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霜——一川烟草
一川烟草  发于:2022年09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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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来,殷九清没有告诉她我的事情。
  太后娘娘,珍妃娘娘平白折辱臣妾,您可千万要为臣妾做主啊。
  为着这么点事儿劳动哀家,不知礼数,还不下去思过。太后语气沉沉肃声训斥:下去。
  聂昭仪愣住了,拿手帕抹着眼泪,哼哼唧唧地下去了,走的时候还不忘瞪我一眼。
  太后直直盯着我看,久久未曾开口。
  我站在门口朝着太后笑:太后娘娘万安。
  她就这么一直盯着我看,直到我的笑都僵在脸上,她才木着脸道:事已至此,往后你便安分守己些。他既千方百计要你,哀家也不好阻拦。破镜重圆也算圆满。
  她带着宫女们离开,没再为难我。
  我坐在院子里,看着飘落的秋叶,眼泪爬满了脸颊。
  进宫的那天我没哭,晚上想殷九逸想得睡不着觉的时候我也没哭,可是听见太后的话时,眼泪像是崩泄决堤洪水,怎么都止不住。
  她轻飘飘地将一切揭过去,好像伤害我的不是她,好像过去的针锋相对都不曾发生。
  她将我和殷九清的关系定义为破镜重圆,她说这是圆满。
  外人眼里的圆满对我来说却是锥心刺骨的折磨。
  我又想起了上年的那个秋天,我失去了我的孩子。
  我等殷九清给我一个解释,他在十几日后出现,略略在我院门前站了站,再没出现。
  我那时难道就没伤心过吗?
  我同他本不是两情相悦,这种畸形的关系因为另一次错误重见天日。
  他说他会娶我,纵然我那时不爱他,我也想过的,嫁一个人,相夫教子,顺遂一生。
  我那时真的想过和他的以后。
  后来太失望了,我便不想了。
  为什么偏偏要等我爱上了别人,他要告诉我,他对我情根深种,他要我回到他的身边。
  可是凭什么?错过就是错过了,破镜哪里能重圆呢?
  我看着缓缓飘落的秋叶,涕泗横流,趴在石桌上,将脸埋进手肘里,袖子都湿透了。
  眼睛又酸又痛,我哭着哭着睡着了。
  再一醒来,我睡在床上,暮色四合,夜已经来临,殷九清握着我的手轻声问:饿了吗?
  我撒开了他的手,别过脸冷漠道:不用你管。
  我宁愿横眉冷对地同我说话,也不愿意他尽力做出温柔的姿态,这让我难受。
  秋荷,什么时候你能理理我?都十几日了,你还是不愿意同我说话吗?
  我已经罚了聂昭仪禁足两月,她不会再来了。
  我转过头来:你说的帮他找全天下最好的医士,你找了吗?
  殷九清有些说不出来话,声音压得很低:那场葬礼之后,方侧妃便带他外出散心去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就非要提起他吗?殷九清眉头紧蹙:你爱过柳朝明,爱过皇兄,现在他们都不爱你了,你为什么不能退而求其次顺便爱爱我?
  看向殷九清的眼神多了几分悲悯,我忽然觉得自己也没有那么可怜。
 
 
第65章 
  殷九清撤走了守在殿门口的侍卫,不再限制我的行动了。
  他派内务府的人送来许多珠钗首饰,内务府的公公笑眯眯地奉承:珍妃娘娘,您这恩宠可是头一份,皇上心里记挂您呢。
  我觉得讨厌。
  在王府的时候,殷九逸也常常送我东西,不会有讨厌鬼时时刻刻提醒我要感恩戴德。
  我在钻牛角尖,我陷入了反反复复无法摆脱的情绪中,一点微乎其微的细节都能使我厌恶烦躁。
  我不喜欢宫里的女人,不喜欢她们嫉妒又不甘的眼神,好像我分走了本属于她们的恩宠。
  我变得嚣张易怒,听见嫔妃在背后骂我便命人狠狠打她们的嘴,我在后宫风评越来越差。
  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谁都敢嘲讽我。
  那时她们嘲讽我不是因为我是庶出,而是因为,我是风尘女子所出。
  如今我成了皇帝最宠爱的女人,还是受尽了嘲讽。
  她们惧怕板正严肃的殷九清,不敢勾引,便整日说些酸话,艳羡我的恩宠。
  这日我在御花园散步,桂花树后一个妃嫔模样的女人揪着桂花不耐烦地往地上踩,对着丫鬟不住地嘟囔:天生狐媚子样,偏偏又装出一副高傲冷淡模样,看见她那副模样就讨厌,谁知道私下怎么勾引皇上呢?
  这样的话从小到大我听得太多了,我恼羞成怒地代入了自己。
  你又是哪位?我对她没有印象。
  我冷不丁地一出声,吓得那人猛得失了神,慌乱地垂下头,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珍妃……珍妃娘娘万安,妾身是福安宫的慕美人。
  我上前两步,猛地捏住她的下巴下打量,猝不及防给了她响亮的一巴掌:皇帝都不敢骂我,就凭你,也敢对我指指点点?
  殷九清和齐梅并肩而来,他走上前看了看我红肿发麻的手掌,轻说:手该疼了。
  转头他便沉了脸对着地上跪着的美人说:美人慕氏,不守规矩,以下犯上,罚俸两月,贬为才人。
  皇上,年节将至,各宫正是使银子的时候,不如罚俸一月略作惩戒?齐梅施了一礼,向着殷九清求情说:慕美人胆子小,许是无心之失,还望陛下看在她是初犯,饶恕她一回。
  既然皇后替你求情,那便罚俸一月。下次若敢再犯,朕绝不轻易饶恕,还不回去闭门思过。
  多谢陛下,多谢皇后。慕美人红着眼圈退下了。
  后宫的风言风语,一刻都不曾止息,最近有愈演愈烈的趋势,皇后是时候该好好管管了。朕顾忌着你的脸面不忍苛责,只是这种事情,朕不希望再有下次。
  是,臣妾知晓了。齐梅扫了我一眼,缓缓道:是臣妾的疏忽,让妹妹受委屈了。
  好了,此事错不在你,你回去吧。殷九清挥了挥手,示意齐梅下去了。
  此时的殷九清才像是我认识的殷九清,理智威严,不容辩驳。
  这般肆意样子才像你。殷九清转身对着我说:秋荷,你要一直这么肆意下去。
  我很认真地端详着殷九清,说出了心里的想法:你发现了吗?在我面前,你变得不像自己。你本是饱读诗书,刚正不阿的太子殿下。后来你变得越来越陌生,我都快要不认识你了。
  我今天才明白,你还是你。你只是在我面前收敛起来,故作温柔,曲意逢迎,那并不是真正的你。为了一个不喜欢你的人变得面目全非,你觉得值得吗?
  殷九清的眉渐渐聚拢在一起,话语间隐隐透着怒意:你想说什么?你想说在皇兄面前的你才是真正的你吗?你本是这般肆意张扬之人,在皇兄面前你变得温和顺从。变得不像自己的人,不是我,是你。
  谁不想做端庄温和的大家闺秀,谁愿意整日剑拔弩张?只是风雨来了,我不得不从壳子里出来,我要保护自己,我从来都没有选择。

  好,好,好。殷九清皮笑肉不笑:是我误解了你,是我不了解你,只有他最懂你。可是他已经傻了,他离开京城了,他不记得你了,他不要你了。
  他的话像一座大山,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鼻头渐渐发酸。
  我激烈地反驳,尾音都颤抖了:他才不会不要我,是你要逼我进宫,是你要挟我的。
  殷九清默了片刻,声音越来越低,无端染上了几分悲戚:是你先求我的,是你有求于我,是你自己答应的。
  当年也是他趁虚而入,是他仗着父皇的宠爱,卑鄙无耻抢走了你,你本就应该是我的妃子。
  明明是你对我不闻不问,你的母亲才会错意,逼着我喝下堕胎药。是你为了你的帝王业放弃了我,是你放弃了我和我的孩子,你为什么以为我还会毫无芥蒂地嫁给你。我们之间横亘着一条人命,你让我怎么当作一切都没发生过?就算没有他,我当时也不会愿意嫁给你,你没资格说他的坏话。
  殷九清终于哑然,嘴唇翕合半晌仍是不发一言,最终他没再开口,径直转身离开。
 
 
第66章 
  冬雪簌簌而落,我和殷九清的关系也结上了一层厚厚的坚冰。
  我不愿意理他,他也不愿意理我。
  章锦灿在不久前被许配给了林老学士的嫡长孙。
  林家世代清流,不涉党争,不知因何缘由才会一反常态,娶了皇帝的表妹。
  我想了想便又了然了,太后和殷九清那般纵容章锦灿,事情也不难想了。
  这日,殷九清去了林府参加章锦灿的婚宴。
  我刚钻进棉被里,殷九清被小德子扶着,醉醺醺地推开了我的门。
  他脚步虚浮,一下子跌坐在我床下的地毯上,双目惺忪地瞧着我看,眼睛里蒙着一层水汽:秋荷,你还生我的气吗?到底怎么样你才会原谅我。
  你出去。我的声音比冬雪还要冷。
  是不是孩子的事情在你这里永远过不去?他晃晃悠悠站起来,弯腰俯在我的床边,伸出手想摸我的脸颊。
  出去。我双眼喷火地强调,啪地将他的手打掉了。
  他忽然倒了下来,浑身的重量悉数压在我身上,双目迷离地抚摸着我的眉骨:别动,给我抱抱,就一会。
  啪——响亮的巴掌声划破了静寂的黑夜。
  我使出全身的力气打了他一巴掌,目眦尽裂地瞪着他:我和你不是这种关系。你清醒过来了吗?出去。
  秋荷,我们还能像以前一样吗?你逗逗我,假装爱爱我,哪怕是装的?他拽着我的手腕恳求,情绪越来越激动:我用尽各种方法,你就是油盐不进,你告诉我,我到底要怎么做?
  喝醉酒的殷九清和平日里很不一样,我害怕他,我摇着头连连往后退。
  他粗暴地将我搂进怀里,吻住我的唇:以前你就是这样亲我的,你都忘了吗?
  我打了他的脸,光脚跑下了床,惊慌失措朝着门外跑去。
  地上是厚厚的积雪,光脚踩在雪地里,凉意直窜到后背。
  天空中的雪花还在飘,落在脸上凉凉的,一摸脸,脸上却是热的。
  秋荷——
  娘娘——
  我穿着单薄的中衣,赤足在雪地里奔跑,抱紧了双臂还是冻得浑身发抖,嘴唇都冻得直哆嗦。
  双脚没了知觉,一个走神,我重重趴进了雪地里,怎么都起不来了。
  我讨厌这里,我讨厌皇宫,我没有地方去,我哪也不能去。
  我让你这么难过吗?殷九清将我从雪地里抱了起来,热乎乎的脸颊贴着我的,眼神清明过来。
  太子哥哥,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以前不该勾引你,我真的知道错了,全是我的错,求求你放过我吧。我的眼前一片模糊,脑子里也是昏昏沉沉的,我头好疼。
  我生了一场病,发了高热,在床上躺了好久。
  我吃不下去饭,心里像是堵着大石头一样难受,我想回家,可是我没有家。
  我不知道我怎么了,明明殷九清只是亲了我一下,可我还是那么难受。
  我有爱人,我不想让他亲我。
  我躺在床上养着病,忽然听给我诊治的太医说,安王爷和侧妃回来过年了。
  只是安王得了风寒,治了一路都没治好,又遇上大雪天气,回来发了高热,数日不退。这几日王府将太医院的太医都请便了,就是没有起色,情况很是危急。
  混沌的意识瞬间清醒,一颗心又蠢蠢欲动起来。
  我好想殷九逸,我好想见见他,我想他。
  太子哥哥,我想去王府看看他。我跪在殷九清脚边,无措地抠着地上的毯子:听说他情况很是危急,我想去看看。
  殷九清从一堆折子间抬起头,墨色的瞳孔像是深不见底的深渊:胡闹,你是妃子,他是王爷,你因何去探?
  他招招手,我来到他面前,他顺势将我抱在他的大腿上。
  四周内侍默默退了下去。
  他一手搂住我的腰,一手捏住我的脸,面无表情说:哪次你不是避我如蛇蝎,你只有在求我的时候才会这么乖顺。
  他很知道怎么对付我,我若是强硬,他便作出一副卑微示弱模样。我一示弱,他又立马强硬起来。
  两手搂紧了我的腰,他一瞬不瞬地注视着我,像是吐着信子的毒蛇,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
  这次是你要求我的,你亲亲我,我就让你去。
  我觉得屈辱,我挣扎着从他身上下去,却被他搂紧。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你从来不会这样对我,你不会说这些话,你变了,以前的你会脸红会害羞,现在的你满腹心计——
  殷九清打断了我的话:那时我恪守规矩,丝毫不敢行差踏错,一举一动力求做到最好。可最后我得到了什么?你走了,我的孩子死了,我的哥哥却娶了你。明明是我先向父皇求娶你的,他说要考虑。他嫌我德不配位,不足以担当大任,他派我出去办差事。我本以为回来之后他便会答应将你赐给我,谁知,他转头他就将你许给了哥哥。
  明明是父皇将我教成这个样子的,我按着他的要求长成了一把标尺。后来,我无意间听到他和大臣说我过于死板,做事优柔寡断,他竟然这样评价我。
  母后也嫌我是个废物,我出去办差事,她竟敢杀了我的孩子。我的确没想好将这个孩子怎么办,我也的确在担忧我的帝王之路,可我从未想过杀死这个孩子。她竟敢杀了我的孩子,我这个太子当得像个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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