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羽湖瞳孔皱缩,脸上彻底没了血色。
“我和蒋寒征在一起的时候全心全意,蒋寒征他妈生病我也尽了情分,而且这些是我和他之间的事,要怪也该他和他妈妈来怪我,轮得到你打抱不平?”
这话陆弥是第一次说,她说得很平静,但语气带着少见的冰冷和狠厉。
“我在国外打工你举报我,回国你去我学校闹事,还不够?你还要发多久的疯?”陆弥克制着自己的怒意,“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到北京来,但你最好赶紧离开,不要再打什么主意。”
“祁行止受伤的账,我不会忘的。”
“你要是再敢来骚扰我们,我会直接报警。”
陆弥说完最后一句话,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了。
夏羽湖怔在原地,似乎不敢相信一向沉默的陆弥居然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
她想起烂尾楼里她失手把祁行止推下去的那一刻,听见陆弥惊恐的叫声,看见她几乎夺眶而出的眼泪。
那一瞬间她忽然明白了,她这几年所做的种种有多无力。
她居然想替蒋寒征讨回公道……可爱哪有公道可言。她以为自己和陆弥不一样,可说到底,她也是为了自己那一点未被掐灭的幻想而偏执到了现在。
有些事情没有道理可讲,就像她过去六年里变得不像她自己……她早该明白的。
尾声
2019 年夏,重庆。
工作日的晚上,洪崖洞依旧人满为患。陆弥看着马路对面那片黑压压的人头,脑袋一阵发麻,心道这地方难道就没有一天是清净的……
祁行止买了红豆冰棍,远远地朝她走过来。
他把红豆冰递给她,指了指身后问:“要不要进去?”
陆弥摇头,“太挤了。”
“那就在江边吹吹风?”
陆弥点点头。
江水同晚风一样不急不缓,徐徐吹过,陆弥啃着香甜的红豆冰棍,看见眼前的洪崖洞灯光闪烁。
和一年前一模一样。
陆弥不免感叹,好像有些东西永远都在那里,永远都不会变。
她看见马路牙子上仍旧隔几步就站着个摄影师,有的生意火爆,被游客围住,快门按个不停;有的拿着 iPad,卖力地推销着,满脑门子都时汗。
而一年前最受欢迎的那个,正在她身旁啃冰棍呢。
陆弥拿肩膀撞了撞他,下巴往那边努,调侃道:“哎,你不去拍两张?把我们的火锅钱给挣回来。”
祁行止垂眸看她,笑了笑,不接茬。
“干嘛?挺好的主意!”陆弥来劲了,“去年我看你可受欢迎了,拍一晚上,怎么也能挣小一千吧!”
祁行止失笑:“缺这个钱了?”
“多多益善嘛。”陆弥撇嘴。
“陆弥。”祁行止想了几秒,轻轻开口道。
“嗯?”陆弥冰棍啃完了,习惯性地抱住他胳膊。
“其实去年,我不是凑巧在这里的。”他低头,说起这事有点不好意思似的。
“…嗯?”陆弥呼吸乱了半拍,她好像猜到祁行止要说什么,又觉得这猜测有些不切实际。怎么可能呢?
祁行止看着她,笑得有些赧然,“我知道你要回国。”
“然后呢?”她有工作、有同事,也有社交媒体,连夏羽湖都能找到她的邮箱,祁行止知道她要回国,并不太让她意外。
“可我不知道你会回哪里……北京还是南城,或者是别的城市。”祁行止声音低沉,“但我看到你点赞了重庆的旅游和美食攻略,就想试一试。”
祁行止在洪崖洞外做了半个多月的街头摄影师,拍了无数张灯楼前的人像,她们有的姿态娴熟,对着他的镜头摆出各种效果绝佳的姿势;也有的害羞,不好意思做表情动作,却忍不住地对着镜头后的他暗送秋波。
可他相机里的最后一张,是一个女生坐在路边栏杆上,眼神空空,像迷途的鹿。
那也是他最后留在相机里的唯一一张。
陆弥惊讶得瞪圆了眼,“就因为我点赞了重庆攻略?”
现在想起来,祁行止也觉得自己行事真是马虎,有些赧然地点点头,“嗯。”
“那要是我没来呢?或者就算来了,就算到洪崖洞了,这么多人,没看到你呢?”陆弥觉得不可思议。
“那就……等够一个月,打道回府?”祁行止笑道。
“……”陆弥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是惊还是喜?总之说不出话来。
祁行止揉揉她脑袋,“就算在这里没遇到,之后也会遇到的。”
“为什么?”陆弥不信,“我最擅长装鸵鸟了,如果不是巧合,也许我永远也不会去找你呢?”
这话虽然是千帆过境后的玩笑,祁行止听了,还是有一瞬的心疼。
他怎么会不知道?
以陆弥从前的状态,她就算被心里的负担拖死了,也不会去找任何人求救。
他展颜笑开,把她被风吹乱的头发捋到脑后。
“所以我努力创造了很多巧合。”他说。
陆弥眯眼审视他,“难道第二天在南山碰到你画画也是巧合?还有我租车去仙女山的路上,碰到你和肖晋,那也是巧合?”
祁行止失笑,“那倒不是,我又不是神仙。”
陆弥皱眉:“那是什么?”
祁行止卖关子:“你猜。”
陆弥撇嘴,“故弄玄虚。”
祁行止笑了,不再说话。
在重庆重逢,送她去北京,她通过了梦启的面试并接受了 offer.....这些到底算不算是他创造的巧合呢?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平行世界里还有很多种可能,比如她回国但没有去重庆,比如她看到梦启的招聘邮件但没有投简历,又比如她找到了比梦启更好的工作,任何一个可能发生,他都不能像现在这样抱着她。
可如果没有他最开始向她走了第一步,这些可能,就连可能都不是了。
所以,到底是巧合还是人为呢?祁行止也不知道。
爱是巧合还是人为呢?也没人说得清楚。
然而祁行止始终是个温柔的实干派,他知道有些事情无法预料、无法计算,它们的发生只是因为人心里有念想。
而这么多年,他的念想始终只有一个。
他要和她在一起。
他们逆着千厮门大桥的人流走回家。
陆弥的心情尤其好,牵着他的手一晃一晃的。
“喂,小祁同学。”陆弥喊他。
“嗯?”
“我一直想问,你干嘛总是连名带姓地叫我呀?”陆弥问出口,好像又觉得自己的问题幼稚,笑了声才继续说,“人家情侣之间不都是有昵称的吗?哪有你这样每次都叫大名的啊。”
这问题陆弥的确想问很久了,不过总是忘。在一起之后,祁行止偶尔还是叫她“陆老师”,但大部分时候都连名带姓地喊她——“陆弥”。
这和她的认知不太一样,她还以为亲密的人都会喊小名呢。比如以前林立巧叫她“小弥”,和蒋寒征在一起的时候,他叫她“小陆”、“小弥”,甚至“弥弥”,什么都有。
“你不喜欢?”祁行止问。
“也不是,”陆弥摇摇头,其实她还挺喜欢的,主要是祁行止声音好听,喊什么她大概都会喜欢吧,“就是觉得有点奇怪,太正经了点。”
祁行止:“你名字好听。”
“好听?”陆弥皱皱眉,不太理解。
她的名字没什么特殊的含意,是林立巧瞎起的。
姓陆是因为她是马路上捡来的,那时候林立巧不知道马路的路本身就能作姓用,于是给她起了“陆”这个字;弥则是林立巧闭着眼睛翻字典,看到的第一个字。
就这么凑成了她的名字。
“嗯,好听。”祁行止捏了捏她的手,笑道。
“弥是满的意思,圆满。”他认真地说,“古体字里的弥和‘弭’一样,就是右边小耳的那个字,是平息的意思。不论哪种,都是很好的寓意。”
一切不幸、错误和悲伤都会平息。
你不是孤儿、不是弃子,对这世界上的某个人来说,你是唯一的圆满。
陆弥听着他沉静的声音,眼里渐渐蓄起了泪。
从来没有人告诉她她的名字有这样的寓意,也没有人说过她的名字好听。
祁行止见她眼眶发红,少见地调笑道:“感动了?”
陆弥低头不答话。
祁行止叹息一声,扣着她的后颈把她揽进怀里。
“你不要这么容易感动。”
“…嗯?”
“你感动的门槛高了,才可以督促我做得更好。”祁行止笑说。
陆弥闷了很久,应声道:“没感动。”
虽然声音瓮瓮的,沾得他胸口也一片濡湿,但还是要嘴硬说,没感动。
祁行止笑着点头,不拆穿她。
“知道了一个冷知识比较激动而已,毕竟我是这么好学的一个人。”一到他怀里,她就像个小孩子似的了,满嘴跑火车也丝毫不觉得心虚,说得有𝓜𝒜𝓛𝓘鼻子有眼的。
“嗯,有道理。”祁行止表示赞同。
“祁行止,我也告诉你一个冷知识吧。”陆弥埋在他胸口一阵乱蹭,鼻子眼泪都蹭干净了,抬起头来水汪汪的一双眼睛看着他。
“好,请陆老师指教。”祁行止配合极了。
“据说……人身体里的细胞每 7 年会完全更换一次。”她眨巴眨巴眼睛,说得认真极了,“也就是说,每过 7 年,你就是一个新的自己。”
祁行止听得也很认真,还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哦,是这样。”
陆弥静静凝望着他,好像还有话没说完。
人的细胞每 7 年更换一次。
过去 7 年里,我新陈代谢成一个全新的自己。
这个我不再怯弱,不再冷漠,也不再拖着往事生活。
这个我很爱你,以从未有过的勇气和坦诚爱你。
陆弥搂着他腰,抬头盯着他,“你知道我要说什么的吧?”
祁行止会心地点点头:“当然。”
陆弥莞尔一笑,从他怀里挣出来,继续牵着他的手,一晃一晃的,向前方走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