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消食。”元灿霓熟络地勾住她的臂弯,慢腾腾迈步,旁人乍看会误以为是母女。
芳姨感慨,“我们霓霓终于要结婚了,阿姨也老了。”
元灿霓眼眶发涩,“不老,还能跳广场舞爬宜市第一山。”
“以前你谈那个北方的,我还担心你嫁太远,以后见一面也难。现在挺好,人家都说娘家和婆家一碗热汤的距离刚刚好。”
元灿霓在当时男朋友家阴差阳错过了一个春节,恐怕给人留下已定终身的印象,便摇头道:“我没有娘家,不想嫁太远。一个人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开始新生活,这种苦以前受够了。”
芳姨眼眶湿润,比她还激动,拍着她的手背,“别忘了还有尹朝,他是警察,以后有事找他,他给你撑腰。”
元灿霓苦笑,几乎可以想象尹朝的反应:他可是刑警,最好不要碰到需要他出面的事。
“好。”
散步到下一个地铁站,芳姨热心唠叨好一些婚姻道理,无非是知足常乐云云。元灿霓身边缺乏这样的长辈,听着新鲜不厌烦,恐怕换姜婧又是另一种反应。
临别时,芳姨拉着她的手,问了一个朴素的问题:“霓霓,你喜欢他吧?”
第一次有人把疑问明明白白抛出来,元灿霓措手不及。
没犹豫太久,她听见心底和嗓门的声音:“喜欢。”
“他也喜欢你吗?”
无论过去还是现在,元灿霓琢磨不透这条难题,无法界定商宇对喜欢的分类。
鼻尖坠落一滴凉意,周围无树,她像确认秋雨一样笃信:
“他对我很好。”
“对你好,听你话,那就行了。女人一辈子都不太容易,碰见一个对自己好的男人,困难起码少了一半。”
芳姨松开她的手,乘上公车。
听着有开赦的意味,元灿霓不得不承认,元家三代男人,的确给她制造了不少关卡。
毛毛细雨飞上脸颊,一场秋雨一场寒,南方的冬天总是姗姗来迟。
等她和商宇领了证,也快嗅到年味,新年也许可以和往年不再一样。
第12章
“见家长感觉怎样?”
元灿霓回到翠屏苑,姜婧开门见山地问。
尹朝恢复上班,还在回程路上。她们分别打包了奶茶和炒粉,尹朝名言“这么冷的天不吃吃点暖和的宵夜怎么睡得着”,上次“爆锅”意外后,他对厨房有阴影,再也没下厨。
“还算顺利。”
元灿霓笼统道,就是跟元家人同桌进餐稍显别扭,谁能想到这竟是她第一次坐到那张转盘餐桌边吃饭,以前她都是跟芳姨一样待遇,在地下一层保姆工作间解决三餐,很少上一楼。
她对姜婧有所隐瞒也是迫不得已,元生忠毕竟是她多年的外公。所以大学刚熟悉那会,她几乎不提家里的事,久而久之便习惯遮掩,最多吐槽一下同龄人元进凯。
姜婧吸着奶茶,挨着她坐沙发:“什么时候办婚礼,赶年前还是夏天?”
“还不确定……”
商宇不愿办婚礼却会给彩礼,决定如此矛盾,令人无法置信。元灿霓便懒得费口舌解释。
思及婚礼上还得公开喊元传捷作爸爸,甚至要叫邹小黛作妈,再听司仪安排表白一番对父母养育之恩的铭记与感动,最后同席用餐,逐桌向那些未曾谋面的元氏亲戚敬酒——
元灿霓暴起一身鸡皮疙瘩,甚至有一丝丝感激商宇快刀斩乱麻,替她删去虚伪的繁文缛节。
姜婧自顾自地说:“我觉得夏天穿婚纱好一点,不是热出汗的七八月,春夏之交天气最舒服。”
当然,不能穿婚纱,注定成为没有婚礼的遗憾。
“我也不太喜欢冬天。”元灿霓晃着奶茶幽幽道,宜市一年最冷就在年后那几天,几乎没留下太好的记忆。
她又说:“哎,你还记得我们高中附近街头转角有一家婚纱店,橱窗展出过一件抹胸大拖尾的婚纱,拖尾铺了三分之二的地板?”
姜婧轻拍膝头,“怎么不记得,模特还是坐着的!那是路标来着,我们班好多同学也喜欢那件婚纱,说等成年礼到店里租礼服,谁敢试一下那套婚纱谁就是女王。”
“嗯。”元灿霓搓着奶茶杯,想起一个不跟姜婧同班的学姐也喜欢。
姜婧暧昧地抬肘捣了捣她,“让商宇给你定制一件,对他来说,小意思。”
奶茶跟随肢体轻晃,元灿霓抿着嘴,跟小猪一样哼哼两声,狡黠与娇憨交杂,看得出沉浸其中。
以前商宇倒真带她买过衣服。
才上初二,小白兔越来越跳,小吊带拦不住,该换过渡款小背心兜一下,元灿霓却不知道上哪里买,毕竟平常都穿现成的旧衣服。
芳姨自己的都是在批发市场拿货,一次性囤足一年的量,又没养过女儿,帮她买卫生巾还可以,哪里留意过小女孩的内衣店,更不知道现在还有过渡款小背心,她和同龄姐妹当年都是直接跳到小号的成人版。
元灿霓便问同班女同学,给无心诚意的一句话噎住:
“我也不知道,都是我妈帮我买的。”
她去试吃救急的那家两层超市看过,没有找到相应货架。
只能病急乱投医,求助唯一认识的地头蛇,口吻羞耻而勇莽:“商宇哥哥,你知道哪里有卖小内衣的店吗?”
那张俊脸浮现一丝错愕,弥漫跟平日聪慧相悖的傻气。
元灿霓以为他没听懂,重复:“小内衣。”
“哦。”商宇双颊给冬阳晒红,说等他想想。
然后,商宇把她带到一条陌生而热闹的街道,店面就开在路边。
橱窗的全身模特躯体成熟丰满,衣料清凉,并没因为冬天而多穿一件。
元灿霓犹疑,“里面真的有卖学生的吗?”
商宇用矿泉水瓶轻扶她后背,赶她:“你自己进去问问。”
她扭头瞥他一眼。
他眼中拉起警报,“难道还要我陪你进去?!”
元灿霓嘟囔:“你怎么知道店在这里?”
“对面就是电玩城,以前经常路过,”商宇往对面伸指,“我过去转转,半个小时后回来找你。别乱跑啊!”
接着,一溜烟儿跑没影。
元灿霓进店看了一圈标价便出来,十分钟不到。那些衣物布料薄透,关键处甚至只有一朵蕾丝花点缀,她异常好奇又不敢多瞄一眼。两只耳朵火辣辣,比本命年系列还要鲜艳。
她在开赛车的机子前找到商宇,等车到终点才叫人。
“买完了?”周围嘈杂,商宇特别大声,垂眸扫了眼她双手空空,“怎么没买?”
“太贵了。”她如实叫道。
若是描述蛋糕零食,商宇一定会帮她付钱,但面对贴身衣物,象征意义不同,难免微妙。
她也是。
商宇把她带到安静的街角,说打个电话问问。
她以为打给他母亲,没想对方是许卓泓。
“有空吗,帮个忙。”
当时用的还是电话手表,许卓泓的声音直接外放:“儿子,你求一下爸爸。”
商宇笑骂一句:“滚,你姐今天上班吗,能不能让她带霓霓去买几件衣服,她比较懂货。”
许卓泓嚷嚷:“说你保姆还真的保姆,连买衣服都管上了。她是你亲闺女吧。”
车潮流动,胎噪喧闹,透过电流的交谈声依旧分外清晰。
商宇不躲不避,满眼默认的纵容:“别闹,赶紧来救急。”
电话挂断。
元灿霓字斟句酌,“卓泓哥,也有姐吗?我还以为他家就他一个。”
商宇熄了电话手表的屏幕,乜斜她一眼:“我不也有妹吗?”
元灿霓似懂非懂,没再深究,总归有同性帮忙,顿时踏实许多。
托许卓泓“姐姐”的福,元灿霓买到性价比高的小背心。
那之后许卓泓认过许多新姐姐,她再没见过帮她砍价的这一位。
许卓泓某次跟商宇自嘲:“流水的姐姐,铁打的妹妹,我是不是该像你学习才能留得住姐姐?”
打那天开始,商宇的矿泉水瓶有了新描点,专门盯着她的蝴蝶骨扶。
“挺直,别含胸。”
“……”
她半年来一直骺背,故意藏着成长期的小白兔,不知不觉养成陋习。后来给商宇“逼”出条件反射,一看到他就抬头挺胸。若是反应慢一拍,隔着老远,商宇就会比划一个爆栗。
如今商宇举起手,也不知能否够到她的蝴蝶骨。
也许可以,但姿势未免别扭。
周天元灿霓赖床到大中午,没有任何准新娘的精神压力,除了户口本,没有需要单独准备的东西。
尹朝已上班,元灿霓洗漱完毕,便收到商宇消息。
「起床了?」
聊天页面气泡寡淡,翻不到两页。
以前他们天天见面,几乎不用文字聊天,无法感受语气,怪生疏的。
她回:「你怎么知道?」
哥哥:「步数动了。」
Dying in the Sun:「!」
「一会下楼。」
「啊?」
她已经吃上早餐,以前商宇喊她下楼,除了投喂小吃,通常并无大事。
多亏周日出游的邻居多,车位有空,不出半小时,元灿霓从阳台瞥见那辆双色迈巴赫。
没着急上车,她弯腰扒着窗口,天光朗朗,垂落肩旁的薄发染成金丝。
“哥,要不要上去看看我现在住的地方?”
商宇扭头觑一眼,纹丝不动,像个被陌生人扒错窗的乘客。
楼房没有电梯,无障碍化堪忧。
元灿霓抿了下唇,“可以让文叔、帮忙。”
“我这不够你坐吗?”商宇轻拍扶手箱,愣是拍出龙椅扶手的气场。
元灿霓黯然轻叹,拉开门坐进去。
座椅开启加热功能,不得不说,舒适感挺“够坐”的。
商宇从前座椅背取出一个牛皮纸文件袋,从里倒出一张银行卡,双指夹着,跟扑克牌一样准备飞给她。
“里面有150万,拿去还元进凯,剩下给你零用,密码是你生日加手机后两位。”
元灿霓噌地坐直,跟班主任突然来教室巡视似的。
只不过,班主任还给她送来奖金。
眼睛瞪圆,雀斑小径似跟着浮动,面部表情濒临失控。
“哥……”
商宇扯过她的袖口,拉近自然摊开的掌心,刷卡似的将别在中指和无名指的缝隙。
“拿着。”
元灿霓如坐针毡,收拢五指,握住陌生的卡片。
“我只要25万。”
商宇将文件袋别回去,默然靠进椅背,舒适而自在。
“你有笔和纸吗?”元灿霓开口,“我给你写欠条,像上次说的,每个月还五千,年底还两万,大概三年还完……嗯,还不够30岁。”
商宇扭头,下颌线绷紧,面容冷静,修长的五指似要攀住岩石,使劲压了压扶手箱。
“还完你想干什么?”
她双目怔怔,离婚二字涌到唇边,复又咽下。
口吻干巴巴,“存钱买套小房子,万一吵架离家出走还能有个去处。”
心底盘桓的是,万一离婚还不至于无家可归。
商宇生硬道:“婚后共同财产,不用你还。”
暂没领证,又无婚礼,元灿霓的“有伴”感稀薄,这一刻被他开头的两个字强调,终于获得一点实感。
商宇又补充:“就当换个清净,省得以后天天被催婚。”
元灿霓暗忖,她可不清净,以后说不定还要催生,催完一胎催二胎,催完女宝催男宝。
“你等我一会,”元灿霓推开门,“十分钟,最多不超过十五分钟,我上楼一下。”
“……”
跑得比兔子还快,商宇大概再也追不上她,每次都是欠身想留人,但发丝没落下一根。
片刻后,元灿霓握着一卷纸筒坐回来,座椅暖和如温泉,驱走奔波的寒凉,她暗暗缓了一口气。
“给。”
纸筒递过去。
商宇展开。
正儿八经的手写欠条,手印周全地捺上。
“瞎折腾。”
纸筒跳回她的膝头,废纸似的。
元灿霓捉住,帮他别到文件袋的旁边,“商宇哥哥,我能不能要25万的、现金?”
商宇一顿,旋即手指轻快跳舞,谑笑道:“想砸元进凯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