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想要权力,手腕不够,脑子也不好使。情绪上头的时候对殷九清做了坏事,又想放弃,总是摇摆不定,总觉得没人欺负我,也不是非要权力不可。
再后来想要留下孩子,想要个人陪陪我,幻想老天眷顾眷顾我,叫我也尝尝亲情滋味。做过坏事的人是不会被上天眷顾的,孩子死了。
再后来想要很多爱,在殷九逸那里切切实实得到了。不管外界怎么说他风流花心,我还是深深感觉到了被爱,可是,造化弄人,世事无常,短暂地得到了又将永久地失去。不仅如此,还害了那么多对我好的人。
是不是我想要的东西太多了,老天嫌我麻烦,所以不愿意实现我的愿望。
现在我不贪心了,我只想求神明保佑,保佑殷九逸好好的,不求他能想起我,只求他无灾无难,长命百岁。
只是,有些遗憾,我还没有同他道别,没有同他说起过爱。
第61章
七月多,静安寺上始有凉意。
柳朝明提着一壶竹叶青来山上看我。
他说:秋荷,今天是你的忌日。
我尚处在他无故出现在静安寺的讶异中,尚未反应过来,他继续说:你去寺庙给王爷祈福,寺庙侧殿着了火,你葬身火海,尸骨无存。
我愣了愣,如今我连章秋荷也不是了,世人眼中的章秋荷已经死了。
你是从我的葬礼上过来的吗?
皇上公务繁忙,他请我来看看你。柳朝明给两个杯子中各自倒满了竹叶青,他端起一杯,仰头一饮而尽:我终究没能帮到你,每一次。
我没说话,端起了面前的酒杯闭着眼喝了下去:柳朝明,他们都是我害死的你知道吗?当时殷九逸给皇帝做了珠子手串,他给我也做了一串。我杀李荣川的那个晚上,手串崩开了,珠子散了一地,后来那些珠子被李恒找到了,他会变成那样,全是我造的孽,真相就是如此,你不用再帮我查探了。
他叹了口气,给自己又倒了一杯,像是在问我,又像是喃喃自语:除了进宫,已经无路可走了吗?
两行泪滑落,我急忙伸手抹去了:你今天见到他了吗?
他说他的猫丢了几天了,哪里都找不到,他坐在台阶上哭闹不止,方侧妃都没办法。
以后,你帮我多去看看他吧,是你找到的他们,他们不会排斥你。
秋荷,你要保重,你一定要保重。柳朝明的头深深埋了下去:我见过你看王爷的眼神。我知道,你并不爱皇上。进了宫可不要做傻事啊,缺了情爱没什么的,人没有情爱也能好好过日子的,一辈子很长,你还有很长很长的一生。
我才十七岁,我还有很长很长的一生,可我怎么觉得这么累呢,十七年的人生都已经疲累至此了,再活得长长久久可该怎么熬下去啊。
我目送柳朝明离开,天青色的背影踩在一级一级的台阶上,慢慢走远了。
我在静安寺住了两个多月,慢慢地,黄叶又纷纷落下来。
有天晚上,我在假山旁的小亭子里赏月,秋天的月亮总是很高,月光朦朦胧胧地洒在大地上,将人照得都迷离了。
我被月光照得朦朦胧胧,趴在栏杆上恍恍惚惚想起了殷九逸。
那段日子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那时候我有漂亮的衣服,华美的珠钗和喜欢的少年郎。
一个黑影忽然覆住了我的眼睛,我被吓得一抖,黑暗中各种感官更加明显,鸡皮疙瘩爬了满身,我大叫着挣扎起来。
别怕,是我。
殷九清往假山那边退了退:九月初九重阳,寓意长长久久,你的生辰是个极好的日子。
说话间,假山旁的池子里突然一盏一盏飘来了许多荷花灯。
殷九清的脸在越来越多的荷花灯中亮了起来:秋荷,生辰喜乐。
他从怀里掏出来一把精致繁复的荷花步摇递给我,那步摇上是一朵栩栩如生的小荷花,花瓣层层叠叠,看起来很是逼真,下面是三行并列的坠珠。
他慢慢靠近了两步:一年前这时候,我还在外面办差事,我特意赶在你生辰前回来,想着能陪你一起过生辰。可是一回来,你却要嫁给皇兄了。
别跟我提这些,也不用做这些事情。我答应回到你身边仅是为了报仇,别无他想,不必跟我来这一套。
殷九清举着荷花步摇的手顿在了空中,脸上微微的笑意也消失了,将步摇往手里收了收,指着池子里的荷花灯说:这些灯是我特意派人做的,喜欢吗?
我根本不喜欢荷花,更加讨厌秋天的荷花。
原来如此。他静默了许久还是说:我一直以为,秋荷比夏荷更美,有一种残缺易碎却又顽强蓬勃的美。
夜深了,我先回去了。
我紧了紧披风,转头走在回厢房的路上。
秋荷,李恒年纪大了,挨不过几日了,二十天后我来接你。殷九清轻说。
我没说话,加紧脚步回了厢房。
第62章
殷九清来接我的那天是一个晚上,我照常坐在假山旁的小亭子里呆呆地盯着月亮看。
他提着一盏琉璃灯,带着满身的酒气踉踉跄跄地坐在了我的身侧,眼睛被琉璃灯照得亮晶晶的:你看,你,你喜欢这个吗?狩猎时皇兄提着的,后来碎了,碎了,我当时看着,原来你喜欢这样的东西。这和那个一样,是一样的。
李恒死了?我问。
他点点头说:死了。
李恒一死,我的日子也到头了,我点点头:知道了。
话音将落,我起身准备回厢房。
刚走到假山旁,猝不及防被殷九清扶着后脑勺按在假山上,带着深秋凉意的唇粗暴地吻住了我的。
我狠狠咬了他一口,血腥味在嘴里蔓延,他吃痛后退了两步。
殷九清红着眼说:你给我服个软,秋荷,你不是最想要权力吗?我给你,皇后之位给你,什么你想要的都给你,好不好?你再叫我一声太子哥哥,好不好?
他醉了,什么天方夜谭的话都能说得出来。
我不想要权力,也不想当他的皇后,更不想百年之后同他合于一坟。
素手攀上了殷九清的脖颈,我朝着他的耳朵吹了一口气,殷九清先是一愣,后又回搂住我的腰。
我却趁他情动,在他耳边幽幽出声:你不是说我是不守妇道吗?还说我是不知礼义廉耻的狐狸精?太子殿下,你看看你如今在对你的嫂嫂干什么,你才是贱人。
殷九清震住了,我顺势殷九清狠狠按撞在他身后的假山上,带着快意痛骂:你不知廉耻,罔顾人伦,我偏不如你的愿!我是答应了要回到你身边,但我永远都不会爱你。
我理了理衣衫,快步出了假山。
嫂嫂?章秋荷已经死了,你才不是我的嫂嫂。殷九清追上来抓着我的小臂,目光沉沉:世上早已没有章秋荷这个人了,你是顺昌伯爵府嫡出的女儿张秋荷,更是明日的珍妃。
哪里有什么明日的珍妃?
不会有明日了。
第63章
夜深了,元宝趴在我的床上睡着了。
我最后看了它一眼,起身出了厢房,提着灯朝着后山走去。
我试过的,我劝说自己,进宫和殷九清在一起也没什么的。
可是,我实在做不到。
我本就不是贞洁之人,我不能再脏了。
若是有朝一日,殷九逸清醒过来,我却入了宫,届时我会生不如死,不如现在清清白白走个干净。
秋风猎猎,山崖下的风吹动了我的发丝,我盯着深不见底的漆黑看了许久,吹灭了纸灯笼里的灯。
虽已经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口中还是不断分泌出唾液,双腿亦是止不住地发颤。
秋荷,你做什么?殷九清突然出现在我的视野之中,身后侍卫慢慢从各个方向将我围住。
他的中衣松松垮垮披在身上,鞋履也未曾穿好,颤抖着张开手朝我这边挪,语气是掩不住的仓皇焦急:到我这里来。
我盯着他裸露的脚后跟忽然有些想笑,原来他是真的在乎我。
我摇了摇头:这些日子与你见面的每一秒都令我痛苦不堪,我有心心念念的爱人,我不愿意回到你的身边,不愿意当你的妃子。
好,你过来,我不会逼——
我丢下灯笼,一跃而下,身后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惊叫:秋荷。
身体极速下坠,耳边风声呼呼擦着脸颊而过。
在静安寺的这些日子,我总是想起殷九逸,总是反反复复地忆起,他说南边的枇杷熟了,过段日子就带我去,可是,他不记得我了。
眼前越来越模糊,连漆黑都变得不真切。
秋荷——
呼呼的风声里,我好像听到了殷九清的声音,很快这声音被嗡嗡的声音取代,我从容地闭上了双眼。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有人在我耳边拍着我的脸焦急地唤着我的名字:秋荷。
迷茫地睁开了眼睛,脑海里一片混沌,我这是在哪?
天光微亮,远处一条青河蜿蜒,几个垂钓的老叟执着钓竿,聚精会神地注视着水面。
躺在湿漉漉的草地上,酸痛之意遍布全身,我费劲地睁了睁眼睛。
殷九清蓦得将我搂进怀里,脸颊抵在我的额头上,身体不停地颤抖。
昨夜的记忆纷至沓来,我怔怔地被殷九清抱着,昨夜他竟然随着我跳下了悬崖。
他将我搂得那么紧,好像要将我揉进他的身体里,被他搂按着的地方止不住地疼。我难受地闷哼一声,他即刻放开了,双目通红地望着我,满目哀戚:这是我为我们孩子选的地方,你以为我不知道,后山的悬崖下是条河吗?在我的身边就让你这么痛苦吗?明明是你先来招惹我的,为什么变了?
我坐在沾着泥土的潮湿草地上,全身湿透,风一吹过来,浑身冷得不像话,我也不想开口了。
我知道悬崖下面有条河,我有一半的机会可以活下来。
只是没想到,他会跟着我跳下来。
不闹了好不好?他来牵我的手。
目光望见他带血的袖子,他受伤了?
血珠啪啪地从他的左手往下滴,血迹染红了整个袖口,他轻轻启唇:我没事。
他用沾了血的左手抓紧我的手,闷声带着我往上游走。
粘腻的血在我的手心摩擦,我任他牵着,忘记了反抗。
不知走了多久,纷乱的马蹄声响起,一队人马在我们面前停了下来。
臣等救驾来迟,还望皇上赎罪。
今日之事,谁也不许向外声张,违者,杀无赦。他神情严肃地睥睨着跪在他面前的兵士,语气轻缓却不容置疑。
我就这么进了宫,被封为珍妃,成了人人艳羡的对象。
顺昌伯爵府的嫡女张秋荷,因身子不好,自小居静安寺静养。
九月二十帝至静安寺参拜,见之甚喜,封其为珍妃,赐居长华殿。
第64章
殷九清不要我去给太后和皇后请安,我的宫殿外面还有侍卫时时保护。
长华殿是一座华丽的囚笼,囚住了我鲜活的心。
章秋荷已经死了,宫里的这个,是张秋荷。
我躺在美人榻上抱着猫小憩,寂寥的午后,只有元宝与我相依为命。
意识迷离之际,忽听外面一阵喧闹。
青眉,外面怎么回事?
大宫女从外面进来,给香炉里添了些安神香:娘娘不必理会,是聂昭仪,奴婢已经让侍卫赶她离开了,娘娘歇息便是。
今日我非要看看,珍妃娘娘是个什么模样,她凭什么可以不遵后宫规矩,凭什么不给太后和皇后请安。
外面喧闹声丝毫不减,元宝在我怀里有些焦躁了,呲溜从我身上跳下来往外蹿。
我出去寻,元宝不知怎么跳上了高高的红墙,踩着小碎步在墙上走来走去。
快给我下来。我朝它张开双臂
元宝:喵呜~喵呜~,就不下来。
你就是珍妃吧?门外的女人上上下下打量着我,不屑的眼神从我脸上划过:你凭什么不去向皇后请安?
我这时才注意到门口伸张正义的女人,她长相娇美,身着浅粉色绣着蝴蝶的裙衫,声音也是娇滴滴的。
你又是个什么东西?就凭你还想管我?我笑了:你若再不安分点,信不信我让侍卫丢你出去。
你,你竟然跋扈至此。聂昭仪蹙着眉,脸都皱了起来:听说你被养在山寺上,果真没有一丝教养,不过以色侍人而已。
丢出去吧。我同侍卫说。
你敢。聂昭仪气鼓鼓地看着我:顺昌伯爵府不过一破落户而已,你敢动我。
青眉站在我身侧轻声道:聂昭仪的父亲是已故的武安侯手下的副将,不日前接替了武安侯的职务,如今聂将军是正一品的辅国将军了。
聂昭仪轻哼了一声。
我见侍卫迟迟不动手,在聂昭仪面前站定,猝不及防给了她两个响亮的耳光,直打得她懵过去,捂着脸震惊道:你敢打我?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讽刺我?一回头朝着侍卫冷冷道:不听我的命令,现在就可以滚回皇帝那。
侍卫面面相觑,抓着聂昭仪丢了出去,老远还听见她鬼哭狼嚎的声音。
没过多久,聂昭仪带着太后气势汹汹地来到了我的寝殿。
一看见我的脸,太后的脸上显现出几分错愕,她很快将之掩了过去,面色恢复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