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了。”
那日之后,容凤笙知道,谢清莺不会想出什么好主意。但是她没有想到,谢清莺竟然大胆到,直接将郗鉴雪喂了药,打包送到她这里。
堂堂神官大人,怎么会中了这种药,她也想不明白。
但这人缺乏常识,说不定很好骗。
容凤笙再次叹了口气,看向榻上的人影。
肤色雪白,长发铺散在枕上,素日里戴着的面具也不知哪里去了。
虽然是个木头,也是个木头美人。他紫衣单薄,浸透了汗水,那双浅色的眼眸中水润朦胧,眼角含着泪光。
这副模样,估计天下没人见过。
不知谢清莺从哪里找来的药物,竟是这样烈,令郗鉴雪这般冰雪样的肌肤,也泛起了淡粉色。
他嘴唇张开,微微喘.息着,手腕和脚腕都被绑紧,绷直成了一条线,像是下一秒就要绷断了去。
他的双.腿想要并拢都做不到,眉心紧紧皱成一团,汗出如浆,看上去痛苦难受至极。容凤笙皱了皱眉,坐在他身边。
他向上仰了仰身体,肌肉的轮廓撑起,又无力地倒了下去。
上衣被掀起一个角,露出若隐若现的腹肌、容凤笙看了一眼,便别开眼去。
她心想,谢清莺这次太过分了。
“救我。”
他只会这样喊,濒死一般,重重地喘着气。
“救我、救我……”
仿佛真的被逼入了绝境。
容凤笙看向他的脸庞,这一看,就有些移不开目光。
郗鉴雪的眼睛本来就生得很优越。眼尾弧度上挑,眼皮很宽。瞳仁的颜色很浅,有种疏离避世的清冷感。
他平日里总是半抬不抬的看人,就好像谁都不放在眼里。
此时,眼睛睁得大大的,些许红色蔓延,里面虽然没有焦距,却是湿漉漉的,像是小鹿眼般纯洁无辜,又有种致命的欲色。
他猝然转头,直直对上了她的视线,容凤笙一惊,还以为他清醒了过来。
谁知,他嘴唇开合,又开始无意义地重复那两个字,救我。
银色的发丝黏湿了汗,沾在颊侧,随着微微摆头而愈发凌乱,看上去有种惊心动魄的美感。容凤笙原本正在给他解开手腕,顿了一顿。
她忽然想起自己幼时读过的志怪话本,
那些妖怪,常常扮作绝色美男的模样,看似可怜,实则下一刻就会原形毕露,化作银蟒般缠上来,将人死死地缠进怀中。
她这一愣神,郗鉴雪便从半松的绳索中挣脱,他忽然一把捏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拉到了面前。却只是这样紧紧地抓着,然后跟她大眼瞪小眼。
容凤笙看着近在咫尺的面容,试着挣了挣,却发现根本没用。他的力气太大了。
只不过,郗鉴雪似乎不懂。
他纯情得连怎么缓解难受都做不到,只是抓着她的手掌,贴到了脸上,然后用脸颊蹭着她光滑的手腕,痒得她忍不住想往后缩。
他闭着眼,从鼻子里发出舒服的哼哼。
这是他能做的全部了。
她皱了皱眉。
沉默在蔓延,只有男人难受的喘.气声回荡,不知道的还以为里面在上演什么戏码,只有容凤笙知道,这个中了药的男人,只是像猫儿般,蹭着她的手掌。
郗鉴雪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很热,全身像是在一个大火炉中,后背湿得像是从水中捞出。
但是他手里握着一截冰,大大降低了他自身的温度,缓解了那股燥热感。而且还是香的,嫩滑的,与其说是冰,不如说更像是一块豆腐。
他挨蹭一下,身上的难受便缓解一点。
这种身体失去了掌控的感觉,前所未有,他怀疑自己是生病了,于是从嗓子里挤出一句话。
“我这是怎么了。”
他半睁着眼,声音沙哑至极。
“你中药了。”
“药?”
这家伙不会连春.药是什么都不知道吧?
容凤笙忽地想到,谢清莺手里的药名合.欢,可是有致幻作用的,忽然来了兴致。
“你现在看我,我是谁?”
郗鉴雪却闭上了眼。他睫毛长得像是女孩子,微微抖动着。
她忽然觉得很有趣。
她的视线,缓缓扫过他全身。就算闭着眼,郗鉴雪也能够感受到她的目光像是有实质那般,脸颊逐渐烫热了起来。
胸口,却忽地感受到了一股重量,似乎有谁将手轻轻放在了上面,丝丝的凉意传来。他情不自禁地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喘.息。
“嗯……”
容凤笙紧盯着他心口的位置。她的手覆盖在上面,感觉到了激烈的心跳声。
似乎与普通人的心跳,没有什么两样。
这颗心流出的血,就能令她见到最思念的亲人吗?
郗鉴雪也是人,若是被一刀扎进这里,也会死的吧……
她猝然将手移开。却被他一把握住了手腕,再度放在脸颊上,轻轻磨蹭起来。懒得管他,容凤笙拿起放在一边的佛经,喃喃念诵。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雾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她嘴里念念有词,不知是不是这佛经的作用,郗鉴雪渐渐地不再气喘。
他半睁开眼,看向声源处,却不自觉地有些痴怔。
佛偈声声,安抚人心。
那花瓣般美好的嘴唇开合,他甚至能够看见柔软的舌、洁白的齿。一绺乌黑的发,忽地落在了脸侧,被她伸手别到了耳后。
郗鉴雪忽然觉得自己很奇怪,他闭了闭眼,喉咙里溢出一声闷哼。
容凤笙低头看去,见他双目紧阖,竟是彻底地晕死过去。
忽然,门被拉开。
“哟,这都大半个时辰过去了,阿姊还没……”
谢清莺笑着立在门口,妖媚的脸上满是揶揄,看清房间衣冠整齐的二人,声音卡在了嗓子眼。容凤笙看她一眼。
“跪下。”她将手中的佛经合上,随手放在一边,而后静静地望着谢清莺。
“我说过,不必用这样的手段。拿我的话当耳旁风吗?”
谢清莺一僵。
“可是……”
“你既然奉我为主,就不该僭越生事。若你并非真心,那你我便没有合作的必要了。”
女子眉眼冷冰冰的,像是蕴存了一季不化的雪水,谢清莺却看得失神,只觉面前之人,几乎灵魂都与那个人重合。
谢清莺缓缓屈膝下跪。
容凤笙听见,她一字一句道,
“清莺知错,主子息怒。清莺保证,下次绝不再犯。”
“我不信你,”容凤笙叹气道,“你走吧,”
谢清莺眼底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
“我保证!下次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她一点一点跪行过来,跪在容凤笙的脚边,眼泪顷刻间滑出了眼眶,呜呜地哭泣着,鼻尖发红,看上去可怜得不行。
“阿姊,我错了,我知道错了。”
这眼泪说掉就掉,以前不知骗了繁衣多少的同情。容凤笙想着,半晌慢吞吞地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眼底却没有什么多余的感情。谢清莺却拼命贴近,只为感受她手心的温度。
她妖媚的眼眸半阖,却令人感受到了她深深的眷恋,以及发自内心的依赖。这样的女子。容凤笙忽然很想知道,当初繁衣有没有动心?
想必,又是一段她不忍知道的往事了。
她半天都没有说话,谢清莺又慌张起来。“阿姊!你信我,我是真心为你着想的!”
谢清莺见她抿唇,急急地伸出四根手指,指天发誓,道,“若是我此言有假,必遭天打雷劈!我欠了繁衣太多,我真的是愿意好好辅佐阿姊的,愿意好好补偿你的,阿姊你再给我一个机会吧!”
她又是发誓又是哭泣,容凤笙被磨得没了脾气,叹了一声。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他是怎么来的,就怎么送走吧,而且要恢复原样,明白吗。”
谢清莺看了看榻上。
男子面上红晕还未尽褪、满是美人受难的脆弱感。
身形却极为修长,想来重量亦是不会轻到哪里去,谢清莺的面色,顿时变得有些僵硬。
而后低下头,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
“都安排好了吗?”容凤笙又问。
“嗯。”
“阿姊当真要这般做?可若他不信怎么办?”
“管不了那么多了,”容凤笙揉揉额头,淡然道,“为今之计,走为上策,若是被他反应过来,提前行动,你我没有半点胜算。”
转眼就到了年末。
寺里也是有了过节的气氛,路上容凤笙还得了几个小沙弥送的福袋,或是零嘴儿,或是佛珠串,还有祝福的话语,她莞尔,便以一些金叶子回赠。
紫衣人远远看着她与小沙弥们说笑,轻柔的声音飘进耳中,在心中泛起了圈圈的涟漪。
他像是失神般,盯着女子的侧脸,看了一会儿,又垂下眸,静静看着脚下的雪。那里落了梅花的花瓣,仿佛血泪凝结。
面前忽地出现一双素履。
青色的袖角一晃,一只素白的手,拈着什么在他眼前晃了晃。
“郗大人,此物送你。”
是一只福袋,喜庆的红色,里面鼓鼓囊囊不知塞了什么。
郗鉴雪拿在手中,却没有打开看。
他忽然道:“我知道你想要什么。”
容凤笙诧异,“你说什么?”
“你想要紫香,对不对?”
郗鉴雪的声音有些不甚平稳。
那天他中药的时候,她将手放在他的心口,声声低念,他都听到了。
“你知道了?”
容凤笙的表情有些奇怪。
郗鉴雪盯着她看了一会儿。
“你知道紫香是什么吗?紫香可以连接云寰与现世,能够令人见到,心中最为思念之人。但是,它会让人沉溺在其中,就此长眠,永远不愿醒来。很少有心志坚定之人,能够从紫香的梦境中醒来。”
他背对着她,嗓音空灵得像是来自遥远的仙境。
“即便如此,你也想得到紫香吗?”
郗鉴雪忽然回身,直直地望进她眼眸。他眸色浅淡,看尽世间万物,太上忘情。
容凤笙久久怔住。
遇见繁衣,然后沉溺在有繁衣的那个梦里吗?是选择在梦里,姊弟团聚,还是选择留在这个世间?
郗鉴雪没有给她思考的时间,他神色有几分认真,“可我答应了我的族人,要回家的。若是我为你炼制紫香,你会送我回家吗?”
回家?回云寰吗?
几瓣落梅掉在了他的肩膀,血红小巧,像是精致的刺绣。
第71章 71 二合一
071
容凤笙浅浅地叹了口气。
“云寰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似乎没想到她会问这样的问题, 郗鉴雪愣了一下。
“用世人的话来说,云寰,就像世外桃源一般吧。无数人苦苦找寻它的所在, 却都无功而返。”
“你从云寰中来,看似神秘高深,但是与世人,没有什么不一样吧?被取走心头血, 你一样会死的,对么?”避开了他的视线,容凤笙淡淡道, “我不会送你去云寰, 我根本不知道云寰在哪里。所以,你只能自己回去了。”
这是第一次有人,说他与世人一样。在很多人眼中,他就是异类,这满头的银发、预测的能力、独特的身份都注定了他永远置身于另一个世界。
“那天,你帮了我,”郗鉴雪眨了眨眼, 他从腰间取下荷包, 将金叶子倒在掌心,“这是给你的谢礼。”
他似乎在努力学习世人的规则。
“谢礼就不必了, ”容凤笙真心一笑, 微微欠身,“大人若是真心想要谢我,教我几招防身的法门可好?”
没准遇到危急情况,还可以自保。想到接下来的安排,容凤笙不禁提起一口气, 还有一场硬仗要打,眼下不是放松的时候。
郗鉴雪一怔,随即垂下眼眸。
“好。”
一连几日,容凤笙一有空暇,便找郗鉴雪教自己防身的功夫。
她身姿轻盈,以前练舞多少有一定功底,根骨还算柔韧,学了几招,起码不会在对上身怀功夫之人时,任其宰割了。
这夜,她在枕头下藏了匕首,正浅浅合眼。就被一种古怪的感觉惊醒了,似乎……有人在凝视着自己。那眼神如蛛丝黏腻,如同有实质般,在她周身上逡巡,令人喉头发紧。她醒过来的时候呼吸急促。
这几天睡觉都不踏实。总是会梦见以前的很多事,还有人。容凤笙看向床边,那里立着一道颀长的人影。
“你一直在喊一个人的名字。”他声音有些轻。
“你喊遗奴,”月光下,他似乎微笑起来,唇角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