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朝也别扭地扭头望住她,眼神跟姜婧一个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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碰面地点在商宇家地下一层的茶室,果真如传言那般,商宇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即便外出,也是端坐迈巴赫里,跟座驾一样神秘骄矜。
会议拖了点尾巴,元灿霓跟商宇报备迟到一会。
商宇跟许卓泓对桌品茶。
“我们这个年纪,本应该在外面灯红酒绿,把你拉来陪我装中老年人,委屈你了。”
商宇茶没多饮,主要是给许卓泓沏,宅家多日,这一套功夫早已行云流水,甚至透出点禅意。闲时便把玩一个甜甜圈式硅胶握力器。
许卓泓笑骂,“在外面花天酒地哪能跟兄弟月下品茶来得惬意啊。——忘了,这里没月亮,上回还在中庭花园,一转眼天都冷了,又快过年了。”
那双眸子如无月之夜,黯淡几分,“是啊,都快一年了。”
许卓泓若不是过分开朗,可谓没心没肺,商宇受伤这一年,情绪恐怕早给他侵蚀腐烂。
“这过年别的还好,跟老朋友吃吃喝喝,最烦的就是被三姑六婆催婚,”本是转移话题,一旦提及,许卓泓当真避之不及的烦躁,“过完年我也才27,好男人怎么能英年早婚,起码得玩到三十好几,你说是吧。”
商宇垂眸斟茶,一时寡言。
许卓泓随口道:“这段时间见了多少个,奶奶阿姨还催你吗?”
“嗯,不催了。”商宇声音轻快。
闻言有异,许卓泓抬眸瞥他一眼,只见原本因相亲烦不胜烦的人,唇角竟勾出一抹淡淡的怡然。
“我要结婚了。”
碰上探询的目光,那么怡然化为笑意,商宇自然道。
许卓泓不自觉往圈椅椅背上靠,“不是吧,白映晗回国了?”
商宇反问:“白映晗什么时候回国了?”
“所以问你啊。”许卓泓扬声。
想通其中关节,商宇轻叹道:“跟我结婚的是元灿霓。”
许卓泓的表情精彩纷呈,先是惊诧,再到“怎么又是她的无奈”,最后在心虚中终止——
“说曹操曹操到,霓妹妹来了呀。”
他的目光定在门口。
“卓泓哥。”元灿霓的角色切换迅速,自然而然略过对商宇的问候,横竖要是一家人了。
她自顾自解释:“打车过来的,没想到晚高峰堵车,比坐地铁还慢。”
许卓泓是谁,高中被摔跤的学弟意外扯掉外面的篮球裤,还能开玩笑说“要看直接说,又不是不给你看”,害得学弟三年不敢谈恋爱。
他立刻镇定道:“阿宇你也真是,怎么能让霓妹妹自己打车挤地铁啊,要像以前上学那时出入接送才是。——看看你哥哥,四面透风的保姆车都换成迈巴赫了。”
双腿若是灵活,商宇早在桌底下一脚给他踹过去。
“就你嘴贫。”
元灿霓坐到商宇身旁,淡淡搭腔,“我下班时间不定,不想让他久等。”
“来,以茶代酒,我敬你们一杯。”许卓泓很快跳过前头的尴尬,游刃有余带动气氛。
元灿霓端起商宇递过的茶盏,将那个久违的女名合着香茗一同咽下。
叙了一会家常,商宇撇头掩饰打了一个哈欠,短促却后劲足,双眼泛起困顿的湿润。
许卓泓了然品完手中的茶,便起身告退,照常叮嘱商宇早点休息。
元灿霓要起身相送,许卓泓披上外套婉拒,笑道:“弟妹太客气了,你还不知道我跟阿宇的关系啊。多陪陪他吧。”
商宇纠正道:“你应该叫嫂子。”
许卓泓剜他一眼:“别以为先结婚就是哥,以后你们的小孩还得喊我伯伯。”
茶室只剩二人,话题挂起,一时默然,元灿霓无所事事又抿一口茶。
“少喝点,等会晚上睡不着。”
熟悉的男声便飘来,像一盏放了一会的淡茶,清香而不烫口。
元灿霓还是喝空手里的,轻轻放下,“我也准备回去了。”
“我话还没说完。”
商宇挨着一边扶手,侧身瞅着她,手中“甜甜圈”有意无意握两下。
罗圈椅跟三面包围的轮椅有些相似,但她坐姿不如他惬意舒适。
“哦……”
“我决定不办婚礼。”
茶凉如隔夜。
元灿霓怔怔望住他,“这……还叫结婚吗?”
商宇受不住审视一般,眨了下眼,单手将茶壶里的茶叶磕进垃圾桶。
“你说的‘挂名而已’,领个证应付一下双方家长行了。”
她残存一线希望,“那……婚纱照?”
商宇只是沉默回望一眼,似嫌她多此一举。
以他现在“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状态,别说婚礼当天接受亲友目光洗礼,恐怕看到乌泱泱的人群都要晕厥。
元灿霓撅了撅嘴,唇角更像卷起的玫瑰花边。
“不办就不办,但你也不许给我家彩礼。”
换成商宇讶然。
“甜甜圈”压成橄榄球。
“两件事能相提并论吗?”
元灿霓决然道:“帮你省钱,应该开心。”
商宇坚定盯住她,“彩礼一定程度上显示男方的家庭实力与诚意,懂吗?”
她轻推一把他胳膊,“答应我。”
娇嗔之劲绵绵无力,商宇只是身形微晃,不动不言。
元灿霓怄着一口气,拎包起身,“谢谢你,今晚真的睡不着了。”
第10章
“坐下。”
商宇匆忙的嗓音如同秤砣,坠缓元灿霓的脚步。
但人依然站着。
“坐下再说。”他放柔了口吻,甚至略带妥协。
袖肘给扯了扯,元灿霓只能顺势坐下。
椅子还暖着。
那张香茗染红艳的樱唇,撅得能挂油壶,商宇多瞅她几眼,被逗乐了。
元灿霓转头狠狠瞪视。
商宇又玩上握力器,松弛在轮椅里,语调悠悠:“别人嫁女儿,巴不得彩礼越高越好,你说你,怎么想着做赔本买卖?”
元灿霓气鼓鼓盯着对面墙壁,两手还抓着挎包,像被迫黏在椅上,动弹不得。
“又不是给到我手上,就想让他们赔本。”
结合奶奶提及的传言,元灿霓对元家想必旧怨不小,商宇琢磨出一个大概,开导道:“彩礼本来就是给女方父母,有彩礼就有嫁妆,嫁妆给到你手上,难道我还跟你抢?”
元灿霓扭头,目光如炬,像无声骂了句“拉倒吧”。
就算大部分父母不会拿走彩礼,并让新娘带回小家,但元传捷哪会分文不取。
“彩礼就算给出一辆车,嫁妆也只会有一个轮子,到底谁做赔本买卖?”
“甜甜圈”压成椭圆,商宇脸上还挂着笑,似乎对力量恢复程度颇为自得。
“这么快就心疼我的钱了?”
双手握拳,瞪视成为她半永久性表情。
商宇轻快如吟唱,“我不赔本,他们把女儿给我了啊。”
“挂名而已,你想得美。”
元灿霓气结扬声,不过商宇家里家大业大,娶媳妇不给彩礼,说出去的确让人笑话。
一番口舌归于徒然,茶室寂然半晌。
商宇敛了笑,“我家车不少,让出一辆损失不大,这事你不用操心,跟我结婚,经济上不会亏待你。”
觑着她倔强的小表情,不得不补一句:“我知道你自己能挣钱,两码事,好吗?”
元灿霓好一阵不说话,反复打腹稿。
“先跟你坦白,我还有25万的外债,要不,哥……你先借我钱一次性还清,可以写借条,我每个月可以还你5千左右,年底发年终多一些,大概三年可以还完。”
商宇可以送她一个“轮子”,不代表平白无故被抠掉一个而无动于衷。
“你哪欠那么多钱?”
她浑身上下就手机最值钱,但还是去年的款式。
“18岁之后的学费和生活费,研究生学费是大头,两年用了快25万。”
几乎不用怎么合计,商宇便能推翻前面定义,“学费25万,欠债25万,生活费去哪了,就这点钱,你不吃不喝吗?”
债务是她的焦躁根源,元灿霓口吻冷硬,抬杠似的:“我上学有打工啊,读研有点补贴,工作一年也还了不少。”
信息差无时不刻提醒分别数年的存在。
商宇心乱如麻,深呼吸静了静,才发现自己绕进去了。
“你欠谁的钱,读书不是你爸出钱吗?”
元灿霓鼻头发涩,扬起下巴更像憋住眼眶里湿润的委屈。
“他以前连一辆自行车都舍不得买给我,我家的情况又办不下助学贷款,他们不会签字的。”
往事浮现,节点打通,谜底隐现。
商宇早忘记握力球,重复:“你到底欠谁的钱?”
“元进凯。”
商宇怔了怔,事情虽匪夷所思,好歹解决了前面的一些疑问,难怪她一直不想给元家“占便宜”。
“你流水线一样相亲,就是为了找个男人替你还债,跟家里两清?”
她的种种行为与言论早已向商宇表明结婚的缘由,元灿霓懒得辩解,索性破罐破摔。
苦笑令唇角如枯萎的玫瑰花边,“是啊,我就想25万把自己卖给你了。不借就不借,你又不亏。”
一时无话,商宇不知斟酌利弊,还是陷入某种情绪。
沉默给予肩膀坠重感,她站起身,淡淡地说:“太晚了,我先回去。”
商宇眼中有话,但只吐出一句:“我让文叔送你。”
元灿霓没拒绝。
这并非第一次向商宇开口借钱。
以前住爷爷家,芳姨急事请假回老家一周,家中无人做饭,元生忠便携老伴上儿子家吃。半路孙女是儿媳的眼中钉,元生忠便没带她,塞给她100块,让她随便在哪解决一周伙食。
元灿霓比较倒霉,第一天没到中午钱便丢了。
她照旧跟商宇一车回家,一路紧盯路面,若是真掉路上,估计早给人拾去。
元生忠既打发她外食,懒得赶回家开门供她午休。
元灿霓打着哈欠在外面晃荡一中午,只记得那天秋阳罕见地刺目。
然后临近上学时间,她回到元生忠的别墅后门,像往常一样等商宇的保姆车。
熬了一天,元灿霓差点没能把商宇推上坡,手脚发软,声音发虚,喊了一声哥哥。
“你能不能借我几块钱,我要买东西?”
“不行。”
那好像是商宇给予她初次也是最绝望的否定。
元灿霓张开嘴巴,啊的一声像幻听。
商宇说:“但是你要买什么,我可以给你买。”
元灿霓饥肠辘辘,体会不出转折,立刻接受结果。
目光就近扫描,定格在小超市门口,“那个,蜂蜜小面包,硬硬的那一层底好吃。”
商宇掏出现金,“快吃晚饭了,还要吃零食?”
她口舌生津,咽了口口水,“那是我的晚饭。”
商宇诧然问:“家里没饭吃?”
元灿霓还舍不得从一方托的蜂蜜小面包里回神,“阿姨回老家了,没人做饭。”
“没给你饭钱?”
她两手塞进空空如也的裤兜,无所事事往外张了张,“突然丢了……”
商宇眉心越发拧紧,“你中午吃的什么?”
元灿霓随手比划一个大概方位,“去那边两层楼的大超市,有试吃……”
商宇似乎动怒,“你还挺聪明,怎么不知道早上问我要?”
她瘪瘪嘴,“我以为能找回来。”
明明纸币序号上面每一个圈涂成实心。
“面包不买了,你跟我回家吃饭。”
商宇扭头折向家中的巷道,见人没跟上,便扯着她后衣领一起走。
“走吧,不缺你这双筷子。”
饭桌只有商奶奶一个大人,商宇父母出差,元灿霓挺怕饭不够吃,让主人家饿肚子,起初还拘谨地小口磨蹭。
等饭粒在口腔回甘,菜香扑鼻,她食指大动,到底还是忍不住扒了足足两碗饭。
商宇还要给她添饭,商奶奶拦住了,说她吃饭太快太多,晚上容易积食,让她缓缓,一会还有小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