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燕时离宫之时它不过是只小猫崽子,如今已是只沉甸甸的大狸花猫了。
顾燕时将它放在地上,它伸了个懒腰,慢悠悠地逛向二人。凑近了嗅了嗅,好似还记得她们的味道,它便蹭起了齐太嫔的腿,齐太嫔逗它:“一会儿跟我看你妹妹去呀?”
顾燕时噙笑,正要接话,月门处人影一晃。她不由抬眸,连带着齐太嫔与恪太嫔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门口那正要离开的宦官见状只好停下,迈进院门,向三人躬身:“静太妃安、两位太嫔安。”
顾燕时问:“什么事?”
“这……”他扫了眼两位太嫔,露出为难之色。顾燕时知他是御前的人,就道:“没关系,你直说吧。”
“诺。”那宦官垂眸,“陛下说让下奴来看看,若太妃方便,就请太妃去宣室殿用膳。若不方便,下奴就直接回去。”
顾燕时闻言,黛眉皱起。
她早先跟他说过她今日想与两位太嫔一道用膳的。
他怎的这样黏人。
却听齐太嫔说:“你去吧。野菜给我们留好便是,我们尝尝看。”
顾燕时摇头:“不碍的,我可以……”
“去吧。”恪太嫔也忙说,“怎么好为了我们耽误陛下的事,使不得的。”
顾燕时听着这话,知晓若她不去,她们大抵要有些不安。就点了头,吩咐路空照常传膳,又嘱咐兰月留在这里侍奉她们。
而后她就自己出了门,没带旁的宫人,只由那御前宦官领路。七拐八拐地到了宣室殿的寝殿,她一眼就看到苏曜独自坐在茶榻上看书,不禁奇道:“太后没留你用膳吗?”
苏曜啧声,抬头:“你们女孩子是不是与闺中密友一相聚,就都不想有男人在跟前啊?”
顾燕时闻言了然:“太后要与太妃们用膳,把你轰出来啦?”
“什么叫轰出来?”他挑眉,“是朕有孝心,不想碍事,自己告的退。”
哦,就是被轰出来了。
她眨眨眼,羽睫低下去:“我原也要与闺中密友一起用膳哩。”
苏曜牙关咬住:“朕的孝心刚刚用完了。”语毕就一摆手,吩咐张庆生,“传膳。”
张庆生应声告退,顾燕时摒笑,摇摇头:“朝臣们若知道你这个样子,都要笑话你。”
他眉心跳一跳,伸手拉过她,揽进怀里:“早晚让他们都知道。”说着薄唇在她额角上一啜,“然后任由他们笑话。”
她闻言,心都软了下去。
大狐狸精,就会油嘴滑舌地哄人开心。
不过小半刻工夫,玉盘珍馐就都摆到了桌上,苏曜拉着她坐到桌边,给她夹了块鸡丁,口吻随意地问她:“听闻你家的铺子开了有些时候了,生意怎么样?”
“……”顾燕时刚将那块鸡丁送到嘴边,闻言滞了一下,哑了哑,“不知道哎……”
苏曜嗤笑:“自家的生意你也不问。”
“没问……”她窘迫地低了低头,“我从前也没管过生意上的事,是该问问的……”
她边说边将事情记下来,暗想晚些时候要差人去问问爹娘才好。余光撇见他又夹菜来,不由自主地凑过去几寸,直接就着他的筷子将菜吃了。
吃到口中一嚼,她才知是一个炸得香脆的虾仁,点头赞道:“这个好吃。”
“嗯?”苏曜听她这样说就又夹起一个,自己吃起来。
刚嚼了两下,一在殿外侍奉的宦官进了门:“陛下。”
苏曜抬眸。
那宦官道:“淑妃夫人求见。”
顾燕时听言,眼底颤了颤。
苏曜拧眉:“朕忙着,让她回去吧。”
那宦官却道:“夫人说有要是禀奏。还说……还说若是寝殿不方便,她可只在外殿说话,说完就走。”
这话直让顾燕时也听得一愣。
二人相视一望,她终是担心淑妃真有什么正事,便说:“你去吧……别耽误了。”
苏曜拧眉略作斟酌,颔一颔首,起身出门。
他行至外殿,淑妃正候在那里,见他出来,垂首深福:“陛下圣安。”
苏曜没有走得太近,停住脚步:“有事?”
淑妃见他神情清冷,忍不住地争辩:“……臣妾知道,陛下为昔日的朝堂之争恼了臣妾,可臣妾也是为了陛下好。”
苏曜闻之,转身就走。
淑妃忙道:“臣妾不说了。”
可苏曜并未停步,淑妃见状慌忙跟上,心下一横,硬生生拦到他跟前:“陛下容禀!”
苏曜挑眉淡看着她,面上毫无情绪。
淑妃略微侧首,遥遥地望了眼寝殿的方向。知晓静太妃就在寝殿之中,她压低了声:“陛下……请陛下提防静太妃。”
苏曜眼底不着痕迹地划过一抹凛色:“淑妃何出此言?”
淑妃盯着地面,打了无数遍腹稿的话尚未说出来,心跳就已乱如鼓击。她连呼吸也变得艰难,强自稳住,鼓起勇气启唇:“臣妾不知陛下中了什么样的毒,但臣妾知道……静太妃脱不了干系!”
话一说完,她就觉得自己的心跳好似停了。又或者是跳得太快,快到她不适,反倒感觉不出。
这是她的一次豪赌。她赌梦中所见是冥冥之中的天注定,能助她翻盘。
她抑制着心跳,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苏曜无声地回看,一时好似在判断她所言的虚实。
须臾,他发出一声轻笑:“病傻了吧。”
他只吐了这样四个字,声音极轻,说得好像自言自语。边说边从淑妃身边绕过,像是听了句胡话。
淑妃心下原做了两样准备——若他听进去了,她就继续说下去;若他反觉得她古怪,她就将这些话推到宫人们的碎嘴议论上,总归查无可查。
可他这样的反应却让她始料未及,她一时阵脚都乱了。
“陛下?!”淑妃眼看他大步流星地走向寝殿,提步继续跟去。却因滞了一滞不免迟了几步。
她走到门口时,他正好回身关门。
接着她透过门上的绢纸,看见他气定神闲地放上了门闩。
“……”淑妃气结,倒吸冷气。
苏曜不再多理会她,转身走回膳桌边。顾燕时并没在刻意等他,自顾自吃得正投入,见他这般风风火火地杀回来就关门,迟疑了一下,拿起空碗给他盛汤:“淑妃惹你了?”
苏曜“嗯”了一声,落座。
她将碗放到他面前,想了想,也不好劝什么。
他的目光落在她面上,执起瓷匙舀了勺汤,不着痕迹地笑了声:“她不知从何处听说的朕中毒的事,还说与母妃有关,让朕提防母妃。”
说完,他的视线紧盯在她的眉目之间。
“和我有关?”顾燕时愣了一愣,“跟我有什么关?”
“不知道。”他浑不在意地摇一摇头,“没细问,但听她话里的意思,好似是怀疑母妃与下毒之人有关。”
语毕他一壁继续喝汤,一壁等她的反应。
余光里,只见她好生愣了愣,而后嘴角轻扯,大是不可置信的模样:“她可真敢说……我要是有这本事就好了。若能弄到这种奇药,我进宫那时就……”
说到一半,她谨慎地压低了声音,只让他听到:“就下给先帝。”
作者有话要说: 顾燕时:淑妃可真敢说。
苏曜:你也很敢说。
第68章 蓖麻
“……”苏曜一口汤在口中噎住,抬头看她,憋得脸色通红。
顾燕时不解他的神情,目不转睛地也看他。
须臾,他终是憋不住,猛地别过头:“噗——”汤被喷出来,下一瞬,便见他靠向椅背,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哈!”
“笑什么。”顾燕时皱眉,伸手将他一推,他就势伏在桌上,笑得双肩抽搐。
清朗的笑声穿过寝殿,透出门去。淑妃犹在门外心神不宁地揣摩他的心思,乍闻笑声,愣了一愣。
他真的不在乎?
淑妃蹙起眉头,不大相信。
都说君心多疑,当帝王的人,岂会对有嫌隙给自己下毒的人都不在乎?
抑或他根本没中毒,所以将她的话视为无稽之谈?
这般一响,淑妃心底一沉。
来旧都用了月余时间,这月余里,她也常觉得自己疯了,竟会这样相信几场梦,好生荒唐。
可转念,她又狠狠摇头,摒开了杂念。
梦里的场景太过真实,且环环相扣。若只是梦,她不信能做成这个样子。
淑妃思索半晌,举步离开了宣室殿。陛下不信她不打紧,她只要他慢慢地也不再信静太妃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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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踪卫,林城一连数日过得平静,平静到无聊。自大奇山一行之后,江湖上再为对朝廷做过什么,难得地有了几个月的太平。
而顾家也没什么动静。他差了不少人手,将顾宅与顾家药坊都盯住了,盯了这么久就仍毫无收获。
顾家的生意简单,雇的人也没什么底细,顾元良一个打理生意、一个操持内宅,就像一对再普通不过的民间夫妻。
可林城就是觉得不对劲,也说不上是何处不对,他总觉得这夫妻二人的和善之下藏着东西。
百无聊赖的一日又走到了尽头,夜色深了,林城走出无踪卫的衙门。刚行至门口,面前黑影落下。
林城下意识地扣住佩剑,对方立住,抱拳:“大人。”
林城松气,手垂下来:“何事?”
“顾家……有动静了。”面前的手下比他还小两岁,虽已黑巾遮面,也掩不住面上的激动,“今日有几个青壮男子走进药坊,属下看着像习武之人,就贴在后窗听了一听。果然……他们说有数位师兄弟受了伤,要跟顾元良买些药。好似还需要不少,给了顾元良一些时间去采买,姑且付了些定金。”
林城神色微紧,扫了眼皇城空旷的街巷,颔首:“进来说。”
语毕他转身折回院子里,那手下跟在后面,听得他问:“是真元教的人?”
“这倒没说。”手下低着头,“但属下想,顾元良从前可与陛下说过,不做江湖上的生意。如今有了这单买卖,先前的话就成了欺君,咱们就可先将人抓来审。虽说理由好似牵强了些,却也让人挑不出不是,便是静太妃也不好说什么。”
林城心念动起来,沉思半晌,侧首:“可有证据?”
“什么?”
“这单生意,你可有证据?”林城道,“要动此人,陛下必定过问,咱们手里要有实证给陛下看。”
手下一笑:“证据暂且没有,但属下想,这不是付了定金,来日还要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什么样的实证也比不得人赃并获,我们摸清他们交货的日子,到时去拿人最好,免得提前搜证打草惊蛇。”
“是个办法。”林城点了点头,“去把人盯住,若有消息,随时回我。”
“诺。”手下再行抱拳,林城道了声“辛苦”,复又转身往外走去。
行至门外,他翻身上马,一路驰出皇城,直奔自己的府邸。
他在旧都原本没有府邸,一连好几个月都住在宫中,后来是为盯着顾家才在外面置了宅子,与顾元良夫妇当了邻居。
入夜时分,街上的人已很少了,林城纵马驰得飞快,急奔至府邸所在的巷子才放满了些。
他抬眸望去,望向顾宅门前暖黄的笼灯。
接着,他又注意到前方不远处正缓步而行的男人。
“吁——”林城勒住马,犹豫了一瞬,扬音唤道,“顾先生?”
顾元良闻声回头,林城下马,笑道:“时辰这么晚了,顾先生怎的才回家?”
顾元良疲惫摇头:“店里杂事多,忙得脱不开身。”跟着又问他,“大人也才回来,是公务繁忙?”
“是。”林城笑笑,“旧都守备少些,近来太妃太嫔们前来,陛下怕宫中有所疏漏,调了许多无踪卫过去。我忙着四处安排,睡觉都没工夫。”
他状似随意地说着,只想告诉顾元良,无踪卫近来人手不足。
顾元良沉了沉:“辛苦。”语毕就拱了拱手,“我先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