡赛马和儿女情长,也该关心民间疾苦才是。”
  太子面红耳赤地垂下头:“阁老教训的是。”
  一旁的陆修文看到自己同样跌破谷底的“丙等下”成绩,不由得攥紧了手掌。
  谢昶也看了过来,冷哂道:“陆小公爷养尊处优,连银钱熔铸的火耗都能忽略不计,岂非‘何不食肉糜’?”
  答题时未曾考虑这一桩,的确是他的倏忽,可陆修文自问答得还算有条有理,竟然也只有“丙等下”。
  说起来,自打今年开春,他已经连续两个月没有拿到过甲等了,连父亲都将他唤过去询过几次。他总觉得,这位内阁首辅似乎对他格外针对。
  方思及此,面前传来男人低沉冷冽的嗓音:“陆小公爷可是觉得,本官在针对你?”
  作者有话说:
  谢昶:难不成这恶狼就是……
  阿朝:就是哥哥你。
 
 
第44章 
  一时殿中几人都默不作声地看过来。
  都知道谢阁老治学极严,以往这个时候,众人只管垂头听训便是,谁还敢不服气?谢阁老这么当面诘问,似乎还是头一回。
  陆修文面色平静道:“学生不敢。”
  谢昶淡淡看他一眼:“既然陆小公爷选择科举为为官,本官倒想提醒小公爷几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乃是天下读书人为官的初心,可陆小公爷的初心在何处?难道仅仅是在外人面前证明自己?为官者倘若不能以天下百姓为先,以社稷苍生为怀,那么这科举不考也罢,这官不做也罢,倒不如直接继承祖上爵位来得直接实在。”
  话音落下,殿内众人无不冷汗涔涔,他们这样天之骄子的身份,没有哪位高官大臣、翰林学士敢如此当面数落,偏偏这个人是谢昶,也只有从他口中说出的话,真正令人羞愧汗颜,还不容置喙。
  陆修文一时只觉浑身血液凝固,垂首道:“阁老教诲,学生必当谨记。”
  方才的话都是说给外人听的,谢昶眉梢一挑,慢慢弯起唇,继续用仅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句道:“倘若陆小公爷想要借科考成绩拿下什么敲门砖,谢某现在就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不可能。”
  最后三字,一字字掷在心口,冰水一般浇透他满腔热血。
  陆修文怔怔抬起头,只能看到男人眼里沉冷淡漠的深渊,哪里还有半分笑意。
  他不是蠢钝之人,如何听不明白话中的深意。
  可春未园之后,他对阿朝的欢喜尽数埋藏在心底,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中都只敢稍稍表露一星半点的关心,连整日形影不离的太子殿下都不知分毫。
  难道他的心思已经被谢阁老猜出来,甚至还知道他秋闱之后有意求娶?
  也是,他向来拥有洞察人心的本事,从前任都察院左都御史时,满朝文武私底下那些肮脏事都瞒不过他的眼睛,连父亲与一众叔伯都唯恐避之不及,他若在暗中监视自己,陆修文也自知无可奈何。
  可他就是不解,即便他有求娶阿朝的心思,那又如何呢?
  郑国公府满门勋贵,他亦是京中年轻一代中的佼佼,难道都没有求娶的资格?
  莫不是谢阁老当真有意将妹妹嫁入太子府?
  陆修文偏头瞥一眼身边的太子,昨日他故意说那些话就是想让他听见,太子并非良配,而谢阁老今日的态度摆明了就是对太子不满。
  难道这不满之下,实则是对储君与未来妹婿的敦促?
  含清斋距尚书房不远,两节课中间的档口,崇宁公主悄悄溜过来,在殿门外唤太子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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