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暗暗用力企图把腿抬起来,可试了几下,还是和往常一样,一点动静也没有。
“或许当时真是爬过去的吧。”他松开握成拳的手,眼里的热切消退,重新恢复清明。
他心里刚燃起来的一点火苗又渐渐熄灭了,都十多年了,他无数次祈祷,无数次梦到他的双腿还能好起来,可每次除了再次受到打击,一点希望也没有。
“不可能!”安宁断然否定了他的说法,伸手拉起他的手,把他的手撑开,反复瞧了几遍。
“我打在人脸上还红肿了半天呢,你的手若是在青石板上爬过去,应该满是伤痕才对,可是你看——”她将他的双手都摊开,掌心对着他,“一点儿伤也没有,你又没有练过铁砂掌,怎么可能?”
顾裴不由皱起了双眉,想反驳她,却又想不出合理的理由。
安宁也不死心,她重新站到床尾,将被子掀开,仔细观察了一下他的双腿。
早在雍西的时候,她就觉得奇怪,因为无论是从外表来看,还是整条腿的骨位、膝跳反射,他的腿都和正常人的腿一样,可偏偏抬不起来,当时她就怀疑,是不是当时生病时还发生了什么意外,给他留下了什么心理创伤。
结合今天所发生的情况,她的心里更有些相信了。
她将他的腿屈起来一些,可一松手,腿就软软地挨到床上,她又试了好几次,还是一点用也没有。
“可能是当时情况危急激发你的潜力吧。”她也不想惹顾裴伤心失望,更何况现在他还病着,把被子给他盖好,还是满怀希望地鼓励他道:“能站起来一次,就能有第二次,等你背上的伤好些了,我们再慢慢试。”
“嗯。”顾裴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安宁想安慰他先休息,可还是没能忍住,看着他的脸,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一件事,又怕触及你的痛处,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的腿具体是怎么受伤的?”
顾裴看着她。
“你别误会,我不是想打听你的隐私,只是猜想你的腿可能和当时的一些遭遇有关系,俗话说‘解铃还须系铃人’,有时候可能就是心结没打开而已。”她怕顾裴误会,连忙解释。
顾裴一怔,轻轻地将‘解铃还须系铃人’念了一遍,抬眼看她,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为什么你的心里总会冒出这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
“我这不也是为你好吗,但凡有一丝希望,总是要去试试。”
安宁又不能去给她解释什么前世,什么心理学,只能半真半假地道,然后静静地等着他做决定。
“都已经过去很久了,你若是想听,我说说也无妨,只是听完信与不信,都由你。”顾裴眼神暗了暗,“而且你必须保证,不说出去。”
“嗯嗯,你尽管说。”安宁紧紧抓住他的手,保证道。
顾裴看着她,轻轻叹了声气,开始说起与他腿伤有关的往事。
对外,庆国公府一直宣称他的腿是因为骑马意外坠马所伤,可实际并不是这样。坠马确有其事,只不过他命大,除了受些惊吓,并没有什么大碍。
但他是老国公夫妇的命根子,就因为这场虚惊,他便被迫停止了所有的活动,安安心心在府里休养,更甚至,怕他被吓丢了魂,老国公还去请了一群高僧来家里念经祈福。
一连听了好几天和尚念经,当时还年幼的他哪里耐烦,便趁嬷嬷不注意,自己偷偷从屋里溜了出去。
当时府里的人都在忙,竟然没有注意到他,顾弘也去学堂了,他一个人无聊,不知道怎么就走到了侯府后院一处荒废的角落,当时只觉得清净,那里草长得颇高,在风欺雪压之下,已经枯萎了,只剩下一根根细长的草茎还在寒风中挺立着。
他正看得出神,突然一只灰色的野兔从他的脚边窜过,一下跳进了草丛里。他当时觉得有趣,就在后面跟了过去,想起书上说“狡兔三窟”,一时好奇,想追过去看个究竟。
他往里面走了一段,枯草越来越密,就停了下来,犹豫着要不要出去,可他还没来得及转身,突然冲后面传来一股力,有人用手将他猛地往前推了一把,好巧不巧,前面的枯草掩映着一口深井,一阵天旋地转,他人就在井底了。
当时他的腿摔断了一只,胳膊也受了伤,最要命的是,他的头在落下时磕到了井壁上,整个人晕了过去。
井口被枯草掩盖着,压根就看不到什么光亮,黑暗中他浑身又痛又饿又冷,他不知道自己在井底呆了多久,四周黑漆漆的一片,他害怕自己就这么被困死在井里,更害怕家人找不到他着急,刚开始还能喊出来,可喊了半天都没有人回应。
慢慢的,他开始绝望了,也没有力气再喊,他用尽所有力气,徒劳地用手指在井壁上抠出遗言,希望有朝一日家人能够发现。
发现他不见了,府里立即炸开了锅,府里府外,整个京城几乎都被搜刮了一遍,可是谁都没有想到一向聪明乖巧的他会掉到一口早就被人遗忘的枯井里。
最后还是请来的道士问府中有没有荒宅、枯井之类容易藏邪祟的地方,府里才有人想起后院这口当初用来储备冰块的枯井,将已经神志不清的他救了上来。
经过近一个月的反复高烧之后,他才慢慢恢复了过来,只是被问及他是如何掉入井里的时候,他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他一直在留心观察一个人,那个人从他被救出来之后,极少在他的跟前出现,每次出现身后也总跟着一群丫环仆妇,还一口咬定是他在和尚做法时跑出去,触动了神明,才让枯井中的邪祟冲撞了,甚至连她身上的熏香都换了。
可那个人的身份,让他很难说出来。
那时他虽然还小,可也知道,他大哥撑不起家,国公府在衰落,全靠了那人才让皇上多为扶持,若是说了,自己是报了仇,可是整个国公府就都毁了。
但是从那以后,他几乎每晚都做噩梦,总是梦见那个人用尽各种方法来害他。
有一次从梦中惊醒,他实在没忍住,向老国公夫人透露了几句,可是还没等他说完,一向宠爱他的老国公夫人就捂住了他的嘴,不仅不让他再说下去,还说是他被噩梦吓坏了,才会胡思乱想,以后都不可以再那么胡思乱想了。
他忘了那晚老国公夫人是怎么离开的,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入睡的,他只记得那晚格外的冷,比当初在井底还要冷,还要孤独。
再后来,他的病好了,却变得沉默寡言,两条腿再也站不起来,府里一度谣传,说是对他不敬神明偷跑出去的惩罚。只是对外,只说是坠马摔的。
从那之后,老国公夫人也不再带着他四处走动了,她进了佛堂,日日吃斋念佛,就是他都难得见上一面,而外面,国公府屡次得皇上的嘉奖,一向游手好闲的大哥还被破格连升了三级。
老国公夫妇没有几年就相继去世了,去世之时,老国公夫人将毕生所有的积蓄都给了他,却拉着他的手,让他这一辈子都不要去怪谁。
顾裴越说声音越低,安宁却听得遍身发凉。
她没有去问在背后推他的那个人是谁,只是紧紧地抱住他,柔和而坚定地道:“不要怕,我相信你,我会一直陪着你,保护你的。”
顾裴没有说话,良久,将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感受着她细腻光滑的脖颈处传来的温热,轻声道:“我原本已经我今生都不再愿意想起,现在说出来,却觉得好多了。”
安宁抬手轻轻抚了抚他的背,“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嗯,我困了。”顾裴没有放开她,搁在她肩膀上的头往下压了压。
“好好睡一觉吧,我就在这陪着你。”安宁给他调整了一个便于入睡的姿势,一直握着他的手没有离开。
看着他舒展了许多的眉头,安宁不由隔空看向大长公主的院子,不知道她这些年午夜梦回之时,会不会良心不安。
第111章 美人
三个女人一台戏。
皇帝看着屋里三个哭哭啼啼的女人,也是也是一个头两个大。
顾弘听说安宁和顾裴被人追杀后,就冲去了悦来酒楼,当时安宁和顾裴已经去了医馆,罪魁祸首王大公子也被扭送去了府衙,正好碰到徐二公子一群人战战兢兢地从酒楼里出来。
顾弘怒从心起,在其他人的一致指认下,就把主谋之一的徐二公子痛打了一顿。这一闹,顾弘和徐二公子一群人也都步了王大公子的后尘,在皇城司的大牢里团聚了。
大长公主一听就闹到了皇上这里,要求他立即放了顾弘,并且严惩王大公子一干人。结果淑贵妃也坐不住了,王大公子是她的亲侄儿,王家唯一的嫡孙,凭什么一群人犯的事要他一个人担主责?跑来央求皇帝秉公执法,从轻发落。
她们两人若是得逞了,最倒霉的就只能是太师府的徐二公子了,身为皇后的亲侄儿,皇后哪能无动于衷?
可是皇帝却为了难,这三个女人,他偏向哪个都不是,秉公执法更难。
“早知道有今日,当初何苦把那个安宁招到京城来,才来几天,这状都告到朕面前几回了?”
皇上不敢和她们动气,只能把气撒到引发矛盾的安宁身上。他实在想不出来,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这么能招惹是非。
“皇上您见她一面就知道了,天生一张招惹是非的脸,若不是为了顾裴,我哪里回去招惹这个晦气!”
提起安宁,大长公主也是一肚子苦水,全然忘了她当初来求皇帝赐婚的真正目的。
“哼,现在就够朕头疼了,还用看什么看!”
当着皇后和淑贵妃的面,皇上也不好拆穿大长公主,一甩手道:“妇道人家,就该在内宅相夫教子,整日往外跑,成何体统,以后你把人关注了。”
“她一个大活人,又古灵精怪的很,我哪里能管得住她?”大长公主不满道。
皇后见话题越扯越远,出声道:“皇上还是说说眼下该如何处置吧?为了一个女子,半个朝廷大员的子嗣都被关进了大牢,若是传了开去,岂不是让人笑话?”
皇上想反驳,那还不是你们各个府上教子无方,可还是忍住了,转头问守在门口的大太监:“不是早就叫你去传太子了吗?怎么还没有来?”
自从上次之后,他终于发现了立太子的好处,不仅群臣不再为储君的事来烦他了,还可是随时拿出来当挡箭牌,太子本来就兼任皇城司的长官,所有的人都是他关进打牢的,此时找他来处理也是名正言顺。
“皇上!”皇后一听,哪里不知道他的心思,当即坐不住了,怎么能什么事情都往太子身上推呢?
“怎么,皇后信不过太子的处事能力?”皇上反问。
“臣妾不是,只是……”
“既然此时是太子所办,本应由他来了结,你们若是有什么意见,只管对太子说去,也省得怪我不公。”皇帝打断她的话,慢悠悠地道。
刚说完,太子赵宣躬身走了进来,他对屋里的情形早有预料,先把白日发生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然后说了自己的处置意见。
他并不傻,既没有轻易把人放了,也没有判过重的刑罚,而是依据罪责轻重,都判了发配流放。刚开始众人还都不满,可一想,虽然名声不好听,可就当是出门旅行了,凭借他们的家世,还能让人受苦不成。便都不情不愿地点头同意了。
对这个结果最为满意的要数皇后了,她当即不顾众人,和赵宣说气话来。
大长公主原本就想把顾弘调出去,好处理分家事宜,更何况顾弘只是被罚了一个月,时间刚刚好,她也没有什么话好说。
最不满的,要数淑贵妃了。首先是对皇上的不满,平日里总是对她百依百顺,可一道正经事,就连句话也不替自己说了,再有就是皇后母子,寻衅滋事本来是徐家的公子提出来的,最后被判的最重的竟然是王家的人,这会儿皇后还一副趾高气昂的神态,不就是故意气她吗?
她虽然得宠,却连个一儿半女都没有,素日里又与皇后结了仇的,若是等太子登基之后,凭着皇后的狠毒,哪里会有她的好日子过,到时候别说是王家,就是她自己恐怕都小命难保。
她越想越觉得不安,最后离开的时候,深深看了皇后母子一眼,心里有了些别的计较。
皇上并非只有太子一个儿子,甚至另外一个本应更有资格,可惜命不好,先皇后不得皇上的欢心,又死得太早,只能看着皇位被比他小两岁的二皇子赵宣抢走。
可以后的事,谁又说得准呢?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私下里搏一把,若是……那自己和王家不仅不用担惊受怕,还会有无限的荣华富贵。她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便喊过身边的心腹嬷嬷,让她出去传话,让自己的母亲明日进宫一趟。
太子行事果断,第二日就将一行人发落了。
哭哭啼啼的送走顾弘之后,大长公主一转身,风风火火地回了府,直奔顾裴的院子,不是来看望伤者,而是来分家的。
安宁倒是没有觉得吃惊,自从昨日得知了大长公主的心狠手辣之后,对于分家她甚至有些高兴,分开来住,总比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她害了好。
双方都没有什么异议,家产很快就分割好了。顾裴仍旧住在这套小院中,只是院子前面会多砌一道围墙和国公府隔开。
安宁听了更是举双手赞成,她正在发愁让顾裴训练走路的事情怎么保密呢,大长公主的这道围墙不就替她完美解决了吗?当下提议,当天就动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