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大当家。”刘天青因为年事已高,已经许久没有在寨里走动了,而是常年守在自己的小院里侍弄草药,这位年轻的大当家他见的面不是很多。
“大当家生得一表人才,容貌如此出色是随了死去的姑奶奶啊。”
刘天青感叹道。在寨里不缺虎背熊腰粗壮的汉子,但如周大当家这种长相出众,身材挺拔肌理匀称,不会显得过于强壮,言行举止间又带了种高门子弟间自带风流感觉的,大概世间难找出第二人。
“生病的姑娘是大当家的夫人吧?老朽便在这帘外把脉吧。”刘天青走到内间帘帐处便拱手停下来。
“不是我夫人。”周斐之回答得直接。
“我闺女,新收的。”他语气冷傲地指了指自己。
刘天青茫然地看了看面前的年轻人,颇为费解。
冯高把高氏叫去帮忙照看小姑娘,高氏帮赵稚圈好号脉的绳子后,便一脸愧疚地退出来。
“大当家,对不起,若我知道云片糕是吱吱姑娘吃的,便会把枣汤一块熬了。姑娘家这时节不能吃那么多寒凉物。”
周斐之此时只留意到高氏话里的一点。
他蹙了蹙单边的眉头:“吱...吱吱?”
高氏抬起头:“大当家不知道吗?姑娘名叫吱吱。”
周斐之这时才恍然,自己这个当人挂名爹的似乎真的太粗心了,连闺女的名字也没想起来要问,现在不舒服了也不知道。
他更加皱紧了眉,很严肃道:“姑娘家不能吃太多寒凉食物吗?哪些东西是寒凉物呢?除此以外,还有哪些需要注意的?”
高氏没想到大当家会问这些,愣了一下后,开始数起来,“这当姑娘的呀,要注意...”
刘天青给赵稚开完药单交给院里的小钊后,便走了。
周斐之则一直在外间认真听高氏说完,才放她走。
赵稚独自在里间躺着,躺着躺着就掉下眼泪来,大概人不舒服的时候都格外脆弱吧。
她抱着一个瓷枕充当她的小木马。
她已经离开爹娘多久了?爹爹离开前,可是花了大力气叮嘱她一定要留在国公府的呀。可她现在,早已经不知道离开国公府多远了...
一想到自己无法履行爹爹的嘱咐,赵稚就伤心起来。
“怎么样,你还疼吗?”
就在她难过之时,内间的帘帐又被人掀开了,她呆了好久才收住眼泪,缓缓地将其擦掉。
周斐之环起双臂,一副即将要说教的模样走进来。
“我就说嘛,你这死孩子,挑食都没什么好下场,你...”
“我想回家...”
赵稚挑起泪眼大胆地直迎他。
周斐之愣了一下,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回家?你家在哪?”他蹙起眉头问。
赵稚认真地想了想,回忆了一下在国公府里,他的院子和她院子相隔的距离。
“应该是离你家不远,反正我一定要回去。你能带我回去吗?”
她泪眼婆娑道。
“你才认了爹啊,就想着回去了?”周斐之又移近一步,压逼在她面前。
他似乎也想不起来,起初他逗她玩,让她喊爹,不过是在国公府门前见过赵同德为了闺女拼命时的模样,他好奇,想尝试下当爹什么感觉而已。
本来就是打算体验几天就让冯高把她带走的。
“算了,养个不听话的死小孩太麻烦了,你以为我愿意?”他眉头直蹙,旋过了身,“山下来了群来历不明的人,你听冯高的,等过几天这些人散了,他会带你回去的。”
赵稚一听,多嘴地低声问了句:“那你呢?”
“若不是你,你爹我现在已经闭关了,以为我很有空闲带小孩?”
周斐之不善地睨了她一眼,又趁机揉乱她头发便出去了。
赵稚捧着肚子,摸摸自己被揉乱的头,蜷缩起来,感觉有些乏力。
在莫名其妙来到这里之前,她曾经答应过周家太爷爷,一定要努力学会当别人的“老祖宗”,要替他好好照看周斐之这个他最疼爱的玄孙。
但是现在...她好像反而被他压着,成了他“闺女”了...
要留她在周家,还得给她爹还赌债,赵稚觉得自己亏欠周家太爷爷太多了。所以,他要求她去做的事情,她一定要努力办到才是。
不过赵稚很快就想到了办法。这做人嘛,一定要学会从自己看世界,你看世界是怎么样的,它就是怎么样的。她把周斐之当成孙辈看,那么,他就是她玄孙!
·
喝过药后,赵稚明显好了许多,肚子也不疼了。
但是这些日子要注意饮食,得顿顿喝粥了。
周斐之不急着进山洞闭关修练,就先拿着秘籍躺树上研读。
从小到大他学习的速度极快,尤其是武学方面的,冯高需要花三年时间细细研究和琢磨才能领略的招式,他只消一个月就练完了。
现在获得的这本古老的秘籍原本是秘术不能传之于世的,在此前一直被皇帝锁于石渠阁,被列为禁书。
周斐之此人没有一切世俗需求,唯独对武功修练有一定盲从的欲望。于是,那些年建立十阎殿替皇帝处决障碍以及保护皇帝要保护的人,便换来了这本秘籍。
只是任他是个武学奇才,在修练这种邪术武功时,还是会有些力不从心,之前闭关在山洞时便有些东西一直领略不到。
此时他在树上一遍又一遍地试行运功,只是,幸好他院子里的树木都没有叶子,不然,树叶被他震光了他依旧没有半点进益。
“难道除了自宫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周斐之收回内力,蹙眉淡淡疑惑。
不错,欲练此邪功必须把情.欲根给断了,可周斐之此人向来狂妄自大惯了,他深信自己定能掌握体内那股正气,不与邪气相冲突,没想到每每邪气升起时,无一例外被体内正气给歼灭了。
这样下去,好像真的练不了。
也不是说他对世俗有什么残余留恋,单纯只是认为,倘若为了练一个邪功把自身给了结清静了,日后要是获得另外一种更厉害的武功,已经自宫过的人不可练的,那他不就亏大了吗?
“一定还有办法。”
他停下来继续翻古籍。
第12章 ···
翻着翻着,他突然想到了旧时他娘给他讲的一种万能破阵法。
要想破对方的阵法,并且将对方的力量汲为己用,可以在熟透对方的每一环运气方法时,快速将拆解之法从头到尾、再从尾到头过一遍。
练功的原理也是这样。
“小钊!去把冯高叫来!”
冯高这次一听周大当家的要求立马犯难。
“大当家,我们寨里的兄弟都目不识丁的,别说看书了,能认识自己的大名就很好了。”
“那你不用看,我把文字念出来,你短时间内帮我背熟了,然后顺序反序不停地在我耳边快速诵读。”
冯高表示自己不能。
“那你以前练功是如何记住口诀的?”周斐之显然不耐烦了。
“大当家啊,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些需要念口诀的武功,我都学不来,能学会的都是不需要口诀或者只需记简单几个字的...”
冯高一听到大当家让他背书,头上便冒了大把的汗。
“哦,对了,要不大当家找刘同他爹吧,他不是大夫会写字么?大当家你让他去背!”
“对了,山下那群人好像已经撤退了,吱吱姑娘叨扰大当家那么久,我这就带她下山回家去,大当家,我就不打扰你练功了。”
冯高迅速把锅甩给别人,然后寻了个由头赶紧离开。
周斐之及时揪住他腰带,把他勒得往后一退。
“你说山下的人撤了?”
他今日的目光看上去似乎格外凝冷。
“你可查清楚了?一群人在山下埋伏好几天了,如今说撤就撤,你不奇怪?”
冯高被莫名其妙地反问过来,挠了挠头:
“可是...大当家你不是让我专心处理寨里的事情,之前还说吱吱姑娘不过一无足轻重的外人,犯不着花寨里的人力物力帮她去打探险情?我都是在寨里的工作过后,用自己的时间去打探的,这...撤了便是撤了,还要如何查清楚?”
周斐之吸了口气,敛紧的眉头稍稍松弛下来,又恢复了平常的散漫道:
“我那是觉得,送她下山回家的事情不能急,那些人才刚撤,先观望着吧。”
“领命。”冯高拱手,然后又抬头起来道:“大当家,其实我是不急啦,只是你先前说的好像吱吱姑娘打扰到你了,本来你要进山洞闭关修练,为了她深深耽误至今还没进去,所以我才会想尽快把她送走的。”
周斐之低头沉思起来。
“啊,那...我去帮大当家把刘同他爹找来...”冯高生怕自己在这里待下去大当家会逼迫他,急着要脱身。
谁知周大当家倏地豁然开朗道:“不用,我有人选。”
·
赵稚在自己屋里闲来无事练习了一遍又一遍。
她学习周家太爷爷走路的形态、眼神以及动作,现在她的脚有伤同样需要拄拐,就学得更像了。
自她记事以来,为了躲避隔三岔五来寻债的人,她早已经练就了一身伪装的本领。
不管是伪装死物还是活物,她同样拥有经验,而且她爹爹每次都夸她。
那么,当人老祖宗而已,这事她应该信手拈来的。
她给自己打气,鼓励自己下回见到周斐之时不必太紧张,就是因为太紧张了这样才不像个老祖宗的。
何曾见过周家太爷爷面对一众小辈有瑟缩过?
都是...都是一种什么样的目光来着?
赵稚绞尽小脑瓜里的脑汁。
喔,像这样...
赵稚学着安国公那样平视着,祥和看人的样子,房间门便在这时候,被毫无预兆推开了。
周斐之进来,见小姑娘眉间狂抽,脸上僵硬不甚调和的表情,先是愣了一愣,尔后看了看身后的门。
“敲过门的,你没有应。”
他话说得那么理直气壮,事实上他每一次都忘记敲门,自小他在山寨上野惯了,在国公府也这般嚣张,到了十阎殿,那儿一切规矩由他来定,自然也如此,就连到了皇上面前,皇上惜才,自然也待他格外宽容。
他可以如此,但赵稚心想自己是他老祖宗啊,小辈的对长辈不能放肆,是爹爹说的。
既然太爷爷让她照看教导他,那她要是不鼓起勇气来,被他一直以她爹自称蔑视下去,她不就完成不了太爷爷的期望了?
“你怎么了?肚子还疼?怎么这副表情?”周斐之见她模样不对劲,正要大步走近伸手摸她额头。
赵稚呼吸越来越急促,小脸憋得通红,说话期期艾艾的:
“我...我...你...先出...出...”
她一字一顿的,话说得非常缓慢。
周斐之忍不住扬起嘴角,把手按在她脑袋上,把她压了一头。
“你要说什么,小乌龟?”
赵稚非常不爽,眼角溢出了星点的泪,最终她还是把话说出口了。
“你先出去...敲了门再进。”尽管声音还是比较小。
周斐之听见了,愣了片瞬,又以拳头抵住唇,肩膀轻微抖动。
赵稚不知道他这是什么反应,直到瞥见他眼底的笑。
“你是在...笑我?”她嗓音软软的,丝毫没有攻击力。
明明她在国公府面对周中驰周中显他们时,还演得好好的,丝毫也不惧,但也不知为啥,一面对他就不行了。
周斐之抵住唇继续闷笑,眼看着姑娘嘴角弧度渐渐耷拉,他才终于用拳敲了敲胸膛,收住了笑。
他轻轻用食指弹了弹她的额角,邪气一笑:“哎哟,这是我家小闺女长大了,懂得要求她爹了吗?”
她正要难过,谁知跟前的人突然转身往外走,关上了门。
听见响亮的“笃笃笃”三声后,门外男子沉磁的声音响起。
“吱吱姑娘,你爹要找你说事,请问你现在希望他进来吗?”
虽然依旧是目中无人的散漫口吻,但至少他肯敲门了,赵稚心想凡事不能操之过急,于是吸吸鼻子重新露出笑颜,瓮声瓮气地“嗯”了“嗯”。
待重新接见周斐之时,赵稚已经肃整了衣裳,端端正正坐在了上首的位置上。
周斐之只是生性桀骜,不服拘束,并不代表他真的半点不懂礼数。
但此刻见赵稚坐在位分高者落座的位置上,也不过是抿唇一笑,大步走来立在了她身侧。
“识字吗?”
周斐之一来就开门见山道。
赵稚未来得及反应,还在想着该如何让他愿意接受一个年龄比他小的人当祖宗,他又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