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大人当真是情深不悔。”
话音一落,修长的身影逼近眼前。
“未婚妻?”
他双目漠然,盯着容凤笙看了好一会儿,看得她手指微微攥紧,几乎怀疑自己已经露馅。谁知,他又将目光看向别处,浓长的睫遮住眸光,薄唇微启,漫不经心道。
“好。朕今日便当一回月老。”
他按着眉心,有些疲倦。一点不打算问她的意愿,毕竟一个妓.女的意愿在他们这些上位者的眼里根本不重要。外人看来,还是这个温酒酒捡了天大的便宜!
不过,这也正合容凤笙的意。
“你叫……”
“温酒酒。”
“温酒酒,好名字。”他随口一赞,莞尔道,“赐婚丞相,为正妻。即日大婚。”
一个花魁,和当今丞相,结为夫妻。他不在乎这决定有多么荒唐。随口便许下了,金口玉言,任由旁人目瞪口呆,便是荆幸知也怔了一怔。
书生睁大眼睛。他没有想到温酒酒不过是跳了支艳.舞,便一跃攀上了高枝,丞相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为何独独对一个青楼女子?还有陛下竟然答应了,还下了这么荒谬的一道旨意?来日这温酒酒若是想要报复于自己,不就是吹吹枕头风的事情吗?
书生心里如何恐惧,却不关容凤笙的事。她提着花灯,漫步走在后院之中。
小莲正在为她收拾行囊,准备今晚便动身前往丞相府。方才回房的时候,小莲一直恭喜她遇到了大好机缘,声音里都带着哭腔,看来是真心实意为温酒酒着想的。
容凤笙却觉得整件事透着诡异。
即便那支舞威力大到,能勾的荆幸知色心大动,但为何要当着众人的面,向谢玉京请求,虽然此举令她事半功倍,但也暴露了谢玉京的身份,他就不怕惹怒皇帝?
而谢玉京更是奇怪,不仅不大怒,反而应承了下来,将青楼女子,指给丞相作正妻?是羞辱他么,还是有什么其他的目的?
正思量着,前方却被人堵住了去路。
容凤笙抬眼,月光下,那人肤色白净,额心朱砂闪烁流华。
“陛下。”
容凤笙后退一步,就要跪下。
可是她还没来得及跪,就听见了三个淡淡的字。
“勾引朕。”
容凤笙差点脱口而出,“你说什么?”好在死死遏制了,装出一副怯怯的样子。
他这是喝醉了么?
谢玉京眉头紧皱,他揉揉眉心,长长地呼出了口气,“你没有听懂吗?朕让你勾引朕。青楼女子不都擅长此道么?只要你成功,朕便封你做皇后,如何?”
他语气明明很正常,却又带着一股不易为人觉察的疯狂,让人听起来心惊胆战。
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他身上都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看他这轻车熟路的样子,难道他每遇到一个女的,都会叫她来勾引自己,成功了就当皇后,那失败了呢?
思及他性格里的恶劣,容凤笙抖了抖,难以抑制自己内心的惊愕。他以为皇后是大街上卖白菜的吗,谁都能当?
容凤笙勉强压住心中的震惊。她浑身颤抖,语气里都带上哭腔,
“陛下已经将妾赐给了丞相,就是丞相的人。一女不事二夫,即便妾是青楼女子,也明白这个道理。陛下何必这样羞辱于妾……”
“朕想试试。”
谢玉京却很冷漠地打断了她,眼底甚至出现了烦躁的情绪,一字一句道,“正因为你是丞相的未婚妻,所以朕才选择你。”
“……”
她不懂,她真的不懂,难道他还专挑别人的妻子下手?
莫非是跟她一起久了,便是对于女子的喜好这一块,都扭曲了……
容凤笙很是有些怅然。
想到自己到底顶着一张人皮,再多接触下去必然会露馅,于是用柔媚的嗓音说道,“陛下若是真的想,不如等妾嫁进了丞相府后。届时,陛下若是还念着妾……君恩如山,妾只有从命的道理。”
她说得晦涩,但细细想,还是能够明白其中的意味。甚至伸出手,轻轻捏住了他的手指头。
谢玉京的手生得好,摸起来也很细腻,只是有些冰凉得过分。
容凤笙以为他会毫不留情地将她甩开,毕竟,谢玉京极为不喜旁人触碰,何况是刚刚认识不久的陌生人。
而且她方才那番言论,就算他想来点刺.激的,也该大倒胃口了吧。
谁知他半天都不动,甚至还抬眼,对上了她的眼睛,眸底又黑又冷。
容凤笙分辨不出他是嘲讽还是默许。
“酒酒。”
荆幸知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
“酒酒,你怎么在这里。”
“陛下也在。”
容凤笙立刻松手,荆幸知快步走了过来,一件带着体温的外袍落在身上,手里的灯笼也被他极为自然地接过,荆幸知这才温声道,“陛下在与臣的未婚妻说什么呢?”
容凤笙看了他一眼,荆幸知面上全是藏不住的关切,状若亲昵。可今夜,分明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不,是与“温酒酒”的第一次见面。
谢玉京看看他们,莞尔一笑,
“朕不过见温姑娘独自一人在此徘徊,面色也很差,许是有什么心事。”
他在笑,眼睛里却是冷的。
“温姑娘现在好些了吗?”
他漂亮的瞳仁里,流露出同样的关切,拙劣得像是在模仿旁人。
呵。
方才还大言不惭让她勾引他。
“是么,酒酒有什么心事?”荆幸知握住了她的手,就在手指被握住的瞬间,容凤笙分明感觉有一道针刺般的目光停留在上面。
但看去,又消弭无踪。
谢玉京的眼神是冷漠而倦怠的,眼角带着醉酒的红,宛如桃花春色。
容凤笙猛地觉察到见他的这几面,他的眼周都是红红的,难道是因为酗酒的缘故吗?
而荆幸知的话语,她只听到了后面几句,“你放心,既然是我主动向陛下求娶,便不会嫌弃你的过去,我会待你好的。”
荆幸知面上深情款款。若她是真正的温酒酒,怕是都要感动了。
可惜她不是。
季无赦在丞相府。顾仙菱与念衣或许都在。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近来丞相府没有传出什么异动,郗鉴雪应当是还没得手。
总归他们目的一致,届时若能跟他会合,脱身也不是难事。
谢玉京忽然来了一句,“朕就等着,喝丞相大人的喜酒了。”
荆幸知微微欠身。
“微臣自是恭候。”
马车上,容凤笙的手指一直被荆幸知捏着,像是被毒蛇纠缠,湿滑冰冷极不舒服。
“会伺候人么。”
荆幸知忽然道。
容凤笙看向他。
“不会?”
荆幸知松了松衣襟,他方才饮了很多酒,但不大上脸,看上去面色如常,只眼神有些醉意。
“春凤楼的温酒酒,花名远扬,连这点事都不会?”
就好像褪去了那层温雅的外壳,露出了本质的不堪,他笑起来有些凌厉,有些不屑。
容凤笙抿住唇瓣,却惹得荆幸知兴味更浓。他挑了挑眉,吐出的话语像是毒蛇吐出毒液。
“你不会真觉得,皇帝把你赐给我,就真能做上丞相夫人了吧?”
容凤笙微微瞪大眼睛。
“天真。”
荆幸知哼笑了一声,似乎觉得她的反应有趣。
他的目光在她的面颊上流连,似乎在审视什么。
“怎么不说话?”
她仓皇低头,似乎有些害怕他人前人后的迥异,“妾嘴笨,怕惹了大人不高兴。”
荆幸知眯起眼,他低下头,看向掌心里的这双手,十分细腻,指若削葱,像是闺阁大小姐的手。
不过,像她这般以色侍人的青楼女子,不用干什么粗活,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对。
临到丞相府,一个长相美艳的女子迎了上来。
“大人又带姐妹回来了?”
第73章 073 二合一
073
“叫夫人。”荆幸知笑意融融, 满含深情地看向容凤笙。接收到他的目光,她在心里嗤笑了一声,这人还真是能装。
“夫人?”那美艳女子明显有些转不过来, 怎么出去一趟,丞相府就多了一个夫人?
荆幸知不打算跟她解释,只颔首道,“晚上来伺候, 先跟锦娘下去安置吧。”说罢,施施然离去,那个被他称呼为锦娘的女子痴痴瞧了他的背影一会儿, 方才转向容凤笙。
“锦娘, 我叫温酒酒,你可以叫我酒酒。”见锦娘打量着她的着装,容凤笙主动搭话。
“哼,丞相说了你是夫人,那锦娘岂敢以姓名相称,自然是要恭恭敬敬唤一声夫人的了。”锦娘酸溜溜地说。
这时又有一道温婉的声音插.进,“锦娘, 丞相都吩咐了, 便速速带人下去安置,莫要为难人家。”
那是个圆脸姑娘, 看上去十分面善, 她看着容凤笙笑道,“你也不要害怕,锦娘就是这样的性子。我们都是同你一般的出身,哪有为难你的道理,若不是丞相肯收留我们, 怕是如今还在倚楼卖笑呢。”她笑得十分真心实意。
容凤笙没想到这才刚到丞相府就遇到了两个女子,只怕后院还有更多,不过她也不在意只是有些惊讶,没想到荆幸知还是个喜欢救风尘的。她瞧着她们,忽然有些好笑道:
“丞相是不是说你们长得像他早逝的未婚妻?”
锦娘挑眉,“你怎么知道?”
“因为荆幸知也是这么对我说的。”
这个未婚妻,到底是何许人也?总不能,是他臆想出来的吧?
锦娘带着容凤笙下去洗漱,途中还忍不住说道,“丞相还是第一次,刚带人回来,晚上就让人伺候的。”这迫不及待的劲儿令锦娘感到了浓浓的酸意。
眼看这温酒酒也不是什么绝色美人,荆幸知却回来就定了她为夫人。不过是与她们一般的花楼女子,怎么就走了这天大的好运?
容凤笙不置可否。
她印象中,荆幸知为人狠毒,睚眦必报。但是,她发现自己了解的似乎只是冰山一角,这个人似乎还有很多秘密。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她必须摸清这个人的底细。
而且在这府中某处,定然关押着季无赦等人,与之周旋是必要的。
他当初为什么要怂恿白落葵蹂.躏繁衣,仅仅是为了讨好白,以获得滔天的权势?不,这背后肯定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
不过,这荆幸知平时看上去不近女色,后院里却养着这么一堆女人,这是令她没有想到的。
……
丞相府入了夜,显得格外安静。这处厢房,容凤笙换了一身新的衣裙,往杯子里倒酒。她注意到,荆幸知有个习惯,那就是他很喜欢将灯火点得很亮,照得室内一切都纤毫毕现。
“你一点都不怕我,为什么?”
荆幸知坐在床边,望着正在斟酒的女子,笑得十分斯文。
“大人温润可亲,有何可惧。”
容凤笙将酒杯递去,他垂着眼,瞧着她的手看了一会儿,不知在看什么,方才接过那杯子,“世人都裹着一层皮相,而皮相最能惑人。或许青面獠牙,你才会恐惧,”
他抬起眼来,不知从哪里拿了一张面具扣在面上,是个修罗鬼面。额头上生出肉团,长着长长的犄角,眼若铜铃、血盆大口,乍一眼看去,倒确实挺吓人的。不过荆幸知做出这样举动,竟是有些小孩子气。
他顶着鬼面对着她,面具后的眼眸幽幽的,
“你觉得如何?”
容凤笙低下头。“既然是大人珍爱之物,那自然是极好的。”
“是,我喜欢的一向是好东西,”荆幸知低低地笑了起来。
他起身来。他乌发垂散腰际,清瘦颀长,白色中衣的衣襟散开露出修长锁骨。
荆幸知算是阴柔长相中的翘楚,像是在阴暗处生长的植物,照不到半点阳光。
这么明亮的室内,容凤仍然觉得他投注在身上的眼神很是阴暗。
她没有动,任由他顶着这张鬼面打量自己。
他忽然笑了,笑起来眼尾上扬,阴郁感中夹杂着一丝秾丽。
“你怕鬼吗?”
青面獠牙的鬼面就迫在眼前,他吐字很轻,无端森凉。
“在你面前的是人还是鬼,你看得明白吗?”
“有时候人比鬼还可怕。”容凤笙偏了偏头,对这么近的距离感到不适,她眼睛看着那灯罩旁,颤动着翅膀的飞蛾,小小的灰色的一只,似乎生命走到了尽头,正在挣扎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