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云岫低声道:“恪儿喜欢梅花,找一棵梅树,埋在树下吧。”
扶风点头。
此刻日薄西山,晚霞铺满天际,树林距离洛阳城还有三十多里,他们本来是打算今日天黑前入城的,现在肯定是赶不及了。
扶风道:“再往前走十里有一家客栈,郎君今日悲伤过度,恐不宜再连夜赶路,郡主可要先在那里下榻休息一宿?”
居云岫同意,扶风便下令众人整顿,向着十里外的客栈出发了。
十里外,城郊客栈。
金乌西坠后,漫天彩霞如琦,客栈外面搭着的木棚里食客寥寥,战长林头戴一顶斗笠,仍是捡着角落而坐,头一转,便可欣赏山外瑰丽的落霞。
桌上摆着一大盘酱牛肉,一小坛烧酒,战长林慢慢酌着,等着居云岫的车队过来。
不多时,官道上传来隆隆蹄声,战长林循声望去,看清来人后,眉头一蹙。
三殿下今日出城打猎,所带人马并不少,只是后来随他前去林间抓野兔的只有承顺及另一个贴身侍卫,是以当他被扶风等人围困住时,受限于兵力悬殊,只能任由居云岫为所欲为。
想到这里,三殿下心头怒火熊熊,一进客栈后,张口便骂:“居云岫这个贱人!”
客栈里的跑堂都是熟悉他的,忙跑上前来恭迎,哪想撞上枪口上,不等开口,就被他一脚踹开。
“滚!”
掌柜在里面听到动静,吃了一惊,赶紧跑出来赔罪,随从三殿下的那名侍卫喝道:“废什么话,赶紧给殿下把酒菜送上来!”
“是是是!”
掌柜的赔罪不迭,拉着倒在地上的跑堂离开,三殿下撩袍在靠门边的一张方桌前坐下,怒气不减。
那侍卫道:“殿下先消气,这长乐郡主也不过是狗仗人势,以为要嫁给赵大人,便有人给她做靠山了,可也不想想您是谁,那赵霁再位高权重,还能高过您不成?”
侍卫本是想宽慰,哪想到一提赵霁,三殿下反而更恼。
居云岫今日虽然没有直接拿赵霁压他,可她能够在那时候占据上风,不是没有赵霁的因素在。
因着侍妾心月一事,满城都在传他跟老四打的那个百金之赌,赵霁现在对他是横竖都看不顺眼,指不定还会怀疑他参与了心月堕船一事。
要是今日他欺辱那小畜生的事传到赵霁耳里,就算赵霁对居云岫不够上心,八成也要借着这机会到父皇面前参上一本,用那些卑鄙下作的手段灌他一壶。
思及此,三殿下咬牙切齿。
侍卫对上他阴森双目,一个哆嗦,忙换个路子,跟着骂道:“这长乐郡主就是贱,生的明明是个贱种,倒也有脸来取个‘居’姓,这回拖着一府的丧家犬嫁进赵家,就更不要脸了。像她干的这些事,哪一件不是在给皇家抹黑?照卑职说,殿下只管跟娘娘上报,有娘娘在,就算不劳烦陛下,也足够治住这贱人了。”
三殿下想到母妃,脸色这才好看一些,阴狠道:“一家的狗东西,老子非要弄死她!”
正说着,掌柜的亲自端着漆盘把酒菜送上来,角落里,一人放下空酒碗,大拇指揩过嘴角,起身了。
第54章 . 惩治 “爹,爹!……”……
离开客栈后, 三殿下一行扬鞭策马,欲趁天黑以前赶回洛阳城,谁知刚走三里不到, 众人的马突然发出悲嘶, 不肯再走, 三殿下所乘的那匹枣红骏马更是前蹄一跪, 直接倒在道上。
三殿下险些一个跟斗摔下来,又开始勃然大怒。
众人正乱着, 一人检查马匹情况后,回道:“殿下,我们的马像是给人算计了!”
刚才在客栈里歇脚,众人的马都栓在马厩那儿吃草喝水,因着是熟悉地方,便也无人看管,照眼前这情况看, 多半是贼人趁那档口,在马厩水槽里灌蒙汗药了。
先前那贴身侍卫闻言, 叫道:“不好, 快来保护殿下!”
众人一震, 赶紧拔出佩刀,火速围成一个圈,把一脸茫然的三殿下护在中央。
戒备半晌后,官道上除开暮风以外,连个鬼影都没有。
三殿下突然感到一阵羞耻, 踢开那侍卫:“你是蠢货不成!”
那侍卫“哎哟”一声,从地上爬起来,想劝些什么, 又不敢再开口。
三殿下径自走回马前,恨铁不成钢地又朝马头上踹一脚,见这马是当真没了反应,袖袍一拂,窝着火道:“你,去客栈里给本殿下牵匹马来,要是天黑前回不了城,本殿下唯你是问!”
“是!”
那人赶紧掉头,朝着客栈一溜烟奔去,三殿下环视着眼前一派狼藉的景象,恨声道:“这阴招,定是赵霁那臭贼的手笔!”
赵霁虽然记恨他,但到底不敢真把他怎样,便是报复,多半也就是像眼前这样,来些阴损的伎俩,令他受困城外,狼狈不堪。三殿下冷哼一声:“还真以为能把本殿下困住不成!”
没多久,蹄声飒沓,先前那人骑着一匹马奔来,下马后,立刻把马鞭呈给三殿下。
三殿下嫌弃道:“怎么就一匹马?!”
那人回道:“殿下恕罪,客栈里就这一匹马,还是卑职从一个旅客那里抢来的。”
三殿下皱着眉直骂“废物”,翻身上马后,对着一众随从道:“自己想办法跟上来,另外,那间客栈里定有赵霁的狗腿,给我查清楚了再回来。”
“遵命!”
“驾”一声,三殿下骑着马绝尘而去。
官道到城门还有近二十里路,三殿下甩着马鞭,离开众随从后,抄近路穿越树林,及至林间,胯下骏马再次发出一声悲嘶,摔倒在地。
三殿下猝不及防,滚落下来后,便欲起身,后脖突然被一只脚狠狠踩住。
三殿下愕然,瞪大眼睛。
夜幕四垂,风刮着客栈外的树林,声音有些悲咽。
掌柜的前脚才送走三殿下那一拨盘查的随从,后脚又迎来长乐郡主一行,招待后完,精疲力尽,叫伙计打烊关门,回到后院里歇下了。
战长林策马而来时,客栈外已冷冷清清,马厩那头停着王府里的车队,有护卫在车外值守。
战长林下马,牵着马走到马厩里,对车前值守的护卫道:“一会儿不管什么人来,只管说不知道。”
护卫回道:“公子放心,今夜在客栈,我等都没有见过公子。”
战长林栓完马,道:“不止是我的事。”
护卫一怔,抬头时,战长林已转身走了。
居云岫刚沐浴完,湿濡的长发披散在肩后,璨月用棉布压着,吸干水气后,道:“郡主再坐一会儿,等全干了再睡,不然明日又要头疼。”
居云岫道:“恪儿可醒了?”
璨月眼神微黯,道:“还在睡着,琦夜跟姆妈守着的,程大夫也在,郡主不必担心。”
居云岫垂眸,少顷道:“我坐一会儿,你退下吧。”
璨月欲言又止,想到今日林间的事,知道居云岫需要独处,到底没有再多留。
门关上后,居云岫打开窗户,黑压压的夜幕里繁星闪烁,居云岫望着那些明灭的星光,目光哀戚。
战长林说,故去的亲友会变成天上的星星,那今夜的这片夜空,是不是多了一颗名叫“小黑”的星星呢?
想到恪儿抱着它哭得撕心裂肺的模样,居云岫的心仍旧在痛,不知道在他醒后,该给他一个怎样的解释。
“吱”一声,门又被推开,居云岫颦眉道:“不是说了,让我一个人坐一会儿吗?”
来人没有回应,只是脚步声越来越近,居云岫转头。
屋里烛光暖黄,战长林摘下斗笠,双眼逆着光,深邃乌黑。
居云岫胸口蓦然一酸,望回窗外。
战长林看到她这个反应,便知今日的情况恐怕比自己想的还不乐观,沉默后,走上前,伸手抱住她。
居云岫有挣扎之意,战长林便抱紧,下颔抵在她发顶,双臂环在她胸前,不给她拒绝的余地。
窗前有风,居云岫被他紧拥着,没法再挣开,目光凝在窗外的夜色里,有一瞬间,泛着潮意。
“居胤今日是不是欺负你了?”
良久,战长林开口,声音里有一半哄慰,也有一半杀伐,给人多么久违的安全感,居云岫一下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滋味。
“不是我。”
“那,是恪儿?”
居云岫没有反驳。
战长林眼底戾气更盛,想到今日在客栈外听到的那些污言秽语,忍耐地道:“他对恪儿做了什么?”
居云岫不想再复述那些情景。
战长林脸上凝霜,压着心里的痛恨,柔声道:“这是最后一次。”
他虽然有意温柔,可语气里的那股杀气根本没有消散,居云岫琢磨着这个“最后一次”,回头。
战长林的目光也定在窗外的夜色里,利如锋芒。
居云岫心里突然产生一种不祥的预感,便欲究问,璨月在这时推门而入:“郡主,郎君醒……”
甫一看到窗前相拥的二人,璨月结舌,与此同时,有熟悉的啼哭声从对面屋里传来。
战长林、居云岫相继变色,不等璨月多言,已一前一后冲出屋外。
恪儿躺在床上哭闹,喉咙都哑了,却还喊着“小黑”。
程大夫反复摸着他额头,皱眉道:“糟糕,到底还是烧起来了……”
战长林、居云岫入内,正巧听到这一句,彼此的心都窒息一般。
居云岫率先坐到床边,抱起恪儿,捉住他乱动的手。
程大夫在床前给恪儿诊脉。
沙哑的哭声响彻屋内,密针一样地扎在战长林心里,他听着那一声声绝望的“小黑”,没法再忍。
“小黑呢?”
琦夜站在旁边,脸色灰败:“死了。”
“怎么死的?”
琦夜想到小黑狗死前那一幕,悲伤、怨怼涌上心头:“三殿下当着郎君的面踩住小黑,辱骂郎君是畜生,逼迫郎君叫小黑‘阿爹’,郎君不肯,小黑就被活活踩死了。”
床上哭声更哽咽,众人垂首噤声,神色悲楚。
战长林眼眶猩红,点点头,转身往屋外走。
居云岫凛声:“你要做什么?”
战长林脚下不停:“不做什么。”
居云岫喝止他:“现在最想他死的人是赵霁,你不要为他人做嫁衣!”
战长林驻足在门前,没做声。
居云岫心里那种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你到底把他怎样了?”
战长林盯着门,半晌:“没怎样,留着气的。”
正说着,窗外突然一阵骚动,姆妈大惊,跑到窗前一看,回头道:“郡主,有官差来了!”
居云岫望向战长林的目光更冷峻。
来的这一行人风风火火,顿挫间,已冲至客栈门前砸门,另有一拨人围住马厩那头的车队,向在车前值守的王府护卫缉查盘问,问的正是三殿下居胤的下落。
屋里众人一时神色惶惶,战长林面色无波,推开门。
“嫁衣我不做,但今日这事儿,我也不会罢休的。”
客栈大门口,一队官差来势汹汹,四下缉查,折腾得掌柜、伙计悬心吊胆,听闻三殿下从自己的客栈离开后便一直下落不明,掌柜的更是心惊胆战,解释的话讲得嘴皮都干了。
战长林躲在暗处,先看这批官差有没有为难居云岫,再等他们离开,大概一刻钟后,一众官差无功而返,骑上马继续往前追查。
战长林回到马厩,解下自己的马,骑上后,向着官差离开的反方向策马,消失在黑夜深处。
客栈距离洛阳城门二十里远,三殿下是离开客栈后,在回城的途中失去踪迹的,因而官差的搜查范围暂时只在这方圆二十里内。
距这二十里开外的十里处,则是今日居云岫与三殿下狭路相逢的树林。
战长林骑马回到树林,来到一棵大树前,树上倒挂着一个成年男子,眼嘴被蒙,手脚被捆,形容狼狈可笑,正是此刻令全城官差遍野搜寻的三殿下。
听到马蹄声,三殿下呜呜大叫,战长林下马,走到他跟前,扯开他嘴里的布条。
三殿下以为获救,孰料嘴巴刚张,猛被灌进一物,又臭又软,恶心至极。
三殿下立刻要吐,却被来人摁住嘴巴,被迫吞咽下去后,那股恶心之意愈发强烈,臭味更充斥鼻孔、口腔,久久不散。
“哕……”
三殿下干呕着:“这……是什么东西!”
来人回:“狗屎。”
三殿下如被雷劈,张开口吐,又被掐住双腮,紧跟着一大股腥臭微热的不明液体朝嘴里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