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让沈清山脸上血色稍褪。
他捏在酒杯上的手指泛白,半晌,才说:“简姑娘对我无意,之前是我扰了她的清净,望小侯爷日后莫要再提,污了简姑娘的名声。”
得了想要的答案,裴湛才看向沈清山,眼稍微末的愉快让旁人捉摸不透:
“记住你的话。”
话落,他抬手,饮尽杯中酒水。
沈清山几人有些糊涂,但见了他喝了酒,知晓借他名由出府一事算过了,当下将那丁点的狐疑压在心底,皆松了口气。
邱瀚推了推沈清山:“还不快谢过小侯爷!”
沈清山紧绷的后背稍松,端着酒杯,朝裴湛不断道谢。
裴湛唇角挂着笑,来者不拒。
白三看得鸦雀无声,难得生出些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感慨,看向沈清山时,眼中不由得闪过一丝同情。
希望沈公子知晓真相时,也能像今日一样笑得出来。
回到肃亲侯府时,已然日落西山,天际荡着抹夕阳余红,印在人的身上,越显高挺修长。
卫四不声不响地出现。
裴湛只看了他一眼,抬腿进了书房:“进来。”
直到夜色渐深,院中必须挂起灯笼时,卫四才从书房中出来,白三等了他许久,撞了撞他肩膀,神秘兮兮地问:
“这次去羡城,有没有收获?”
问归问,但白三早就做好卫四不搭理他的准备。
毕竟,卫四除了小侯爷的吩咐,平日里谁都不搭理。
但下一刻,就见卫四抬起头:“我有一事问你。”
白三颇为受宠若惊:
“什么事?”
卫四面无表情地将裴清婉的问题照搬:“世子和锦绣阁的那位简姑娘有何关系?”
白三和侯府外的人一样,喊裴湛小侯爷,但卫四却一板一眼地称其为世子。
白三脸色复杂:“说来话长。”
“长话短说。”卫四垂头,他只想排除世子身边的危险,却不想听白三啰嗦。
白三装模作样地摇摇头:“一言难尽。”
卫四转头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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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浓郁,饶是屋中点了烛灯,也难免透着些许昏暗。
窗户透着微弱的光线,简瑶对着烛火,翻看从羡城送来的信。
青栀在一旁来回走动,烦躁叹气:“怎么会又起事端!”
简瑶微垂眸,脸颊有一半藏在昏暗中,让人看不清她脸上的神色,青栀的脚步不由得停了下来,知晓自己这般只会让姑娘越发心烦,她忧心忡忡地问:
“姑娘,我们该怎么办?”
简瑶捏着信纸的指尖因用力而泛着白,许久,她才说:“若非实在没了办法,锦姨不会在这时送信来长安。”
她抬起头,眸光灼灼透彻:
“回去!”
青栀脱口而出:“那长安怎么办?”
话落,青栀才回神,她摇头:
“回长安半年,姑娘才有希望和肃亲侯府搭上线,如今就快是长公主寿宴,姑娘这个时候回羡城,等于前功尽弃!”
简瑶既然做了决定,就不会轻易更改,况且,她脸上浮现一抹自嘲:
“哪有这么简单?”
肃亲侯府岂是那么容易搭上线的?徐徐图之罢了。
“若无羡城的根基,我们进货来源尽断,无所倚仗,长安城旁的衣铺店可不会和我们分一杯羹。”
青栀心觉可惜,还想要劝,被简瑶一语打断:“莫要本末倒置!”
简瑶沉着眸眼,所有情绪尽数拢在眉眼。
她何尝想要这时回羡城?
可不得不回去。
青栀哑声,半晌,她才闷闷地问:
“那姑娘何时走?”
既然决定好了,自然不能拖太久。
简瑶说:“所有的事都差不多安排妥当,待我明日将公主要做的绒犬做好,就立刻回羡城!”
翌日午后,一辆马车从锦绣阁出发,轱辘声不停,直向城门而去。
时过多日,一男子似不经意路过锦绣阁,朝里看了多眼,遂后,若无其事地离开。
此时快近傍晚,男子快步走了几条街,才到了目的地,袖红街。
他进了此街中最大一栋楼,天色近暗,此处却是灯光明亮,暗香四起,胭脂粉味和女子调笑声遥遥不断,牌匾上高高挂着三个字——谙芬纺。
推开门,琵琶声绕梁,酒气暗香传来,目光所及之处皆是奢靡不断。
房中坐着四名男子,来人看了眼,就目不斜视地走到主位男子身后,中间不慎踢到从桌上滚落的酒杯,清脆声响,但房中没有一个人在意这点动静。
白三摸了摸鼻子。
邱瀚隐约见人影越过了纱幔,抬起头时,手还放在女子腰上,衣带微宽,脸上飘了层红,见来人是白三,意外:
“你这是去哪儿了?”
和邱瀚相比,裴湛坐在主位上,却是衣冠整齐,没有一丝凌乱,他抿平了唇线,脸色稍有些暗沉,对眼前情景置若罔闻,却明显得心情不佳。
备受圣宠的小侯爷,从来不会收敛自己的情绪。
白三凑到他耳边,低声:
“没见着人,应该不在长安了。”
裴湛没说话,只是身边气压骤降,弹琵琶的伶人脸颊娇色,不知何时凑近了裴湛,想起往日裴湛总点她奏乐,不由得生了分大胆。
她不着痕迹地贴近裴湛,刚碰到裴湛的手,忽地看见裴湛冷冷看过来的视线,眸中嫌恶不作掩饰,伶人恍惚中心神不稳,手下不由得弹错了一个音,下一刻,伶人脸色煞白,砰一声跪下:
“小侯爷息怒!”
顿时,房间中暧昧气氛顿去,和裴湛一般,身边无人的沈清山最先注意到这边情况,喝得稍有些糊涂,这般气氛下也清醒了过来:
“怎么回事?”
邱瀚也清醒过来,左看一眼右看一眼,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瞥见蓉陵我见犹怜的模样,心下稍动。
这蓉陵从江南来,生着一副柔弱惹人怜的脸,又弹一手好琵琶,得了裴湛看重,旁人忌惮裴湛,哪怕心中肖想,也都死死藏着,也就叫这蓉陵往日中也端着清高模样。
难得见蓉陵这般楚楚可怜,邱瀚猪油蒙了心,笑着打着圆场:“蓉陵伺候得小侯爷不高兴,换人就是,小侯爷莫气。”
心中也不由得嘀咕,这小侯爷近几日是怎么了?
日日挂着张黑脸,就连今日,也是为了让裴湛开心起来,邱瀚才提议在谙芬纺请客。
裴湛冷冷地盯着蓉陵,拿出锦帕细细擦过手指,裴湛养得矜贵,手指根根修长,骨节分明,烛光下不由得让人晃了神。
蓉陵想起适才自己看见的眼神,心中害怕,不由得仰起头,她能被谙芬纺作为头牌,模样自不用多说,悄然蹙眉,就我见犹怜,泪珠不断掉下:
“爷,奴知错了,您饶了奴一回。”
邱瀚心下大动,张口想说什么,就被洛如风死死拉住手,邱瀚顿住,倏地撞上裴湛薄凉的眸子,顿时清醒过来,丁点酒意都不剩。
他是糊涂了,才为了一个伶人几次求到裴湛头上。
裴湛冷硬地擦完手,径直起身,手帕随着动作落地,他对着洛如风说:
“这种场合,日后不必叫我。”
说完,裴湛转身离开,至于落地的手帕,他吝啬得看都未看一眼。
就如同,他自始至终都未和蓉陵说一句话。
一番话,既是日后不会再来,就等同日后蓉陵不再他的庇护之下了。
蓉陵浑身瘫软在地。
出了谙芬纺,胭脂粉味尽数散去,裴湛拧紧的眉心才稍松,他心烦意乱:
“不在长安是何意?”
她一个女子,无依无靠,好不容易开了锦绣阁,刚在长安有站稳脚跟的迹象,此时不在长安,她会去哪儿?
白三缩着头,不敢吱声。
就在此时,卫四的到来及时拯救了他:
“世子,圣上传您进宫!”
第10章 失窃
江南羡城,恰入春,轻风无雨斜着杏香细散,行人街道一片繁华景象。
长舆街位于城南,停靠着辆马车。
日晨,尚有雾色蒙蒙,褪去在长安时的袄夹,胭脂色春裙长摆曳地衬得人比花娇,简瑶仓促戴了支玉簪就忙忙出门。
青栀扶着她上了马车,两人皆安静不语,气氛颇几分压抑。
“姑娘,林府到了。”
简瑶刚下马车,就见偏门处有丫鬟等在那里,见二人,眼睛一亮,拉着人就朝府里走:
“简姑娘终于来了,夫人一大早就等着姑娘了!”
简瑶抿紧唇瓣。
前方的丫鬟还在说:“少爷听说姑娘回来,一直念叨着要去找姑娘,若不是夫人拦住,怕是少爷早在姑娘刚回来那日就去见姑娘了。”
林府在羡城是有名的大户,若是寻常商户听见此,恐早就欣喜若狂。
但简瑶不仅不见喜色,甚至掐紧手心,才能保持面上的平静。
青栀咬牙,似想说什么,最终不忿地别过脸去。
丫鬟将二人神色尽收眼底,什么都没说,甚至眼中闪过一丝同情。
很快,丫鬟停住脚步:“到了,姑娘和奴婢进来吧。”
六扇玉屏展开,还未越过去,就听见里面一片嘈杂声,伴随着吵闹和诱哄,令简瑶脸色稍稍发白。
“……我要简姐姐!”
温润声透着可怜,只听声如脆珠落玉盘,甚是好听,可那话中毫不掩饰的哭腔却让人眉头都拧起来,生出抹怪诞和好奇来。
青栀拉住简瑶,咬紧唇瓣,生怕自己哭出来,她说:
“姑娘,我们回去吧……”
简瑶顿住,拍了拍她的手背:“别说胡话了。”
她越过玉屏进去时,正好看见姨母好声好气地哄着林瑾之:
“刚刚下人来说,你简姐姐已经到了,快别哭了,若要她看见你这副样子,可不和你玩了!”
若外人看见这一幕,必然觉得荒唐。
妇人不过年近四十,金簪首饰琳琅戴满发丝,但谁都不忽视她头上的白发,眉眼间遮不住的疲惫,而她谆谆诱哄的人,却是早已及冠的模样,一身玉色锦袍衬得男子如谦谦公子。
但男子此时却是坐在地上,眼泪挂在脸上,胡搅蛮缠的模样仿若五岁稚童。
于旁人眼中荒诞的一幕,林府中的人却早就习惯如此。
“姑娘来了!”
不知谁喊了一句,林夫人怎么哄都哄不好的林瑾之看过来,眼睛倏地一亮,爬起来就往简瑶身边跑,伸手就想抱住简瑶,青栀眼尖地挡住他,忍不住道:
“林少爷不妥。”
林瑾之一脸委屈:“简姐姐……”
泪水蓄满眼眶,眼看着就是要哭出来。
简瑶无奈,从青栀身后走出来,弯下腰来替林瑾之拍了拍衣裳上的灰尘,细眉稍蹙:
“怎么成这个样子了?”
轻声细语地,极其温柔。
让林瑾之眼中的泪水顿时消失,嘿嘿傻笑地看着简瑶:“他们不让我见简姐姐,坏!”
说到最后,他哼了一声,冲着简瑶抱怨。
丫鬟习以为常地打水进来,还未靠近林瑾之,就被他推开,大喊大叫:
“我不要你们!我就要姐姐!”
林夫人“诶”了一声,心力交瘁,无奈地喊了一声:“瑶姐儿。”
简瑶脸色不变,依旧温柔地看向林瑾之,却不说话,只安静地盯着他看,林瑾之察觉到什么,瘪了瘪嘴,时不时地瞅一眼简瑶,安静了下来。
简瑶才垂眸,平静地说:“若不擦干净,日后我就不来了。”
林瑾之顿时慌了:
“我擦!我擦!”
说着,他抬起脸对向丫鬟,眼神就一直放在简瑶身上,生怕简瑶跑了一样,丫鬟忙忙拧紧锦帛,将他脸上的泪痕和污渍擦干净。
林夫人看得心中不是滋味。
大宅后院总不平静,为了笼络老爷的心和打压后院那群妾氏,一度忽视了瑾之,也因此,在瑾之五岁那年中了毒,毒虽解了,可其认知和心智却一直停留在了当时。
林夫人生瑾之时坏了身子,如今唯一的嫡子又成这副模样,悔恨不已,至此一颗心就全抛在了瑾之身上。
她不打压后院妾氏,但也不知是不是报应,打那之后,后院中竟无一女子有孕,致使老爷只有瑾之一个孩子,这么多年,老爷也死了心,把瑾之当作唯一的子嗣。
也因此,府中对瑾之皆是纵容,瑾之闹起来天不怕地不怕,还是五年前,她妹妹带着简瑶回羡城,不知怎么的,简瑶就入了瑾之的眼,日日粘着她,简瑶一句不理他,就能让他安静下来。
林夫人心情有些复杂,有些庆幸,还有点酸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