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瑶低头,敛去眸中的情绪,等林瑾之安静下来,才走向林夫人,服了服身子:
“姨母。”
“回来后,就一直处理店中的事情,耽误到今日才来拜访姨母,姨母见谅。”
林夫人压下心中的情绪,叹气道:“你来了,就好了。”
她让人给简瑶奉茶,才缓缓地露出一抹笑:
“你放心,锦绣阁在羡城,有我看着,不妨事的。”
只要不和林瑾之牵扯到一起,林夫人素来从容不迫。
简瑶抿唇笑了笑,不说话。
青栀心中愤愤不平,死死低着头,怕自己泄漏了情绪。
林夫人当时嫁入林府时,林府不过一任县令,然而至今二十多载过去,林府早就成了知府,在羡城有着说一不二的地位,旁人皆道林夫人幸运,若不然,凭着林府如今的地位,怎会娶她这般商户之女?
林夫人身为知府夫人,自然忙碌,见简瑶来了,得以脱身片刻,便道:
“府上还有旁事,姨母便不和你客套,将你表哥交给你了。”
简瑶只能应下,看着林夫人匆匆离去,心中不由得苦笑,透着些许嘲弄。
单她唤了林夫人一声姨母,此番关系,的确不该客套。
但她和林夫人之间,却还没有那么亲昵。
林瑾之步步紧跟着简瑶,抬头就冲简瑶笑,眼中皆是信赖和赤诚,简瑶一愣,半晌,她才抿出一抹笑:
“我陪瑾之去写字,可好?”
简瑶肩上扛了太多事,她做不到心无旁骛地和林瑾之玩闹到一起去,姨母的心思昭昭赫然,她躲都来不及,哪敢离林瑾之近一步?
若能让林瑾之去练字,于她于他皆好。
对她说的话,林瑾之就没有不应好的。
在林府待了一日,简瑶回去时,天都暗了,刚到锦绣阁,青栀就忍不住哭了出来,她不忿地擦了两把眼泪,咬牙切齿道:
“没他们这么欺负人的!”
“当年老爷还在时,他们林府每年派人去长安送礼,老爷和夫人哪次不是和颜悦色地作陪?如今老爷不在,他们哪里还将姑娘放在眼里!”
简父是宫中太医,圣上近臣,哪怕官位不比林氏,但一个近臣就足以让林府待简瑶客客气气。
可这一切,皆在简父去世后烟消云散。
简瑶面无表情。
青栀又心疼又恨得牙痒痒:“他们把旁人都当傻子吗?他们故意使坏,逼姑娘不得不回羡城,就为了哄她们家那个傻儿子开心!”
“哪怕没了老爷,姑娘也喊她一声姨母,这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的关系,她怎么就那么狠心啊!”
锦绣阁是夫人和姑娘多年的心血,她们明知姑娘处境艰难,怎么忍心雪上加霜!
简瑶闭上眼:“别说了!”
酸涩在眸中转了一圈,简瑶偏过头,不让旁人看见她此时的模样,她脑海中还有年幼时,姨母进长安,抱着她舍不得放手的情景。
联想如今,谁不叹一声世态炎凉?
青栀的声音传来:“这次姑娘回来得及时,锦绣阁生意并无大碍,但若下次,她们还使这般手段逼姑娘回羡城呢?”
简瑶顾不得心中苦涩,眸中闪过一抹深思。
青栀说得没错。
她总不能将软肋放在旁人手中,任由旁人拿捏。
简瑶深呼吸了一口气:“告诉锦姨,这次回长安,她和我们一起走!”
青栀愣住:
“那羡城怎么办?”
简瑶眸色逐渐趋于冷静:“长安中,我已经买下城外一间庄子,本想作住宅,如今看来,只能作为工坊,善作纺织的人并不止羡城才有。”
“可我们哪有这么多银两?”青栀忍不住地担忧。
简瑶咬牙:
“低调些,将羡城的这间铺子卖了!”
锦绣阁位于长舆街,本就繁盛的街道,锦绣阁的面积比在长安的要大上一倍不止,是当初娘亲近乎倾尽家产才买下来的,如今卖出去,再加上往日收益,足够她回长安再筹谋了。
青栀心有遗憾,这可是夫人的心血啊。
但没办法,总不能真的如林府的愿,让姑娘嫁进林府!
两人讨论完,简瑶叹了口气,一丝疲倦涌上心头,她刚准备让青栀回去休息,就见颜青敲门进来,眉头紧皱:
“外面有官兵在搜查。”
简瑶一愣:“出什么事了?”
“听说是城主府失窃。”颜青有些不确定。
话音刚落,就听见院子中传来一声沉闷响声,似什么重物落地。
几人对视一眼,脸色顿变。
第11章 手无缚鸡之力
夜色甚深,树稀月明,院内没挂灯笼,全靠熹微的月光照明。
和在长安不同,长安城寸土寸金,简瑶只能屈居于锦绣阁附带的小院子中,而在羡城,简瑶自有一处居所,前院后院用花园隔开,占地面积不大,却足够宽敞。
离长舆街不远,和锦绣阁一道后门并连。
简瑶披着外衫出门,她年幼起就出入简父的药房,嗅觉甚为灵敏,腥稠的血腥味传来,让简瑶猝不及防地拧起眉,她抬眸看去。
平日里用来闲坐的石桌旁,卧躺着个黑压压的人影,令人发晕的血腥味不断从那处传来,颜青早在闻见血腥味时就沉着脸上前,低声提醒:
“姑娘小心,此人来历不明,又身负重伤,我怀疑……”
他犹豫着,话音未尽,但在场的人都听出他言下之意。
石桌旁传来忍痛的闷哼声,脸色吓得惨白:“城主府失窃,官兵要捉拿的盗贼不会就是这个人吧?姑娘,我们快报官吧!”
颜青未说话,但脸色神情明显赞同。
两人护着简瑶,不让她上前,同时看向简瑶,等待她拿主意。
此时那人似听见她们的对话,身子动了动,一双冷戾的眸子透过石桌下砥柱暴露在几人眼前,然而只是这一眼,就足够简瑶认出他是何人。
简瑶脱口:“小侯爷!”
等待简瑶做决定的二人一愣,转头看过去,恍惚,倒在石桌旁的不是长安人人敬畏的裴湛,又是何人?
裴湛显然也没想到会在此情此景下遇到简瑶,他失血过多,视线已经有些恍惚,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他只看见女子白着脸慌乱朝他跑来,似月下洛神在世。
刹那间,某种难以形容的、危险的战栗感席卷全身,既失控,又不可捉摸。
转瞬即逝,但残余的那抹庆幸和悸动,却让裴湛畅快地轻勾了唇角。
在长安暗暗窥探多日不得踪迹,兜兜转转,竟在这时遇见。
——注定的。
这是裴湛昏迷前最后的念头。
*********
吩咐颜青和青栀将裴湛抬进房间,等简瑶站定后,背后已经横生一片冷汗,打湿了衣裳,让她有些不适。
可这时却不是在意这些的时候。
青栀犹豫不决:“姑娘要救他?”
没有不赞同,只是有些不甘心。
青栀还记得裴湛之前的言辞,对姑娘明显的漫不经心和瞧不起,早就让青栀在心中记恨上了。
颜青退到一旁,不说话,只安静地看着简瑶。
简瑶强作镇定,先是吩咐:“去拿药箱。”
简父疼宠简瑶,自幼简瑶粘着简父,简父常夸她天赋聪颖,若是男子必可承他衣钵,对简父一身的医术本领,学了不说十分,八分总是有的。
颜青沉闷地将药箱拿来。
裴湛被放在房内唯一的床榻上,后背中了箭,不消须臾,就染红了锦被,哪怕青栀什么都不懂,都看得出其伤势严重,当下眉眼生了顾虑:
“姑娘?”
简瑶深呼吸了口气:“颜青,把他衣服褪下。”
此时此刻顾不得男女大防,饶是青栀有所迟疑,也没阻拦,颜青更不会质疑简瑶的决定。
衣裳褪下后,男子的后背就袒露在眼前,简瑶下意识地移开视线,耳垂冒上些许红色,似烧得灼疼,简瑶未看过旁的男子,但眼前一幕,简瑶说不出,只能凭感觉说一句——好看。
的确好看,除了那处刺眼的箭伤。
简瑶回神,顾不得羞涩,冷静下来,吩咐:
“颜青,你去将院子里的痕迹处理干净,再去四周看看,看见官兵,就立即回来!”
救下裴湛是一回事,但将自己牵扯进去,就是不长脑子了。
不知发生了什么,可城中闹出这么大动静,裴湛身份的确贵重,但这羡城却并非他的大本营,简瑶不得不小心行事。
说话的同时,简瑶已经弯身将一旁的烛灯拿了过来,她翻开枕头,下方一直藏着的匕首被她拿出来,她孤身一人,心中总有不安,这匕首是她贴身藏着的。
火烤过匕首,简瑶持着匕首,在快碰到伤口处,简瑶眸中闪过一丝迟疑。
她救下裴湛的原因很简单,她想和肃亲侯府搭上线,通过陈夫人的确是一条路,但是这条路保障太少了,眼前,摆了一条捷径,所以,简瑶在认出裴湛的那一刻,就决定好了要救他。
即使冒着极大的风险。
但此时此刻,简瑶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简父未去世前,她随着简父布施,处理过不少头疼脑热,到了羡城后,颜青大大小小的伤也是她亲自处理,可她却从未处理过这么严重的伤。
她真的可以吗?
是青栀的话拉回她:“姑娘,血越来越多了!”
青栀一脸害怕,即使不论身份,眼前的也是一条人命,哪怕青栀对裴湛心中有怨恨,也做不到无动于衷。
简瑶回神,咬紧舌尖,刺疼使她保持着冷静,她说:
“按住他。”
青栀点头,知晓姑娘要做什么,双手按住裴湛,怕他会疼得乱动。
简瑶剪断胸前刺出的箭头,和青栀对视一眼,闭眼,狠狠拔出箭支,鲜血随着箭支的拔出溅出来,迸射在简瑶脸上,温热又黏糊,让简瑶脸色骤白,险些生出一股反味。
忽地,脑海中想起,年幼时,父亲拍着她的头,笑道:
“我家瑶儿惯是娇气。”
遂后,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可惜和心疼。
简瑶知道父亲在想什么,可惜她不能继承他衣钵,又心疼得不愿让她受这份罪。
男子的闷哼声响起,简瑶压下眼中的酸涩和情绪,咬紧唇瓣,强忍着不适,将那处血肉模糊的伤口处理好,才将备好的金疮药倒在伤口处,松了口气,用白布包扎起来。
腰间忽然传来几下刺痒,正处于包扎伤口的最后一步,简瑶拧眉,熟悉感让她知道是青栀在碰她,没回头询问:
“怎么了?”
背后一直没人说话,简瑶处理好,纳闷回头,就见青栀一脸难色地越过她,看向她头顶……看向她头顶?
简瑶倏地回头,对上男子不知何时睁开的眼睛。
裴湛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眸底深处透着股说不出道不明的情绪,但明面上却一本正经、平静地看着简瑶,也不知清醒多久了。
“……简掌柜。”
许是受了伤,或是旁的原因,裴湛的声音颇哑,沙沙涩涩的,从头顶传来,似贴着肌肤,让简瑶不由自主地浑身生出一股战栗。
简瑶猛然回神,后退一步,远离了裴湛,才抬头看向裴湛,咬唇:
“你醒了?”
话落,简瑶眉眼又挂上一抹狐疑。
裴湛在长安城无人不知,她认出裴湛并无意外,但裴湛怎么也认识她?
简瑶虽不能说过目不忘,但像裴湛这种权高位重的人,若她在店中见过,她必然会记得,除了那日从镇南侯府回来和裴湛有过一面之缘,简瑶确信,她和裴湛并无交集。
忽地,简瑶脑海中闪过什么,她恍然大悟。
那日,沈雯去锦绣阁又匆匆离去,她曾在店中遥遥看见过裴湛在聚贤楼的二楼,莫非是那时裴湛知道了她的身份?
伤痛引起一系列不适,裴湛闷咳了几声,让简瑶立即回神,见裴湛似要起身,拧起眉:
“小侯爷不要动,你的伤只是简单包扎了一下,你一动,可能会牵扯到伤口。”
裴湛身份摆在那里,她还有求于他,所以,简瑶不想和他对上,但许是家风所致,见到这种不把伤势当回事的人,简瑶即使不说,心中也难免会有些不虞。
而且……简瑶快速看了眼裴湛,又收回视线。
本来就自幼体疾,如今又受了伤,竟还不当回事,简直没把自己的性命放在眼里!
不知为何,裴湛总觉得简瑶看他的眼神有些怪。
但此时,却没时间给裴湛去想这些,他站起身,疼痛使他唇色骤白,眼前一阵恍惚发黑,待站稳,他额头已经溢满冷汗,他却不自知,还仿若无事人般,平静地看向简瑶:
“城主府要搜查的人正是我。”
简瑶心惊地看着他一番动作,不明所以:“……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