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晋也不知是被什么东西戳中了笑点,嘴角一直挂着笑,下车走到祁行止身边,勾着他肩膀说:“你第一天知道他这些车烂?以前也没见你这么恼火啊。”
祁行止冷冷瞪他一眼,“我以前没说过他?”
肖晋撇撇嘴,“行行行,说过。您热心市民一直关心交通安全。是吧?”
最后这句,是冲着陆弥问的。
陆弥忽然被点到,怔了怔没说话。
祁行止拿胳膊肘捅了肖晋一下,走下台阶到陆弥身边,“进来坐吧,等那老板来。”
祁行止和肖晋显然都是这里的老熟人了,祁行止直接绕到柜台后面拖了椅子给陆弥坐,肖晋则轻车熟路地取了纸杯到饮水机处接水。
“给。”肖晋接了第一杯水,递给陆弥。
“谢谢。”陆弥接了,端在手里没喝。
“你喝不喝水?”肖晋又问祁行止。
祁行止不搭理他,拧眉盯着手机,表情严肃。
肖晋自己灌了杯凉水,也拿出手机,叹道:“别看了,他那手机跟砖头没什么区别。”
见祁行止不搭茬,肖晋也不再讨没𝓜𝒜𝓛𝓘趣,转而刷起自己的手机。
“我去,这几个人真不要命啊,雨刚小点又往山上跑?”肖晋刷到车友群里的消息,感叹道,“这眼看就要起雾了,天再一黑,能看得清个鬼。”
祁行止听了,终于开尊口,说:“你说得倒像有多惜命。要不是林晚来不批准,你会不去?”
肖晋“啧”一声:“行,你现在精神不正常我不跟你一般计较。”
说完默了几秒,又像气不过似的,还是开口说:“你这种注孤生思路就是狭隘,我跟你说啊,就算林晚来不拦着我,我也不会去的。知道为啥么?因为我们有对象的人就是比你这种千年的王八惜命!说了你也不懂!”
祁行止斜睨他一眼,没再说话。
陆弥端着杯温热的水,默默看着两个男生斗嘴,心里不禁好笑。尤其是今天这个祁行止,和她印象中的太不一样了,简直像只炸了毛的刺猬。不说话的时候气场冷得方圆半里冻成冰,一开口更是无差别扫射,谁和他搭茬都只有挨怼的份儿。
正当这时,雷哥回来了。
还有个瘦瘦高高的男生,穿了件灰不溜秋的校服,单肩挎着个包,刘海留得老长遮住眼睛,揣兜跟在雷哥后头,满脸写着全世界都欠他钱。
之前肖晋说雷哥“接娃”去了,陆弥还以为那娃是个学龄前小孩,现在看,这男孩子起码已经念初中了。
这么大还需要接?陆弥心里留了个疑影。
雷哥看起来情绪不高,臊眉耷眼地进屋,发现靠在柜台前的两个男生,也不惊讶,问:“你们怎么就来了?”
肖晋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笑容,“老祁找你算账来了。”
雷哥纳闷地抬眼,这才看见屋里还有个人,见是陆弥,也就猜到了是什么事,点点头,淡定地说:“哦,是你啊。车坏了?”
陆弥说:“没有。”
祁行止语气极冷:“你知道车坏了还往外租?”
两人异口同声,雷哥拧起眉,“到底坏没坏?…欸不对,你们认识啊?”
祁行止不答他的话,走到店门口指着那辆车说:“那刹车都松成那样了,碰到下雨,我开都打滑。这你都敢往外租?”
雷哥摆手一笑,“没那么夸张,还能开两年,又不拿它跑山飙车。”
祁行止冷哼一声:“巧了!还就有人敢拿它往山上开。”
陆弥:“……”
他说这话时并没看着陆弥,但莫名地,陆弥就是觉得像学生时代被老师训了一样,如坐针毡,甚至还想认个错。
雷哥听了,惊讶地回头看了陆弥一眼,“你啊?!这车你开着都敢往山上跑?!”
他也有点急了,两步走到陆弥面前说:“我那合同上还特地加了一条这车不适合越野上山,你没看到?!再说了,我也跟你说了这车性能不好啊?!”
陆弥:“……”
那黑乎乎的合同看起来开玩笑似的,她怎么能想到上头还有那么贴心的注意事项?
雷哥继续感叹:“你还真是虎啊!还好你没上山,不然我这店都得赔没了?!”
雷哥越说越激动,唾沫横飞,还混着浓重的烟味,陆弥不禁拧起眉。
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
先是被中二摩托少年发现不遵守交通规则,又是被曾经的学生训,现在连这个租车行老板也要语重心长地教育一句“你可真虎”。
陆弥心情疲惫,又觉得这际遇滑稽,一时啼笑皆非,说不出话来。
正沉默着,刚跟在雷哥身后的那少年却忽然冷冷嗤了声说:“赔?你这破店赔个屁赔。”
他低着头,声音也不大不小,刚好屋里四个人都能听到。
雷哥听见,立马变了脸,凶神恶煞地伸手指着那少年,用方言骂道:“你给老子滚上去写作业!”
少年毫不畏惧,勾起唇角一笑,把书包卸下来拿在手里,拉开拉链往下倒,几根笔、几本崭新的本子哗啦啦掉出来,还有几张破破烂烂的毛票。
“哪来的作业?”少年吊儿郎当,眼里写满挑衅,“老子两个月没上过课了。”
“你跟谁充老子?!”老雷暴怒,抬手就要扇他耳刮子,陆弥隔着两步都能感觉到他凌厉的掌风。
好在祁行止动作更快,上前一步拦住他,拧着眉说:“事情一件一件解决。”
肖晋也上前搭住那少年肩膀,轻描淡写地教育了句:“行了,别故意说混账话气你爹了。”
那少年面对雷哥张牙舞爪,却很听祁行止和肖晋的话似的,乖巧地低着头,没再火上浇油。
陆弥不知道这几个人之间有什么渊源,也没了看热闹的心情,径直走到雷哥面前说:“这车我不租了,怎么退款?”
雷哥被儿子气得喘粗气,喉咙管风箱似的呼呼响,缓了两秒才抬头看陆弥一眼,拿出手机说,“算了,你也没开多久。留个微信吧,我等下把押金退给你。”
陆弥点点头,利落地在他手机上添加了自己的微信,转身要走。
“等一下。”祁行止又拦住她。
陆弥不耐烦地回头,“还有事?”
祁行止问:“你去哪?”
陆弥语气平平,但绝对说不上和煦,“需要向你报备?”
祁行止凝视着她,默了很久,沉沉地叹了口气,说:“…我想知道。”
陆弥怔了。
祁行止顿了顿,撇开眼神,又吐出一句:“不安全。”
陆弥失笑,“现在既没下雨,我又不会再开车上山,有什么不安全?哦,天黑不安全?我又不是十几岁小姑娘,你不用操这个心。”
祁行止垂着眼,没说话。
陆弥不等他的回答,摆摆手道了别,走到车后面拿行李。
陆弥也不知道要去哪儿。
原本打算在仙女山待几天就去北京入职,现在工作没了,也没了去游山的兴致。
这一趟回国,就像个笑话似的,晃悠这些天,好像是在躲什么,又像是在找什么,可最终连个目的地都没有。
可她原本是打算回来了就不再离开的。
正恍神,忽然一只有力的手帮她抬起行李箱。
祁行止握着拉杆,说:“等等吧。”
陆弥拧眉,“等什么?”
祁行止不看她,“等雷哥把钱退给你。”
这理由蹩脚得陆弥忍不住笑出声来:“怎么?你朋友还会骗钱?”
她收敛笑意,冷着一张脸抬头问:“祁行止,你到底想干嘛?”
作者的话
小祁:我想你留下[委屈巴巴.jpg]
第10章 “但现在,你要去哪,我送你。”
将暗未暗的夜空中又有细细斜斜的小雨飘下,擦过陆弥的脸颊,祁行止微微低头看着她。
她明明是在生气地质问,眼神却仍然是空的,好像站在她面前的无论是谁都不要紧,她都会摆出这副表情。
在他的记忆里,陆弥不是这样的。
祁行止颔首,张了张嘴,声音干涩,“等雷哥把钱退给你。”
陆弥不干,她伸手去抢箱子,“用不着。”
祁行止并不让步,但也不说什么,只是迅速把箱子拖到自己身后。
两人正僵持着,车行里忽然传来争吵声,接着是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
祁行止往回看了一眼,又对陆弥说:“等你想好要去哪。我送你。”
说完,他拖着她的行李箱往回走,长腿一迈步子跨得老大,头也不回,像是生怕她抢了箱子就跑。
陆弥望着他背影空张了张嘴,说不清是愤怒还是震惊,半晌没说出话来。
祁行止说得没错,她不知道要去哪。
店里已经是一片狼藉。
那架本来就缺胳膊少腿的破车不知是被老雷还是小雷卸了最后一扇车门,此刻横尸地面,混着书本、水杯和一地的零件,场面很有些惨烈。
祁行止见状,一言不发,只抬头盯着小雷看了一眼。
小雷仍是气鼓鼓的,胸口起起伏伏喘着粗气,但被祁行止这么一看,却没再发作,梗着脖子杵在原地。
雷哥也攥着拳头僵了半天,才哼一声背过身去,从裤兜里掏了根烟出来。
“哎,小帆还在这呢,抽什么烟。”肖晋说。
雷哥动作一滞,顿了几秒,正要把烟往回收,雷帆哼了声道:“用不着,老子自己抽的烟不比他少!”
“你再跟我老子老子地说一句!”老雷一点就着,扬着巴掌回身又要跟儿子干仗。
祁行止扬手拦住他,又回头冷着脸训了雷帆一句:“不会说人话就把嘴闭上!”
雷帆果然立时噤了声,委屈巴巴地看了他一眼,低下头去。
老雷见状,重重“哼”了一声,把被祁行止抓住的胳膊抽出来,狠狠一甩,背过身道:“你们俩趁早给我把这畜生带走!老子眼不见为净!”
祁行止和肖晋交换了个眼神,问:“想好了?”
老雷头也没回上了楼,留下句:“有什么好想的!来讨我命的畜生,死在外面最好!”
钢制旧楼梯被他踩得吱呀响,祁行止等他上了楼,才回头问雷帆:“你知道你爸说的是什么意思吧?”
雷帆低着头:“知道,他要把我打发到北京去。”
说完,又嗫嚅着补了一句:“不回就不回,这破地方老子早就不想待了……”
肖晋一巴掌呼在他后脑勺上,“谁教你这么说话的!老子老子的,毛长齐了么就老子!”
雷帆吃痛地捂住脑袋,嘀咕道:“还不是跟那个老东西学的……”
祁行止不跟他多嘴,把他拉到一边径直问:“知道梦启吗?”
雷帆说:“知道啊。祁哥肖哥你们不都在那里兼职吗。”
祁行止又问:“知道梦启是做什么的吗?”
雷帆这次没有那么对答如流了,他支吾了一下,还有些不自在地撇开眼神,低声说:“不就是……好学生上课的地方么。”
“不对。”祁行止说,“梦启的学生除了成绩之外,更突出的共同点是他们在某些方面或多或少有一定的天赋……或者说,异常。并且,他们的家庭大多无法负担正常的教育费用。”
雷帆微微睁圆了眼睛,听得很认真。
祁行止回以他同样认真的视线,问:“听明白了吗?”
雷帆显示点了点头,又怔怔地摇头,“我爸…老东西,要送我去梦启?”
“嗯,”祁行止说,“想去吗?”
雷帆微微低下头,声音愈发的小,“可我没有天赋……祁哥你不是知道么,我在我们班倒数的。”
祁行止轻轻笑了声:“可你够异常啊。”
雷帆猛地抬头,撞上祁行止玩笑的目光,又心虚地缩回去。
“行了,别矫情,你爸把你那奖杯都放积灰了,你以为是因为什么?”祁行止轻轻薅了把他的脑袋,指向柜台后面的壁橱上,那座已经瞧不出光泽的金奖奖杯。
那是雷帆四年级时,参加重庆市中小学生奥数竞赛拿回来的奖杯。
“那都是小学的事了……”雷帆嗫嚅着。
祁行止不接茬,又问了一遍:“想去吗?”
雷帆默了很久,才缓缓抬起头,闪烁着目光问:“祁哥,那是个好地方,对吧?不然,你和肖哥也不会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