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瑶自没有不应的,出了镇南侯府,青栀才忍不住道:
“世子夫人当真是个好人!”
简瑶有些恍惚:“是啊。”
这句话说完,她才意识到,她真的要将简家祖宅拿回来了!
一时之间,简瑶捂住唇,几欲掉下泪来。
第26章 水深
沈雯为了简瑶煞费心思,甚至想给她作保,引荐长公主。
但简瑶刚回锦绣阁,颜青就将一份请帖递过来,上面是肃亲侯府的印章:
“长公主派人送来请帖,请姑娘赴宴。”
那日简瑶匆匆离开肃亲侯府,但侯府的谢礼却是尽数送来,如今这种场合,靖和长公主同样备了邀请函,待简瑶这个救命恩人的态度足可以称之为郑重。
一晃三日,这期间沈雯陪同简瑶将简府祖宅终于买了回来,当晚,简瑶跪在父母的牌位前,声声泣泪。
她这一路算不得孤苦,却也足够举步艰辛。
靖和长公主生辰这日,肃亲侯府朱红色的大门敞开,来客络绎不绝,简瑶坐着马车前往肃亲侯府时,一路上皆能听见百姓议论纷纷,甚是热闹。
马车停在侯府门前。
前方排了许长的队,青栀有些兴奋,低声道:“姑娘,好多人!”
简瑶不似她这般,却也绝对称不上平静,这些人随便站出来一个,都是三品以上的官员,收到肃亲侯府请帖的,绝不会拒而不来,哪怕没收到的,恐也找尽了门路。
邱妍回头时,险些以为自己看错了。
这是什么地方?
区区一个锦绣阁的掌柜,也敢前来?
她频频回头引起了旁人注意,邱夫人拍了拍她手臂,低声呵斥:
“做什么左顾右盼!”
邱妍不知为何,一想起那日裴湛对简瑶的态度,就止不住对简瑶多些关注,她小声愤然:“娘!锦绣阁掌柜怎么也来了?她一个商人怎配来这种地方?”
邱夫人顺着她视线看过去,离得不远,邱夫人也看得清楚,女子肤色白嫩,明眸皓齿,惊艳昳丽的五官精致得似画一般,一袭胭青色素衣百褶裙裹身,头顶戴了两支淬珠的玉簪,简单淡雅。
世人皆爱美色,引得一旁人时不时朝她看去。
邱夫人轻拧眉,很快移开视线,倒底不是邱妍这般脑子不清楚的,拉住邱妍,训道:
“她身份低微,不该出现在此,又与你何干?”
“她来肃亲侯府贺长公主生辰,可不是去将军府!你可别犯浑地在这种场合闹事!”
邱妍见娘亲也不帮她,心中恼怒,又无法子,闷闷道:“知道了。”
话落,她余光看见周晗,三两步走过去,嗤呵:
“你那日还替她说好话,这为了攀高枝,都不知廉耻地追到这里来了!”
周晗稍有些茫然,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才知晓她在说甚,一时之间,周晗有些哑声,倒不是觉得简瑶有什么不对,而是觉得这和她无关,不想在背后说人是非。
是以,她垂眸不语。
邱妍只当她气短,无话可说,心中的气终于顺了些,抬了抬下颚道:
“以后知晓了?可得离这些狐媚子远点!”
邱妍颇为满意地离开,周晗依旧垂着头不说话,半晌,她兄长周裕走近,见她心情似有不佳,拧眉:
“谁欺负你了?”
周晗忙仰头冲周裕抿出一抹笑,摇了摇头:“没有。”
她知晓,哥哥让她和邱妍走近些,是为她好,所以哪怕觉得为难,她也在努力适应。
另一边,邱妍刚回了邱夫人身边,回头一看,顿时愣了:
“咦,人呢?”
原先站着简瑶主仆二人的地方,早不见了二人身影。
邱夫人根本没在意简瑶,闻言,觉得邱妍过于小题大做:“管她作甚,我们该进去了。”
邱妍拧眉,一边和她朝侯府走,一边不断地回头看,看了四周都没有简瑶的身影,就只好将这事压在了心底。
而简瑶,则是和青栀刚下了马车,没多久,就被白三找到。
“简掌柜,可终于找到您了!”
简瑶和青栀对视一眼,有些惊讶:“白侍卫?”
白三讪讪地应下,道:
“世子爷让我来接您,您直接跟着我进去,不必在这儿等着。”
简瑶愣了下,但这种场合的确对她来说有些不适应,裴湛一片好意,她也就受了,给青栀使了个眼色,就跟在白三身后,绕过众人,从偏门进了去。
一进侯府,就清净了许多。
白三在前引路,简瑶虽来过侯府一次,但依旧不知侯府布局,跟在白三身后走了一会儿,她不着痕迹地咬了咬唇瓣。
这宅子布局都是差不离的,分前院后院。
若要去给靖和长公主贺寿,该去后院才是,但这明摆是朝前院的方向去。
简瑶脸露了些疑惑,白三看见,低声解释:
“我们现在去的是不闻院,我们世子爷的院子,世子爷说有事和您说,需安静些,不闻院最合适不过。”
简瑶眸色立变,裴湛寻她说事,必然是当初父亲一事有些着落了。
想至此,她立刻加快了步子,恨不得让白三再快些,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之类的说法。
刚过了假山,简瑶未看见,后方的长廊上,有一女子远远看着她的背影,稍有些失神。
裴清婉觑了眼五公主,又觑了眼白三殷勤的态度,忽然觉得有些棘手。
就在裴清婉不知说些什么时,倒是五公主豁达地笑了笑:
“那是简掌柜吧,那日,本宫还亲自去过锦绣阁。”
裴清婉讪笑,无法否认。
见她一脸无措,五公主摇头:“你不必这样,我和你的交情与表哥无关。”
这话,裴清婉是不信的。
若非三哥,那么多世家贵女,她一个爹不疼娘不爱,唯独靠着大伯母怜惜的人凭什么冲出重围,得她看重?
裴清婉旁的没有,惯是有自知之明。
五公主道:“今日姑母设宴,必然忙得不可开交,你不用陪着我,去帮姑母吧。”
裴清婉不放心,迟疑不定。
五公主斜睨了她一眼:
“这侯府,本宫熟悉,无需你引路。”
话到这里,裴清婉没了拒绝的理由,当下道:“那等我帮姑母安置好宾客,再来陪公主说话。”
五公主笑着点头。
直到她身影消失不见,五公主脸上的笑容才消失不见。
她面无表情地看向简瑶身影消失的方向,不知何时,她的手紧握着香囊,指甲几欲要刺进肉中。
珠寒不解地看向她:“公主,您怎么了?”
倏然,五公主自嘲一笑。
她摊开手,手心皮肉稍破,指甲上微带血丝,珠寒和其余宫人惊恐地捂住唇,珠寒又气又急,快要掉下泪来:
“公主,您心中不舒坦,罚旁人就是,何必糟践自己!”
她忙忙要去替五公主擦拭手心,五公主却没要,她恍惚自嘲地看着手中香囊,低低呵笑:
“我道,为何他忽然喜欢这种小玩意儿。”
那日简瑶的话还在脑海中未忘——这是民女私下做着好玩的。
女子亲手做的玩意,得他念念不忘,随身携带。
而她呢?
无意中捡到此物,奉为珍宝,日日捧在手心把玩,甚至亲自去找那人,好言好语请她再做一只。
她拿着,人家二人情定之物,要送给他。
荒谬可笑至极!
若非她今日认出那女子,恐要真的以为他喜欢这种小玩意,沾沾自喜地以为能讨他欢心,甚至,她还想着今日将绒犬送给他。
五公主闭上眸子,忍不住后退一步。
羞耻自内而外,将她自以为是的一脑子热浇了个彻底!
只五公主不解,既然如此,简瑶明知此物意义,为何要应她再做一只?
她为何不说清真相?
为何将她蒙在鼓里戏弄,让她如跳梁小丑般沾沾自喜!
五公主忍不住心中苦楚,解开香囊,狠狠抛进池中,眼睁睁地看着香囊被淹没。
珠寒惊呼一声:“公主!”
她是知晓,公主有多爱护这绒犬,怎么就给扔了?
她跺了跺脚,急忙道:
“快!快去找人来捞——”
“站住!”
五公主的厉呵打断她,珠寒回头,五公主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平静道:
“回来。”
五公主咬紧了牙,才维持住表面的平静。
她是堂堂皇室公主,哪怕在情之一事上落了下风,也绝不会叫旁人看一点笑话!
珠寒稍愣,无意识地喃喃:“公主……”
五公主早就转身,不再看向那池水,朝翟清堂走去,一步一步,仪态万千,她说:
“该去给姑母祝寿了。”
此时的简瑶已经到了不闻院,裴湛在书房中等她。
案桌上摆了几盘点心,显然等候她多时,简瑶拎着裙摆进来,裴湛抬头,冲她招手:
“过来看看这些。”
一叠纸,近有一指厚。
简瑶的心神顿时全被吸引过来,猜到那是什么,反而有些紧张无措:“这是什么?”
裴湛没回答,只是将厚厚的一叠纸递给她。
简瑶咬唇,手指稍颤地接过,她一张张地翻着。
每一张上都写着一人的姓名、身份,以及这五年来的升迁动向。
她越看,脸色越白,最后几近毫无血色。
裴湛不忍落看,只声音依旧平静,同她解释,反让她回了些神:
“你手里拿的,是当年去往江城赈灾一行人的所有名单。”
厚厚的一沓,这其中费的心思不言而喻,简瑶感激不尽:
“多谢小侯爷!”
她知晓,若靠她自己,只最初的这份名单她都弄不来。
裴湛摇头:“你别急着谢。”
简瑶眸有不解。
他本只是想替她查清她父亲之死,但越往下查,才越知其中水深。
裴湛不着痕迹地敛下眸眼。
昨日父亲将这些递给他时,只拍了拍他的肩,低沉地说了一句:
“羡之,此事非你我可窥。”
“你可想好了,当真要继续查下去?”
第27章 若是她不收呢?
二月末的春风暖意盎然,楹窗紧闭,书房中格外安静,只余了些暗香浮沉,简瑶轻嗅鼻尖,记得这清香曾在裴湛身上闻到过些许。
裴湛一直未说话。
简瑶意识到什么,她脸色惨白,却还是强撑着,努力扯出一抹笑:
“小侯爷,我是不是很难查清父亲一事的真相了?”
女子脸上挤出的笑比哭还难看。
裴湛暗暗拧眉:“查清真相,不难。”
难的是,将凶手绳之以法。
简瑶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低下头,她咬紧了唇瓣,泪水无声地落下,她不敢叫裴湛发现。
她的确想请裴湛帮忙,可裴湛并无那个义务。
将一族都牵扯进来,只为了让她讨个公道,若她站在裴湛的位置,也必然会选择明哲保身,若袖手旁观能保族中安稳,为何要趟浑水?
道理简瑶都明白,可她还是揪心得疼。
许是和裴湛有过羡城的交情,又或是裴湛知晓她的秘密,简瑶在他跟前有一些藏不住情绪,她哭声变得急促,抬头看向裴湛,似抓住最后一棵稻草:
“就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简瑶茫然,她不懂地摇头:
“只要收集到证据,交到圣上面前,为什么不能将凶手绳之以法?”
她话中带着哭腔,走投无路,抱着微薄的希望:“不是说,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吗?”
裴湛不语,用手帕无声地擦尽了她脸上泪痕,低声:
“那是他的孩子。”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叫简瑶心生绝望。
为了旁人将自己的孩子逼上死路,怎么可能?
倏地,简瑶哭声戛然而止,她抬起头,深深地呼吸,不知是在对裴湛说,还是在对自己说:
“不对,有办法的!”
裴湛轻眯眸。
有办法?
简瑶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紧紧盯着裴湛:“小侯爷答应会帮我查清害死父亲的凶手,可还作数?”
裴湛生了好奇:
“自然作数。”
简瑶抽噎着鼻子,身子皆被方才哭得有些发抖,她说:
“只要知晓凶手是谁,就总有法子的。”
旁人都说难,裴湛也说不易,无人助她,那又如何?
她不怕前路艰辛,只怕失了方向。
裴湛只觉得眼前女子眸中渐渐有了光,坚定不移,久久不散,裴湛敛下眼睑,藏住心尖刹那间的酥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