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盛别过头并不看她,显然是承认了。
可是不应该啊,扶桑神花能涤荡根骨,滋养神府,这些人间病症又算得了什么,就算停止服用扶桑神花,也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陆持叙看到这一幕却明白了过来,扶桑神花对凡人有用,可景盛却是神君下凡。暴病而亡应是必渡之劫,日日服用神花倒还好,如今一停,天劫当至。
“再喝一些,喝了就好了。”
宝妆说着就要去取花过来。
“我不会喝的。”
宝妆僵了僵,她停下来去看景盛的神色,两人眼里俱是深沉敏锐。两相对望,谁都没说话,有些未尽之言,彼此皆是心知肚明。
“还记得我上次跟你说的话本么?”对峙许久,景盛先开了口。
宝妆不用想,都知道他说的哪本。
果然,景盛接着说道:“你说,被穿魂夺舍,原来的人是生是死,是去了别的地方?还能回来么?”
宝妆端了茶碗,“你先喝了,我就给你讲讲这个话本。”
景盛伸过手,一口把水喝完。
“穿魂夺舍,有时候也许是妖邪精怪为了达成某种目的,不得不为。或许哪天它走了,原主人就回来了吧。”
“多久?”
宝妆目光闪烁,她转过头避开了他的眼神。好半天,她仍然感觉到景盛执着的眼神,宝妆心里叹了口气,双手交握拇指刮了刮手心。
“十年吧。”
景盛闭着眼,十年,还好。
窗外划过一条流光,多宝镜破空而入。镜身金光大盛绕着宝妆旋转。
景盛看到这一幕丝毫没有惊讶,看着宝妆向他走过来,然后伸手抱住了自己。
景盛苦笑了一下,在宝妆耳边留下了最后一句话,“果真不是宝妆啊……”
宝妆喉头一哽,可并没有停止。
景盛魂魄离体的那一刻,变故陡升。
天上乌云层层,暗雷翻滚,景盛魂魄发出金光。
“天神渡劫。”宝妆瞬间就想明白了,她手上动作比思绪快。她全身化为树干,把景盛的天魂地魂融进了自己的树干里。
景盛三魂残缺,天上雷霆骤歇,乌云消散。
做完这一切,宝妆才把景盛的人魂放入了多宝镜。
多宝镜里的魂魄察觉到外魂进入,慢慢飘了出来附在了景盛的身体上。
看着眼前的景象,宝妆往次只觉得欣喜,可这次不知为什么,她觉得心里多了茫然与闷痛。
她是怎么了?
“你怎么了?”景盛狐疑的看着她,“这次怎么这么慢,是发生了什么变故?”
宝妆回过神,她转头看着景盛眼睛酸涩,若无其事的低头平复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
“没什么变故,时间太久了么?我都没注意。”
景盛咳了几声,他皱了皱眉头,抬手去看竟然有血丝。
“这是,怎么回事?”
宝妆握了握拳,“他本来就有膏肓之疾,用扶桑神花温养了许久,只是效用不好,也许是他发现了什么,故意没有服用也不一定。”
景盛无法,“算了,本来就是变故之下仓促寻的身体,先用着吧。我看这身体应是用不了多久,下一个要准备着了。”
短短几句话,景盛就咳嗽好几声。
宝妆颔首,“我知道了。”
她上前帮他拍背,“要不服用一些扶桑花?”
“我神魂已在,恐怕并不会有什么效果。更何况于你也是太过消耗了些。”
宝妆坚持,“总归是要有点儿效用的。”
梨花楼前人声鼎沸,宝妆从马车上下来,正待到楼里去,就听旁边有人叫她。
“宝老板!”
宝妆向他看去,孙思垚拱手行礼,“宝老板好久不曾过来了,听说是病了,如今可是好转了?”
宝妆朝他点点头,“已是好了,多谢公子挂念。”
“今日宝老板可是要登台?若是能一饱耳福,实在是思垚之幸。”
“恐怕要让孙公子失望了,今日前来不过是为了些琐事,并无登台的打算。”宝妆语气淡淡的,寒暄几句就要走。
孙思垚看她要走,忙喊住她,“宝老板等等。”
宝妆回头去看他,可他吭吭哧哧半天也没憋出一句话。
宝妆觉得好笑,她看着孙思垚心里突然起了念头。她眸光流转,嘴角上扬勾起了一个笑,“公子若是无事,我便先走了,下次有时间再约吧。”
孙思垚被她的笑容晃的神思恍惚。
接下来自然是顺理成章,孙思垚顺着竿子接二连三的偶遇宝妆。
宝妆看的出来孙思垚心思不是太正,可这有什么关系,正好。似有似无的挑唆和离间,宝妆心里波澜不惊,面色却表现的不太好看。
宝妆回到家中,就看见景盛盘膝打坐。等他睁开眼,一口血喷了出来,宝妆忙上前去。
“现在这情况,你还屡次动用神魂神力,这身体决计是支撑不了多久了。”
景盛没有说话,他抬头看着某个方向不知道想什么。
“怎么了?”
景盛轻轻笑了声,“东南有山动,陆持叙醒了。”
“这凡间山动之地不知几何,你如何就能辨的出来?”
景盛闷闷咳嗽着,“陆持叙得娲皇庇佑幸存至今,上古神兽之威压鼎盛,她一现世,我自是能感觉的到。”
“陆持叙啊陆持叙,你终于出现了,我可是等你好久了。”
宝妆听了他的话,心情也放松了些,“有陆持叙为祭,是不是很快就能给你换一个最合适的神躯,以后就再也不用受这种频繁更换身体的痛苦了。”
“在这之前,还有很多准备要做。”景盛捂着胸口,那里一直有些尖刻的疼,可他脸上仍是淡淡的。
陆持叙挑了挑眉,手里琴音不停,本来珠落玉盘的琴音转为婉转,多了丝缠绵直冲金决而去。金决眉头本来皱着,现在听见这转变的琴音才松开了些。
琴音接下来仍是铮铿有力。
宝妆和孙思垚上了马车,马车出了泾阳城朝平遥驶去。
景盛在院子里布阵,他咬破食指画阵符。以多宝镜为阵眼,黑线朝四周蔓延直至铺满整个泾阳城。景盛眼看着萎靡下去,生机一寸寸尽断。
景盛一口血喷出来,能看出来真是强弩之末了。
他躺在床上,神魂脱体飞入多宝镜。
宝镜发出一阵了一阵亮光,周围的咒符红的似泣血,空中的黑线好像活了过来,颤动中整个泾阳城的人身上的生机通过黑线流入多宝镜。
他是在用整个城的人来滋养自己的神魂。
整个城的人却都无知无觉。
阵法转动起来,景盛自己的人魂从多宝镜中出来,他呆呆的没多加思考本能的进入了自己的身体。他的身体已是生机将断,可就是一口气吊在那里。
床上刻的幻术流转,景盛被迫成境。
整个泾阳城的真相被掩盖在忆境之下。
自此,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都呈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琴音发出了如鸣佩环的声音,混乱的神思逐渐清明,嘈杂的心绪也平定了下来。
大家睁开眼睛,俱是默默无语。
陆持叙打破了沉默,她看向景盛,“神君魂魄受如此重创,恐是没有补全吧?”
景盛沉默了一瞬,然后眉目带点释然,他点了点头,“忆境被破后,我人魂得了自由,不过几日天魂和地魂便被宝妆放了回来。只是……扶桑神木可连同冥府,我两魂都在她身上待了许久,终归是受了影响飘散了些许。慢慢滋养即可,不碍事的。”
“所以真的是扶桑和句芒?”金决扶着陆持叙的肩,陆持叙回头看了他一眼,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哼声。
金决一听就知道她怒了十分。
第二十六章
赵南珠和萧慎要回天庭呈报此事的详情,因事件紧急他俩也不便久留,直接走了。
景盛上前拱了拱手,“小神也要先走一步,此行还有别的事情要办,就先告辞了。”
两厢别过,多余的人就只剩下孔宣了。
孔宣看他们一个接一个的走,“唉,一个个的走的这么利索,倒是来一个人给本座讲讲前因后果吧。好歹本座也是经事人之一。”
金决看都懒得看他,将将迫于两人的淫威伸手做了个捏自己嘴巴的动作,然后耸了耸肩。
陆持叙走近了一步,仔细端详他。
孔宣脸色不变,“怎么,终于能领略到本座的俊美了?”
“我是要看看你这面皮下包藏着什么样的祸心。”
陆持叙操纵伏羲游梦琴,能轻易接收到当事人当时的想法和情绪。
在句芒和扶桑提到自己的名字时,一闪而过的凤凰展翅的样子。这实在是很让人生疑,毕竟她和元凤还真没有好到让人提己及彼的份儿上。
能和凤凰紧密相连的,到了如今也就是金决和孔宣。
更何况好端端的,孔宣突然就黏了过来,这其中种种也太过于让人浮想联翩。
怎么看,孔宣的嫌疑确实太大了些。
陆持叙眼里现出一抹厉色,如果孔宣真的敢与句芒两人勾结,做下这等人间恶事,她定要替元凤大义灭亲。
孔宣神色不变,“神君突然发难,可是被人引导了什么?”
他眼睛扫了一眼屋内,尽管心里怀疑陆持叙在里面看见了什么,可面上还是神情自若,丝毫不泄漏内心所想分毫。
孔宣这等的心性,连陆持叙都要叫一声赞。
陆持叙想着要诈他一诈,“你们什么时候勾搭到一起的?我倒是好奇除了这个,你在其中到底还扮演者什么角色?”
孔宣却笑出了声,“神君这莫不是在诈我?可怜本座什么都没做却被神君当作坏人。好心来提醒你,神君却不领情呢。唉,什么时候神君才能知道我的一片苦心?”
“一片苦心?这番苦心怕不是为我,现在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不周山之事绝不可能,你想也别想。你的这番苦心倒是可以省一省了。”
“如此,我们是没法儿谈了?”孔宣视线看着陆持叙,然后向着金决瞟了一圈,“那我可不能继续死皮赖脸了,好歹是一家人,也不能相看两厌不是。”
说完只见孔宣现出真身,闪着金光的孔雀仰头清啸一声,就在天际消失不见了。
这真是陆持叙见过的最不显心虚的落荒而逃了。
现在好了,将将看了看,如今多余的变成了他们三个,“我们也要走么,接下来要去哪儿?”
对着宝妆和谢池春也不好多说什么,人家两个姐妹情深想来以后不会再牵扯其中了。
陆持叙三人向二人别过,缩地成里,几步就再看不见身影。
谢池春站在宝妆身后,将下巴搁在她的肩上。
“纷纷扰扰的总算是平静了下来。”
宝妆叹了口气,“我们是平静了,他们却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谢池春在她背后笑,胸膛的震动从背上传过来,“宝姐姐,你操的好大的心啊。他们那里可不是我们能参和上事了,好姐姐,你操心操心我,心疼心疼我。”
宝妆索性直接靠在她的怀里,“我还不够心疼你么?”
“不够,你要更心疼我才行。”温热的唇叼上了宝妆的耳朵。
陆持叙特意经过了沪阳城。
沪阳和泾阳临近,在泾阳城之前就是这里遭了殃。想来是句芒当时伤的极重便在周围随意挑了一座城。可能是因为离得近相互影响,两城人民信奉都一样,沪阳城的神官也是现任春神——重山。
接二连三都离不开现任春神的管辖范围,说跟他没一点儿联系可没人相信。
赵南珠走的那么急,跟这也有关系,急着去逮人。
“估摸着是抓不住了。”陆持叙这么说着,话里并没有带什么情绪。
“春神在人间的影响越来越小了,”金决接着她的话说了下去,“这个神位消亡是必然的。他若是因此被句芒蛊惑也不是不可能。”
陆持叙听完就笑,“你说这场景熟不熟悉?”
金决也想到了自己好兄长的说辞,他有些头疼,“他说的大限很可能是假的,我看他要活的比谁都久。”
“谁知道呢,但如果他们真的打的是不周山的主意,那可就不好意思了。”陆持叙语气里的凶狠藏都藏不住。
陆持叙有心去找忆境。
金决却觉得很不乐观,“重山要是被抓住倒还好说,若是没有,句芒定会知道。九州八荒,他可能会躲在任何一个地方,想靠碰运气,那可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