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都怪我...”他态度散漫地“嘶”了声,“那要不,我们现在就进山洞去?”
周斐之趁她不注意,扬开殷红的披风将她一整个裹起,抱小孩一般单手将她擎托了起来,就要往山洞的方向走。
赵稚猝不及防被抱起,水湿的寒气被包裹她的披风阻隔在外,眼前摇晃了一下,下意识拢住他脖子。
山洞幽邃冗长,尽管是白天,阳光也照耀不到里头,黑得一点儿东西都看不见。
赵稚往黑漆漆的洞口看了眼,蓦地想起了十岁那年走出山洞的一刻,看到满地头颅的情景,泪意一点点涌出,狂摇着头:“不要!不要!”
她叫着叫着就趴在他肩头呜咽着哭了起来。
周斐之没想过她反应那么激烈,上回她不是答应得好好的,现在怎么一见山洞就怕成这样了?
其实,只要往山洞里点上萤火般的火烛,只要能看清楚洞内情况,赵稚还是不怕的。
她怕的是看不清里头的模样,害怕一脚又踩上圆滚滚热烫乎的脑袋而已。
“你别哭呀,我不吓你了。”周斐之连忙抱着她往回走,“别哭,现在看不见山洞啦。”
他重新换了只手抱她,尽量不被她压到上回被她夹到的腰。
“小家伙,你重了不少啊,这些天胃口不错?”他用臂托着她掂了掂重量,开玩笑地转移她注意力。
小姑娘裹在红色披风里,被他往上掂得像一只扑棱雏翅的鸡崽,双颊各挂着一道泪痕,幽怨地看了他一眼。
尔后,兴许是意识到这种表现不够庄重,不够“长辈”,她拼命擦干泪水,把注意力放在了他的腰上。
“我昨晚又夹你了吗?”
周斐之好笑地伸指弹了弹她红通的鼻子,“你说呢?”
“手脚并用的,我腰都被夹歪,是把我当什么了?”
把你当柱子了...
赵稚内心默默地道。
眼看周斐之又要伸手过来捏她鼻子,赵稚扒紧他肩膀后退,轻皱眉头严肃道:“胡闹!”
周斐之当下又愣住,那一刻仿佛看见一个穿大人鞋子的小孩。
“哎哟,看看我捡了个什么活宝贝?”
他突然兴致很好地双手穿过她腋下,把她高高地举了起来。
赵稚有一瞬间感觉自己真的被人当成个几岁的孩子,只是她爹爹娘亲自小教导她要规规矩矩的,从不会这般把她高举。
面前的男子明明比她大不了几岁,他高大的身姿把她当孩子般举着也轻而易举。
“你...住手...”
“哎,你不要啦...”
“胡...胡闹!胡闹!”
赵稚很快被一股直窜天灵盖的快意给俘虏了,在他的一次比一次高举的动作中,她故作老成严肃的表情快装不下去了。
在周斐之下一次把她高高举托在自己上方,仰望着她时,殷红披风里裹着只露出脸和手的姑娘终于露出了笑颜。
她拽着他的手臂,发出铜铃般的笑声催促:“哎!再来一次!再来一次!”
·
晚膳是冯高提上来的,赵稚去接膳的时候,将冯高拉过一旁道:“冯大哥,你能不能帮我去刘大夫那开点药油呀?”
冯高看了她一眼,“吱吱姑娘,你又哪里受伤了吗?需要什么药油?”
“呃,腰扭伤的药油,不是我,是...”赵稚看了看屋里打坐的周斐之一眼,“是给大当家的。”
“大当家好端端打坐修练怎么会把腰扭了呢?”冯高疑惑。
“嗯...是我不好啦,晚上老是把他夹伤。”赵稚懊恼道。
“你...”冯高像是听到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似的,眼睛睁得老圆,话都激动得抖动起来,“你你你...你夹的??”
赵稚接过提篓,眸里清纯得能见底似的,点了点头,“啊,我夹的。”
冯高没想到看似柔弱的小姑娘能跟山寨上的娘们一般性情豪爽,对这种事直言不讳。
粗壮的汉子顿时像个偷听到了什么私秘事的孩子,兴奋得脸色潮红,捂住唇又叫又跳。
恰在此时,撑着腰起来喝水的周斐之冷冷地朝这边看了一眼。
冯高立马收了笑,朝大当家恭敬行礼,行完礼又背对着他,用手围起唇边压低声量道:“那...那个,吱吱姑娘,我就是有点好奇想问问。”
他把声量压得更小:“大当家看起来那么厉害,可刚才看他那个样子...嗯,有点不行啊...他晚上到底被夹了几次才弄成这副模样啊...”
赵稚一听有些愧疚,“都是我不好,要不是我...”
“哦,不不不!吱吱姑娘,这种事情真不怪你,千错万错都是大当家的错。”冯高立马反应说。
赵稚就不明白了,明明是她睡不安稳,硬把他当国公府里的柱子夹,怎么还怪他?怪他像柱子吗?
“嗯,大概也有上几十次?”
赵稚记得周斐之跟她说,每隔不到一刻钟,把她拽开了又会重新缠上来,一晚上大概有几十个一刻钟,也就有几十次吧...
冯高立时止了声。
第15章 ···
赵稚到小溪边洗帕子,洗着洗着帕子飘了。
她是被阳光下摇曳的一串串红果吸引了。
那是山楂。山楂树的叶子早已落光,剩下光秃秃的枝条垒满红珍珠似的果儿,看上去分外惹眼。
赵稚直起身子满眼殷盼地朝山楂树走去。
“喂,你手帕不要了?”
周斐之刚才在修练,练着练着那家伙又过来给他擦汗,汗擦着擦着,越擦越多,功自然也练不下去了。
他见她走出屋,自己便也起来走走,活动活动,努力将血气压下去。然后就在屋后的溪边看见个傻乎乎的小姑娘帕子洗着也能走神。
他折了段树枝挑起湿帕子走过来,就见小姑娘压根没在听他说话,一味只盯着树上的果子看。
这时候,沉甸甸的树梢边突然刮来一阵奇怪的风,一颗最大最红的山楂果掉了下来,正好落在她手边。
赵稚托起了那颗红果,眸里晶晶亮亮的。
“是冰糖葫芦!真的是冰糖葫芦,原来是树上结的!”
赵稚认了好久终于认出来了,急不及待地捧起果子,小心翼翼用细牙啃了一口。
那一刻酸得她快哭了。
身后的某人一边给她拧干帕子,一边不厚道地取笑。
“傻小孩,是谁告诉你糖葫芦树上结的?”
说着他把拧干的帕子递还给她,走到她前面,隔空一掌击到树干上,顿时,像落红雨一样,红果子纷纷落下。
周斐之负着手微微侧头看她,眼睛长在头顶似的,差遣她道:“把果儿捡起来,搬到伙房里,爹就让你尝尝糖葫芦什么味。”
赵稚一听有糖葫芦,急急忙忙用湿帕子包起一个一个果子。
最后周斐之嫌她捡了大半天还没有他一个手掌那么多,只得也弯起腰来帮她捡。
赵稚还在一个果儿一个果儿地捡,好不容易终于捡了满满一手帕,抬头时发现他已经用外衣包了满满一大包往伙房里扛去了。
“还不快些。”
眼看着他又再次捡完满满一大包扛着在面前走,赵稚才“哦”了“哦”,急急忙忙捧起一双手能包住的小包果子尾随其后。
“那个...你辛苦了。”依誮
站在伙房里,看着满满一桌儿都是周斐之扛回来的山楂果,她有些抱歉道。
“那还站着干嘛?快去把果子洗了,把炉灶火给生了。”
周斐之把木桌上的果儿拨开一点,屈起一条长腿大马金刀地坐在了桌上。
赵稚端着洗果子的陶釜走出去一步又走回来,盯着他看了好一阵。
“怎么还不去洗?”周斐之单手搭着膝盖上看她。
“桌子是用来摆放食物的,不是用来坐的。”小姑娘一板一眼道。
“那又如何?”周斐之斜眼看她,把另外一条腿也放了上来。
“你应该坐在长凳上。”她提醒道。
“不坐,凳上脏。”
这伙房如今用得少,只有木桌偶尔用来摆放锅瓢餐具,虽然上来的时候冯高他们把这里一切就清扫一遍了,但过去那么久,除了经常使用的木桌外,长凳上也早已铺满了灰尘。
“可是,难道你以前闭关的山洞就没有灰尘吗?”小姑娘皱起小眉头疑惑道。
“我会让人进里铺上厚厚的毛毡,防脏的。”周某人欠欠地支起脑袋。
赵稚搁下陶釜,用帕子擦了擦长凳。
“好了,现在可以坐了。”
周斐之向下睨了眼长凳,上头除了被她的湿帕弄湿外,还沾了不少包裹山寨时粘上去的泥块和草根。
“不坐。”他蹙眉,别过脸去不看她。
“不行啊,你一定要坐,你不坐我就...我就...”赵稚急红了脸蛋。以前她爹爹说过,桌子是用来摆放的,凳子、椅子才是用来坐的。
周斐之被个固执的姑娘缠得烦了,一把从桌上腾来。
“算了算了,你爹不坐了,我去洗果子,行了吧?”
他三下五除二,将小陶釜里的几颗果子和桌上一大堆果子全倒落在一个大木盆里,单手扛着到外头水井汲水去。
后来周斐之把山楂果全洗了后,又自觉把炉火也生了。
原因是他在等赵稚生火,无聊时用脚踢起木柴,用手掌划起掌风将柴片得稀碎后,又遭赵稚说教了。
“不珍惜东西是会...是会折福的!你可知道木柴是...”小姑娘双眸红红,握紧粉拳颤栗地对着面前高她一大头的男子迎难道。
直到周斐之在锅里热好了糖浆,还始终没明白过来自己到底是怎样一步一步落了小姑娘圈套的。
明明他才是她爹不是?
“哎!这糖怎么变黑糊糊一团了?”
刚才小姑娘还趴在灶边看酱黄的糖浆咕嘟咕嘟欢快冒泡,没一会儿糖就焦成黑炭一般了。
周斐之一反应赶紧把铁锅抬了起来。
·
“来,想吃糖葫芦要先喊爹。”
周斐之用筷子戳上一颗在她好奇的小眼神前晃了晃,露尖齿道。
赵稚环绕着黑乎乎的小圆果研究了一圈,终是失望地垂下眼皮。
“糖葫芦它不是那样的,是红红的呀。”
“不想吃扔了得了。”
说着,周斐之起身端起盘子,就要往泔水桶倒去。
“呀,不要...”
小姑娘慌忙攥紧他袖角,把他羁住,结果将衣袖给拉坏了。
“东西...东西不能浪费,会...会折福的...”
赵稚急得眼圈红红。
二人在桌前落座,周斐之干脆地将坏掉的袖子撕下来,露出半截结实的小臂,臂部有肌肉微微弓着,尽管是在放松状态,依旧能看得出蓄势发力时力量多么强大。
他将那半截袖子垫在长凳上坐,安静地看对面的姑娘小口秀气地吃糖葫芦。
“怎么,能吃吗?”
他有些好奇焦糊了的糖葫芦会是什么味道,但又嫌会沾了一手脏,于是,等姑娘再次用筷子戳起一个黑团子往口去时,他侧身过来,越过木桌的距离,堪堪擦着小姑娘的脸庞一下用唇叼走筷子上的黑团。
赵稚只愣神了一下,筷子一头的黑圆子就不知所踪了。
“啊,呸!呸!这玩意能吃吗?”
木桌那一头坐着的周斐之立马撑着桌角吐了起来。
他看小姑娘吃得一脸岁月静好,还沾沾自喜地以为自己做的只是模样不好看,其实还蛮好吃的。
啃下去后才发现外层的糖浆焦苦得发涩,加之里头的山楂肉又酸得牙寒,压根就放不进口。
他又要起身将山楂果一气儿倒掉,赵稚立马起身抢过盘子。
“不!你不吃也不能扔了!”
说完,她好像生他气似的,皱起秀丽的眉头继续端坐在木桌前,张启小口一口紧接着一口啃了起来。
“小时候在南地,那里没有糖葫芦,我爹爹娘亲经常跟我说京城大街小巷都有许许多多红彤彤的糖葫芦,那些个糖葫芦呀,外层甜脆,里头酸甜,可好吃啦。”
说着她又戳了一个苦涩的圆子往嘴里,啃了一口。
“我爹爹娘亲家乡都在北地,小时候都吃过糖葫芦,就我没吃过。上回大街上见着过了,但是没有时间买串来尝尝。”
赵稚想起和爹爹娘亲分开的那个早上,天上下着密密的细雨,路边有老者披着蓑衣挑起一串串糖葫芦出来沿街叫卖。
她知道爹爹见着了,正犹豫着要不要过去给她买串,终于还是担心该断断不了,狠心将她推了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