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定了定神方说:章秋荷。
还是珠珠这个名字更配你。他自顾自点评了一句继续说:珠珠姑娘若不收下这礼,本王心里实在不安。就当是为了本王舒坦,珠珠姑娘还是收下吧。
边说边将那匣子推给我:还请珠珠姑娘笑纳。
皇子做生意确实不是能够放到台面上说的骄傲事儿。
我不好再推脱:那好,我收下了,不会说出去。
送走了殷九逸,我爹转过身来,眼神落在我手中的木盒上,含着点审视缓缓移到我的脸颊上,语气中夹着些警告意味说:安王纵情酒色、美妾众多,最是风流不过,别生出些不该有的心思。为父正在为你相看夫家,这段日子你好好在家里待着,别出去给我惹祸。
可是章……姐姐还未——
你姐姐的事儿用不着你操心。
冷冷地丢下这句话,我爹便离开了。
没过多久,皇帝开始命礼部筹办太子选妃事宜。
阖府上下早已心知肚明,章锦灿会是内定的太子妃人选,但太子选妃非同小可,务必得按着礼节体统来。
需得经过三层选拔,通过重重检验,耗时三个多月方能定下人选。
第二轮选拔结束后,除了章锦灿,还剩下三位姑娘:齐国公家的嫡长女齐梅、兵部尚书的嫡次女杨竞婉和林老学士的孙女林素音。
皇上念及她们入宫月余,久未见家人,下旨让他们回家休整几日。
章锦灿从宫里回来,人瘦了些,脾气也收敛了许多,倒生出几分弱柳扶风的姿态。
也不知道在宫里受了什么大罪,一进门她就哭倒在大娘子怀里,眼泪像泄了洪似的,一发不可收。
他们一家人亲亲热热诉着衷肠,我在一旁实在有些碍眼,十分自觉地退下了。
第19章
午睡之后,我爹将我叫了过去。
他说若是章锦灿的婚事定下,府中没有精力给我操办婚事。
他给我相看了两户人家。
第一位是正五品的宣德将军刘青山,在武安侯麾下就职。
第二位是平昌侯府的嫡次子吴仲康,如今已二十有三,膝下还有一子,前年妻子病故,他便一直没有再娶。
一种无奈涌上心头,我曾那样伤了李荣川的面子,我怎能嫁给他爹麾下的将军?至于吴仲康,嫡次子不能继承家业不说,他还长了我七岁,膝下还有个儿子。我难道一嫁进去就要给人当后娘吗?
注意到我脸上神色,我爹不悦地皱起眉头:你那是什么脸色?莫要异想天开,安安稳稳过日子,何尝不是你的造化。
去吧,过会儿去碧水湖畔的画舫上同两位公子见见吧,新荷都开了。
碧水湖畔旁有一种模仿画舫结构的建筑,它外观装饰同画舫一般无二,只是牢牢固定在水面上,不能移动,只供人们赏荷品茶,这种建筑也叫作不系舟。
上了不系舟,刘青山站起身来挥着手迎我,毛毛躁躁撞翻了茶壶,边抖衣服边望着我不好意思道:章二小姐。
我朝他点了点头,看着他袍子上一大片深色水迹,说:你,要不回去换身衣服?
他的两只手都摆了起来,露出一个收敛着的笑:无妨。
他生得孔武有力,一番动作倒是带着浓浓的少年稚气。
秋荷小姐,你比画像上美上许多。小心翼翼地说完这句话,他的情绪忽而低落下去。
静默半晌,他叹了口气说:刘某不知何德何能,有幸与秋荷小姐议亲,秋荷小姐这样的人,值得金屋藏娇,刘某实在不堪为配。今日实在失礼,刘某先告辞了。
不等我反应过来,他站起身,撩着袍子离开了。
难以言喻情绪从心底深处升上来,我茫然地盯着湖面,心里难过又熨帖。
不知过了多久,湖面上响起丝竹管弦之声,一艘四角绑着铃铛的精致画舫从荷叶间驶了过来。
画舫停在了不系舟旁,两位姑娘携手下船,一粉衫女声音清灵道:这船晃得我头疼,直教人想吐,表哥有病,非要赏什么荷。
另一紫衫女清清冷冷道:昨日还不是你说要来摘莲蓬的。
她二人坐在了我前面,看穿着打扮,应是某大户人家的夫人。
我从那神秘精致的画舫转头回来,吴仲康带着丫鬟来到我跟前:章二小姐。
吴仲康没有画像上那般瘦,也没有画像上那般高。
还未交谈几句,他的丫鬟突然拿出帕子给他擦拭额角的汗。
章二小姐有所不知,我们家公子怕热。那丫鬟娇怯地开了口,楚楚可怜地朝我行礼:还请章二小姐勿要怪罪。
罢了。吴仲康摆了摆手,不耐烦道:本公子不热,休要再如此了。
我猜,这丫鬟或许还是个通房丫鬟,于是便顺嘴问了一句。
吴仲康有些为难,叹了口气,终究是说了实话:非也,这是亡妻身侧的大丫鬟,自亡妻故去后,一直尽心尽力地照顾煜哥儿。母亲一直有意,等新夫人进门口,抬她做姨娘。
既是你们侯府家事,自不必说与我一个外人听。我淡淡道。
章小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马上就是我们侯府的二少奶奶了。吴仲康还未说话,她的丫鬟先开口了:你只是个庶女,给我们二少爷当正妻都有些……莫非你还看不上我们二少爷?
反唇相讥的话还未说出口,身后粉衫女子啪的一声拍案而起:你这丫鬟好不要脸,你只是个丫鬟凭什么对人家指指点点,也不嫌害臊。
紫衫女子想拉没拉住,粉衫女子三步两步横在我面前,指着那吴仲康鼻子骂:人家姑娘花容月貌,你再看看你那个磕碜样儿,真是倒胃口。
你又是何人?丫鬟急了:我们公子可是平昌侯府的二少爷。
语容,恨玉,你们俩就知道给我惹祸。殷九逸手握一柄折扇,信步而来。
见了来人,吴仲康眸中一震,拉着丫鬟跪下:安王爷,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王妃和侧王妃,还请王爷恕罪。
丫鬟身子簌簌抖个不停,接着软倒在了吴仲康身上。
罢了。殷九逸瞄了一眼地上的人,将折扇往桌上一丢,不容反抗道:带上你的丫鬟速速离开。
第20章
黄昏时节,天空中是大片大片的落日余晖。
殷九逸撑着小船穿梭在荷叶间,坐在小船上,周围皆是荷花清香:她二人小孩子心性,扰了你的相看礼,我代她二人向你道歉。
没关系,还要谢谢王妃和侧王妃仗义执言。
想到这,我又道:王爷丢下王妃们和我泛舟湖上,就不怕人说闲话吗?
他笑了笑,眉目间一片坦然:珠珠姑娘都不怕,本王有什么可怕的?
他生得好看,谁能拒绝美人的邀请呢?
小船晃晃荡荡停在了人迹罕至的荷花深处,几对鸳鸯惊叫着,扑扑棱棱游走了。
喝酒吗?殷九逸将腰间的酒囊递过来。
我接过酒囊咕咚咕咚灌了好几口。
殷九逸轻轻笑了起来,随即慢慢躺了下去。
你……他仰头看着天空,好像想要问些什么,最终他什么也没问,只是说:从这个角度可以看见荷叶背面的纹理,很漂亮,你想试试吗?
躺在船上看天空,天空真高真远,微风吹过来,我喝了口酒,迎风落了满脸的泪。
殷九逸叹了口气说:这酒确实太辣了点。
我不喜欢荷花。我哽咽着。
嗯,不喜欢就不看了。
于是我们安静地躺着,看了会天边的云霞。
喝完了一袋酒,我抹了把眼泪,摸了摸发热的脸颊:王爷,今日多谢你了,送我回去吧。
殷九逸轻笑了一下:好。
满湖清香里,他撑着船带我驶离荷花深处,船身经行,荡起一圈圈波纹。
船靠岸时,依稀可见不系舟上站了个人,紫色的衣角被晚风吹得微微扬起。
他朝这里走过来,原来是殷九清。
殷九清及时扶住了脚步虚浮的我,对着殷九逸道:表妹久不归家,舅舅恰好托孤来看看。
我回过头朝着殷九逸挥手:王爷再见。
他也朝我挥手,我嘿嘿地笑了笑,又挥手。
殷九清推着我,毫不温柔地将我塞进马车里,带着怒气压低声音道:你没看到皇兄身旁的女人们吗?孤跟你说过的话,你是全然没放在心上。
整个人晕晕乎乎地,被他一凶,脸上一热,眼泪落了下来。
凑近了他,搂着他的脖子蹭蹭,又流着泪蹭他的脸颊,似有满腹委屈:太子哥哥,我不想嫁给他,和他,他和李荣川,他不会放过我的,他还有儿子,他还丑,丫鬟还欺负我,我不要,你娶我……
他约莫是有些不高兴,扒拉着我要将我从他身上甩下去,我死死抱住他的脖子,搂得更狠了,还咬了点什么,死活没松口。
迷迷糊糊睡过去时,仿佛听到有人说好,什么东西落在脸颊上,轻轻抹去了我的眼泪。
第21章
第二日一醒,我爹劈头盖脸痛骂我一顿,罚我在祠堂跪到晚上,让我好好反省自己的过错。
跪到中午,章锦灿不知为何,也被搡了进来。
见我占了大蒲团,她啜泣着推了我一把,将我挤到小蒲团上,自己四仰八叉躺在大蒲团上哇哇地哭。
我由怔愣变为窃喜,捂住嘴嘿嘿嘿笑出了声。
章秋荷,你又嘲笑我!章锦灿脊背一挺,坐起来,哭得直抽抽,脑袋前后一点一点的,打着哭嗝口齿不清地吼我:我懒得揍你了。
我懒得理她,坐在小蒲团上数牌位,我都看好了,不出意外的话,东南角空出来的那块将是我爹的地方。
昨日你是不是把表哥给揍了?章锦灿哼唧着抹泪,十分笃定说:不知从哪日开始,你们十分不对劲。他说他的脸是走路撞墙上蹭破了皮,我才不信他的鬼话。
我愣住了。我难道咬了殷九清的脸,还差点让他毁容了??
章锦灿说完后,我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不知从哪一日开始,她不唤殷九清为太子哥哥了。
章秋荷。她躺在蒲团上愣愣地流眼泪,长发散了一地:我不想进宫,表哥刻板又无趣,整天就会教训人,我才不想当太子妃。明日又要入宫了,我不想去,从小到大我想要什么东西都可以,为什么这次却不行了?
你不想要的东西是别人求也求不来的,你还有什么不满足,别同我说这些,我理解不了你,我们之间也不是能说心里话的关系。
章秋荷,我不想进宫啊。她又开始哭了。
神经病,你闭上嘴,让我清静一会行不行。
章锦灿哭得这么伤心,我实在乐不可支,即便狠狠捂住了嘴,笑声还是会从嘴边跑出来。
章秋荷,我最近没揍你,你反了天了。她一个猛扑,压在我的身上,我顺势揪住了她的头发,撕扯得她头皮发麻,大声尖叫,趁她掰着我的手指头解救头发时,狠狠给了她两耳光。
娘,爹,救命啊——章锦灿声嘶力竭地尖叫。
逆女,你们闹什么。我爹啪的一声摔烂了杯盏,凶神恶煞的脸在祠堂昏暗的光里格外阴森:在祖宗祠堂你们闹什么,非要搅得连祖宗都不得清净!
碎瓷片四分五裂散落在眼前,丝丝热气蒸腾而上。
章锦灿眸中精光一轮,立马憋出了坏主意:爹,女儿知错了。宫中寂寞无聊,您若是同意让女儿带上秋荷一同入宫,女儿这就不闹了。
简直天方夜谭,你妹妹如何能入宫?
章锦灿嘿嘿笑出了声:让秋荷扮作我的婢女不就行了吗?
第22章
我爹拗不过章锦灿,最终真的答应了。
章锦灿并未让我侍奉在侧,只是让我待在宫里等着她回来端茶倒水。
自从喝了我泡的茶烫着嘴后,她也不怎么使唤我了。
还有就是,宫中教导她的嬷嬷十分严厉,她因为脾气不好,老是被打手心。
手疼了,她也不想打我了。
我受够了!烦死了!
她嘭的一声将包着白纱布的手拍在桌案上,又惨叫一声,眼泪汪汪把手举在脸前呼呼吹气:什么玩意儿,那太子妃我配当吗?烦死了。
犹不解恨,她跺着脚挠着头,一脚踹倒了矮凳,又哐哐踩了好几脚。
意犹未尽之时,忽有内侍唱道:太子殿下到。
你这性子是该收一收,整日莽莽撞撞成何体统!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殷九清沉着脸进了殿,身后的小德子捧着个托盘,大约是些药粉。
见到我,殷九清眼神微闪,本就阴沉的脸上浮现些不自然:她怎么在这?
章锦灿也不起来行礼,哼了一声说:她在这不正合了你的意,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俩之间那些暗流涌动、欲盖弥彰——
胡言乱语!殷九清打断了章锦灿,蹙着眉头开始念叨:在宫里也没个忌讳,祸从口出的道理还需我教你吗?
知道了,我错了,不说就是了。章锦灿蔫蔫巴巴地趴在桌子上,是拒绝交谈的态度。
送殷九清出去的时候,他解下身上钱袋给我:宫中不比宫外,使些银子能方便些。
好啊,谢谢太子哥哥。我将他钱袋里的碎银子悉数倒进了我的荷包里,又把他的青色祥云钱袋塞回他手里,我才不稀罕要他的钱袋,我只要钱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