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朝夕捂着脑袋楞楞抬头,这才第一次知道那画像中的人就是自己的母亲。
从那之后,她再也没见过母亲的画像。
此后近百年,画像上的人容貌神态她都记不太清了,但却仍旧记得那作画之人一笔一墨之间的情谊。
而如今,舅舅的那张脸一下子又勾起了她对那张画像的记忆,画中之人的容貌似乎一下子又清晰了起来。
太像了。
她叹了口气,想解释些什么,而正在此时,一直忙着在外面找人的魇儿突然兴冲冲地走了进来。
她满脸兴奋道:“宗恕那厮被人揍了!”
嗯?
年朝夕一下子抬起头。
然后她就看见魇儿坐在石桌旁吨吨吨给自己灌了一杯水,随即哈哈大笑道:“他被人给揍了,我去看了一眼,揍得那叫一个惨,姑娘你真该亲眼去看看!”
“而且,”她声音一下子就低了下来,神神秘秘道:“姑娘,你知道揍人的是谁吗?”
年朝夕心中隐隐有些预感,面上却不动声色地问:“是谁?”
魇儿点了点桌子,笑道:“他被揍的时间正好是在昨天那说书人……咳!舅舅大人离开之后,有目击者看到动手的人气势不凡,但穿着破旧。”
年朝夕眼睛一亮。
魇儿便笑眯眯道:“多半就是舅舅,他昨日应当是揍了人才走的。”
霎时间,春暖花开,百花齐放。
年朝夕像是大冬天的喝了一口热水一般,整个人从里到外的舒爽,一时间连舅舅当着外甥女的面要去找“外甥女”的乌龙事件都不能让她消沉下去了。
舅舅走之前帮她揍了宗恕!
舅舅认不出她又怎样!舅舅不知道宗恕是谁又怎样!
不管舅舅是为了什么打的宗恕,他这一打就打了最该打的人。
不愧是舅舅!
年朝夕当即起身:“走!我们去围观围观宗恕被打的有多惨。”
在场众人一个个都看热闹不嫌事大,浩浩汤汤的就往外走。
然而他们刚走出门口,正好就碰到了迎面而来的秦惊月。
看到秦惊月的那一刻,年朝夕脑子一懵。
秦惊月!秦掷风!
秦惊月在找他失踪了三百年的师尊
……这世上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吗?
然而还没等她把前因后果捋出个苗头来,秦惊月看见他们一行人,霎时间眼前一亮。
他手里拿这个什么东西走了过来,因为只认识年朝夕和雁危行,他便先和两人打了招呼,然后笑着说:“雁道君,年仙子,我正要去找你们,居然这么巧。”
年朝夕面色古怪道:“秦长老找我们有什么事吗?”
秦惊月:“昨日不是说了要劳烦仙子帮我留意师尊的行踪吗?今日特意来叨扰仙子,给仙子看一看师尊的小像。”
他说着,将手中的东西翻转了过来,正是一个尺寸不大的小像。
画像上的人栩栩如生,他们昨天才刚见过。
几个人面面相觑。
秦惊月并没有发现他们的不对劲,他叹息着说:“师尊失踪了三百年,不少人都说师尊说不定已经死了,让我别做多余的事情,但我觉得师尊一定还活着,劳烦几位帮我留意画中之人,若是见到此人的话,在下必有重谢!”
说完他才想起昨天他才借了面前这位仙子的灵石,现在浑身上下一分钱也没有,还那仙子的灵石都不知道要攒到何年何月,这句“重谢”着实是没什么说服力。
于是他沉默了片刻,默默改口道:“在下做牛做马也会答谢此人!”
他说完,却见四下寂静无声。
他这才反应过来不对劲,抬头一看,却见面前四个人都一脸古怪地看着他。
秦惊月险些以为自己穷鬼的本质被所有人都看穿了。
然而下一刻,他却见面前的仙子一脸古怪地问:“秦长老,你师尊……他是不是还有一个刻着秦字的醒木?”
秦惊月豁然抬起头,眼睛亮的吓人:“对!据说那醒木是师尊的妹妹送的,那字也是师尊的妹妹刻的,好像是因为师尊的妹妹年少时爱热闹爱听话本来着。几位见过我师尊吗?还是说见过这块醒木?”
不知为何,在问出这句话时,秦惊月觉得眼前这仙子的脸色瞬间就同情了下来。
她说:“我昨天刚见过你师尊。”
秦惊月呼吸瞬间粗重了起来,手脚发抖,几乎不敢相信这么多年的蹉跎下来,自己真的就这么找到了自己师尊。
他开口想问自己师尊现在在何处,却听面前的仙子道:“但是……”
但是?
“但是你师尊今天就跑了。”面前的仙子怜悯地说。
秦惊月瞬间石化。
师尊!师尊!
你徒弟在这里啊!你要往哪里跑!你不要徒弟了吗!
一旁,年朝夕像是知道他心里在说什么一般,同情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毕竟,昨天她的反应几乎和秦惊月一模一样。
你外甥女/徒弟就在这里,你跑到哪里去了?
第69章
接灵礼将近,整个大城鱼龙混杂,修士的数量愈发多了起来,于是那个在天色将亮之时披着厚重的黑色斗篷走入大城的女修便也变得不是很显眼。
女修走进大城,走向了大城里最大的一家客栈。
明明如今整个大城都难求住处,这大城中最大的客栈却冷清的门可罗雀。
黑袍女修径直走了过去。
但她还没走进客栈的大门,便在客栈门口被客栈掌柜给拦了下来。
凡人掌柜挡在她面前,不敢抬头去看那女修黑袍之下的脸,只低头赔笑道:“这位仙子,不巧了,我们这里被一位道君包了,仙子还请往别处去吧。”
一身黑袍的女修看起来十分不好惹的样子,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生杀予夺不在乎人命的邪修,可她开口的声音却意外的温柔又清亮。
“哦?居然是这样吗?”
语气柔和,不紧不慢,看起来很好说话的样子。
客栈掌柜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笑道:“对啊,是位财大气粗的道君。”
黑袍女修低声笑了笑,道:“这么多年不见……他也变了,这可不像是以前的他会做出来的事情。”
她这句话声音很低,掌柜没听清,下意识地问道:“仙子说什么?”
女修笑了笑,柔声道:“没什么,那位道君现在在何处?”
掌柜以为这女修实在是找不到住处,于是想和包了客栈的道君商量一下借住,这才问的那道君的所在。
毕竟是接灵礼,有邀请函的没邀请函的都想凑个热闹,如今这大城里除了这里,其他地方一房难寻。
掌柜犹豫了片刻,劝道:“仙子,这位道君……不是很好说话,脾气也不是很好,这几天有不少人找他商量借住,他人都不见的,更何况今天……”
说到一半,他自知失言一般闭了嘴。
女修却问:“今天怎么了?”
掌柜支支吾吾地不说话。
女修想了想,突然从腰间摘下一块造型奇特的玉牌来。
她不知道是在对谁说话,没有看向那掌柜,而是望着虚空淡淡道:“他应当不会是一个下属都没带的吧,我手上的这个东西……不知道还有没有用。”
掌柜不明所以:“仙子,您在说什……”
话还没说完,那掌柜身旁凭空出现了一个黑衣男子。
掌柜惊的整个人都后退了两步。
那人却没看他,而是迟疑地看着女修手中的玉牌。
他沉声道:“这是医仙大人早年时放出去的玉牌,持玉牌者能让医仙大人出手一次……可这玉牌一百多年前大人就全部收回来了,你是什么人?为什么手上还有这玉牌?”
他说着,伸手就去拿玉牌。
女修却收回了手。
她淡淡道:“旧人,故人,我可以进去了吗?”
黑衣人迟疑。
他犹疑着,视线便落在了面前女修的脸上。
兜帽遮掩了她大半面容,只有白皙小巧的下巴露在外面,但只看这下巴也知面前的女修必然是个美人。
可自家大人这么多年来从来没和女修接触过。
故人……
他突然想到了传闻中那个和医仙大人纠缠颇深的女修。
当年小城主的养妹。
据说当年大人便是因为那个养妹才和“小战神”分道扬镳的。
据说大人曾在还没和那“小战神”闹掰时就因为这养妹几次站在“小战神”的对立面。
虽说大人投靠了河洛十八城之后做成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在河洛十八城处处都立了小战神祠,看起来是早已为当年的事情后悔了的样子,但是……
但是小城主已经死了,那养妹却还活着啊。
他也是男人,他自然明白男人为了愧疚都能做出什么。
但死了的毕竟已经死了,白月光挂在天上摘不下来就一辈子都是白月光。
眼前的人却是活生生的。
大人从前能为了那养妹和小战神闹掰,他便也不敢赌到了现在大人是不是还对那养妹旧情难忘。
他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将这有可能是大人“旧情难忘”的女修放了进去。
黑袍女修笑了笑,像是不知道面前的人在想什么,抬脚走进了客栈。
走进去之前,她突然又回头,像是刚想起来什么一般,问道:“对了,今日他是碰见什么麻烦了吗?”
黑衣人犹豫了片刻,道:“似乎是有人寻仇,给大人带来了不小的麻烦,现如今大人正带人追寻那人的踪迹,仙子若是急着找大人的话估计要等一会儿。”
他这般说,其实已经颇为委婉。
那寻仇的人哪里是带来了一点麻烦。
昨日,大人狼狈的模样是他们所有人都未曾见过的。
女修意味不明的笑了笑:“居然还有人能让他感到麻烦吗?还真是……”
后面的话黑衣人尚未听清,黑袍女修便已经走进了客栈。
……
黑袍女修站在二楼一间布满了结界的客房前,伸手想去触碰那结界。
下一刻,一个可怕的声音自她身后响起:“你想做什么!”
黑袍女修手顿住,转头看了过去。
墨衣的医修正站在她身后,一只右手软软的垂在身后,嘴角带着消不下去的淤青。
他另一只手还缠着绷带,周身隐隐有血腥气传来,也不知道究竟受了多重的伤。
但即使是伤成这样,可怕的威压依旧扑面而来。
黑袍女修笑了笑,伸手摘下了自己的兜帽。
兜帽下是一张清丽的面容,可一只眼睛上缠绕的绷带却破坏了这份美感。
宗恕瞳孔猛然一缩。
女修动作不停,脱下了斗篷,便又露出了缺了一只手臂的身体。
而此时,宗恕的脸色已经恢复了正常。
他甚至问道:“邬妍,你来这里做什么。”
对她身上的残缺视若无睹。
邬妍沉默了片刻,突然笑道:“宗恕哥,我这辈子对不起谁,也从来没对不起你过吧?”
宗恕不说话,神情都没有变一下。
邬妍见状便自嘲般的笑了笑:“我当年默认被他们利用时便也注定了日后会被他们抛弃,这我都认了,但是宗恕哥,只有你,唯有你……”
“够了。”宗恕突然打断了她的话。
他闭了闭眼,沉声道:“你来做什么?”
邬妍定定地看着他。
片刻之后,她像是看透了什么似的,脸色淡了下来。
她冷淡道:“牧允之到处找我,我只能来找你了。”
宗恕睁开了眼:“他找你,你为什么要躲?”
他这段时间因为身体原因消息闭塞,在他眼里,邬妍还是那个跟在牧允之身后的、被他庇护的、越来越像是个影子一样的人。
邬妍笑了笑:“他手下连丢三城,全是我透露出的消息,你觉得我为什么要躲?”
宗恕神情中透露出些迷茫来。
片刻之后他却冷静地摇了摇头。
他自重逢之后第一次叫她的名字:“阿妍,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我没有功夫应付牧允之。”
邬妍丝毫不意外的样子,只淡淡道:“如果我手里有牧允之的全境布防图呢?”
宗恕抬眼看了过来。
邬妍笑了笑:“你庇护我,这些就都是你的,此外,我还能再告诉你一件事,有关年朝夕。”
宗恕瞳孔紧缩。
不知道时哪句话打动了他,片刻之后,宗恕沉声道:“你到大堂等着我,我来安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