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湛没有拒绝的道理,走上前两步,落后太子一个身子,一同朝慈宁宫走,时不时地听太子轻咳一声,裴湛瞥了眼太子,他脊背挺直,即使抵唇咳嗽,也一番怡然贵气。
裴湛心中清楚,太子想要拉拢他。
其实不止太子,还有二皇子,以及其余长成了的皇子。
毕竟肃亲侯府是忠皇党,不会被他们所拉拢,以至于,他这个看起来吊儿郎当却备受宠爱的肃亲侯府世子就成了最好的拉拢对象。
裴湛心中些许乏味,却说不得他们有错。
若他站在他们的位置上,恐比他们做得还要难堪。
毕竟,旁人在争,若你不争,就是将命运交给旁人手中,任人宰割。
“前些日子,有人进贡了一株珊瑚,颜色鲜艳,父皇送进了东宫,孤想起姑母最爱颜色鲜艳之物,本想让羡之带回去送给姑母,可羡之似乎近日来颇为忙碌?”
太子唇边挂着淡淡的笑,最后一句话看似疑惑,实则陈述。
不过借此想要试探他最近究竟做什么去了。
他受伤一事闹得沸沸扬扬,又是宫中太医亲自请脉,自然没了秘密可言。
裴湛不卑不亢,嗤笑了声:
“出了一趟长安,遇到了点意外。”
太子眉梢轻轻动了下:“可孤听说,羡之中的是箭伤?”
裴湛没有否认,自然地“嗯”了声。
除此之外,却一句也不多说了。
太子心知肚明,这是问不出来了,深深地看了眼裴湛,他轻笑了声,似有些羡慕:
“羡之逍遥,孤许久未曾出过长安了。”
圣上倒是一年一次狩猎或南巡,可太子体弱,圣上多数都不会带他同行,而是留在他在朝中监国。
一饮一啄,道不清得失。
所以,裴湛只是勾唇笑了笑,他道:“我性子顽笨,不如众位皇子,说是自在,不过闲散罢了。”
快至慈宁宫,太子唇角的笑终是淡了淡。
“那株珊瑚,羡之出宫时,带回去给姑母吧。”
说罢,他斜过头看向裴湛,轻声道:“日后孤再派人去请羡之,还望羡之莫要再拒绝。”
裴湛垂眸,不语。
太子和二皇子,除非拒绝不了,他多数都是不会应的。
天之骄子,被他拒绝多了,心中自然会窝火。
裴湛眼稍微末的笑意淡薄,可有可无地耸了下肩:
“知晓了。”
给太后请安的时间不长,太子不似裴湛清闲,还有许多事要忙,陪太后说了几句话后,就有事离开了,他一走,裴湛才彻底放松下来。
太后年迈,见他这模样,不由得笑骂道:
“没个坐相!”
裴湛不在意地冲太后讨巧地扬了扬眉:“外祖母疼我。”
太后一生只有一对儿女,她女儿千辛万苦只生了这么一个孩子,嘴甜讨巧,自然得太后喜欢。
皇室哪怕父子间都参杂着利益牵扯,那些来看她的皇子打得什么主意,太后心知肚明,只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有的时候,糊涂些反而是好事。
让太后好奇地说:“你往日都躲着他们,今日怎么和太子一道来了?”
“路上遇到的。”
太后眸中闪过了然。
她的一对儿女可互帮互助,而孙子外孙则隔得远了些,肃亲侯府想要明哲保身,太后并不觉得有错。
哪怕是太后自己,都不会轻易在储君之事上多话。
毕竟都是她的孙儿,即使略有偏爱,但大体都是一致的。
太后身子骨大不如从前,裴湛亲自端着药给她,状似不经意地问:
“怎不见二皇子来请安?”
“他只有初一或十五才会过来。”太后心思清明:“你问这作甚?”
裴湛耸肩:“看见了太子,一时想起来罢了。”
太后只笑,并未多问。
等太后撑不住去休息时,裴湛才起身离开慈宁宫,一出了慈宁宫,白三就凑了过来,低声:“前面下朝了。”
裴湛若无其事地应了声,只回头看向慈宁宫时,不着痕迹地拧了下眉。
白三眼尖,小声询问:“怎么了?”
裴湛快走到御花园时,才吩咐他:
“去办一件事,查五年前江城赈灾,宫中去的所有人选。”
顿了顿,裴湛添了句:“还有官员名单。”
白三惊骇。
他家小侯爷从来不会去管朝中之事,这忽然插手,让白三有些懵然。
但他有眼色地没去问原因。
裴湛轻眯了眯眸子。
若当初简父并非和一行人撕破脸皮,那简父之死必然是他身边亲近的人,或者官位高于他的人所为。
亲近者可下毒,官位高于他者可指派。
但真相如何,还得细查。
裴湛抬手揉了揉眉心,觉得自己接下了个烫手山芋。
证据太少了,他根本没法看清事情根本。
思索间,裴湛已经走到了御书房前,今日的御书房四周冷清安静,圣上身边伺候的刘公公都躬身在外,裴湛稍顿,眉眼扬了抹漫不经心的笑,缓步走近:
“刘公公,还请通传一声。”
他常进宫,和刘公公等人也混了眼熟。
往日刘公公一见他,就立刻进去通传,今日却站着没动,刘公公四周看了眼,低下头小声地说:
“万贵妃在里面。”
裴湛眸中闪过一抹暗色。
后宫不得干政。
哪怕圣上最宠万贵妃的那段时间,万贵妃都很少能进御书房。
圣上并非公私不分的人。
刘公公受过裴湛恩惠,少不得提醒他两句:“二皇子和太子皆在。”
“今儿个早朝,圣上发了好大一通火。”
短短三句话,裴湛拱了拱手,真心实意:“多谢。”
“小侯爷还是下次再来吧。”
好话,裴湛自然听得进去,如今摆明了这一家子的内里矛盾,裴湛懒得去凑热闹,他和刘公公说了声,就转身离开。
宫门外,马车已经等了许久。
裴湛不知道的是,他刚走没多久,万贵妃就擦着眼泪,狼狈地出了御书房。
素来温和儒雅的二皇子,这一刻,望着万贵妃的背影,脸色不动声色冷沉下来。
而太子依旧情绪淡淡的。
二皇子看了他一眼,忽地脸色平静下来,朝皇位上行礼:
“儿臣先行告退。”
他快步离开,朝万贵妃走的方向,眉眼染上一抹隐晦的焦急。
御书房中,圣上看向还站着的太子,眸色暗沉不可窥探,许久,他说:
“你也回去吧。”
和二皇子对峙时,太子脸色丝毫不变,而圣上这简短的一句话,反而让太子顿了顿,才应声。
这一切,裴湛皆不知晓,他正让白三调头去往苏巷街。
女子容色娇妍,和前来询问的客人巧笑回答,眉梢都添了分春色盎然,似遇到了什么喜事般。
不经意间回头,倏地,眼眸睁大,遂后她猛地扬了抹笑,眼眸璀亮,灼得裴湛心尖发痒。
裴湛下了马车,不紧不慢地走进锦绣阁,袖子中扔了样东西过去。
简瑶看清后,忙忙低声道:
“上次小侯爷让白侍卫送来的,还未用完呢!”
话音亲近,不似往日疏离,就这稍稍的变化,裴湛轻勾了勾唇:“无妨,留着。”
简瑶心中有愧,他将查清她父亲之死一事都担了下来,已然是帮了她许多了,这再时不时的恩惠,简瑶不好意思接。
邱妍今日本来是和好友来看看这短短时间内就声名大振的锦绣阁有什么好物的,没想到会在这儿撞上裴湛。
她刚要欣喜地上前,就见裴湛给那掌柜的扔了件东西,她离得不远,看得清那物是什么。
正是看清了,她的笑才僵在脸上。
凝脂膏?
邱妍眼神扫在简瑶脸上,笑意冷了下来。
第24章 周晗
简瑶推脱不过,就让青栀将凝脂膏收了起来。
她的伤已经快好得差不多了,这瓶凝脂膏许是用不到。
四周人甚多,裴湛有心和简瑶多说几句话,好叫那些眼盯着简瑶的人收敛些,可女子四处盼望,明显心有顾虑,裴湛无奈,刚要告辞,就见女子轻拧眉,拢着疑惑和迟疑:
“小侯爷昨日未歇息好?”
裴湛昨日从锦绣阁回去,就已经夜深,又和肃亲侯彻夜长谈,根本没有合眼,他眼底稍有青黑,一离得近了,简瑶就看得一清二楚。
当下,简瑶顾不得什么旁人视线,忙忙担忧问出来。
这可是唯一能帮她查清父亲真相的人,万万不得出事!
简瑶心中顾虑,眸眼拢着担忧越发浓厚,让裴湛一夜未眠的困乏都散了几分,他轻挑起的眉目,半晌未放下,眼稍几欲都是微末的愉快,让人不易察觉。
不知怎的,他忽然想起今日进宫时遇到的太子,下意识就抵唇轻咳了声:
“无碍,只是同父亲说了一夜的话。”
简瑶晒然,脸上刻了几分不好意思和感激。
裴湛素不问事,昨日回府和肃亲侯说了一夜的话,还能为甚?
裴湛还在继续:“今晨又进宫了一趟,方才得空。”
不动声色地邀功。
裴湛不着痕迹地斜睨向简瑶,说话时毫不心虚,他不停奔波,可是未停一刻。
他才不是做了事要藏起来的性子,这般辛苦,若简瑶不知晓,裴湛才可亏大发了!
简瑶低了低头,甚是窘迫:
“让小侯爷费心了。”
说话时,简瑶心中不断地想,自己要做些什么才能报答裴湛?
虽说她救了裴湛一次,但先前裴湛也救过她。
这掺和进皇子之争可是掉脑袋,亦是连累全族前程的事,可不能这般马虎一两个谢字就敷衍过去。
裴湛没久留,将自己的功劳说给简瑶听后,就回去了。
他每日都会给靖和长公主请安,今日还未去。
况且,如今快要午时,他近两日一夜未曾合眼,的确有些乏累了。
裴湛走后,锦绣阁才又热闹起来。
裴湛霸道,他在时,旁人都不敢大声说话,也知晓他脾性,哪怕家中和肃亲侯府有交情,和不敢上前和他凑近乎。
不过他一走,就立刻有人上前问简瑶:
“简掌柜,这小侯爷适才和你说了什么?给你的东西又是什么?”
说话的人是陈府夫人,也是简瑶在长安接的第一个大单子,自觉和简瑶该亲近两分,她稍抬头,朝青栀看去。
此般没有分寸,让简瑶脸上的笑淡了两分,她未表现出来,只道:
“小侯爷请我做个东西,适才的是酬劳。”
陈府夫人不信,她撇了撇嘴:“肃亲侯府什么好东西没有?需要请你做?”
简瑶笑而不语,淡眉如兰。
陈府夫人倒不好接着询问了,因为她忽然记起眼前这简掌柜的确手巧,也许那小侯爷的确想让她做些什么玩意儿。
索性她道:“半月前五公主让你做的绒犬,可能做成猫形?”
“可以。”见她不盯着问,简瑶松了口气,忙应。
“便订两个不同的,做得大些。”
简瑶笑着点头,陈夫人一年前刚得了双龙凤胎孙儿,府上皆是宝贝的时候,陈夫人每次买物皆是双份,简瑶都习惯了。
应了这个订单后,简瑶就带着青栀回了后院,留颜青在前面帮忙。
邱妍一直看着,并未说话,她身边的好友,是大理寺少卿的妹妹周晗,同大理寺少卿的狠戾相比,周晗性子过于柔了些。
她担忧地看了眼邱妍,小声地说:“妍儿,我们出来许久了,该回去了。”
周晗心中稍有庆幸,许是邱府从军,邱妍也和旁的大家闺秀不同,她直来直去,脾气素来火爆,刚刚裴湛离开后,她都怕邱妍会直接上去寻简瑶麻烦。
邱妍烦躁地看了她一眼,冷哼道:
“你怕什么?”
周晗低头,绞着手帕:“小侯爷许只是让她做件东西。”
轻声细语的,皆是紧张。
邱妍拧眉,打断她:“废话!难不成小侯爷还能看上她!”
邱妍语气不屑,但倒底顾忌着些场合,没叫旁人听见。
她冷冷扫了眼后院的方向,轻嗤:
“小小一个商女,也敢想攀枝,可笑。”
见周晗不接话,邱妍越发气恼:“听闻沈家要和你府上定亲?沈清山可是求娶过这女子,你心中就没点疙瘩?”
周晗脸色白了些,鼓起气说:
“可简掌柜并非回应。”只是沈清山一厢情愿罢了。
周晗小心地看了眼邱妍,后面这句话并未说出口。
她性子软,兄长也说过她许多次,之所以让她和邱妍走得近些,就是想让她学着点邱妍的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