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阙有贪欢——荔箫
荔箫  发于:2021年11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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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燕时亦执盏喝茶,心下揣摩姜家的来意。
  其实,应当也没什么特殊的“来意”,只是来向太后问安罢了,不会是冲着她来的。
  她于是眼观鼻鼻观心地安心坐着,不过多时,五六位命妇一同入了殿。
  为首的那位年事已高,顾燕时猜她该是太傅姜高懿的夫人。后面一些还有张熟脸,是曾跪着哭求过她的那位,姜文柏的夫人。
  一行人行至殿中,向太后拜下去,行礼如仪。
  太后如旧话不太多却很客气,让宫人扶了姜老夫人起身,又命赐座。待得众人都坐定,她和善地问姜老夫人:“听闻太傅身子好些了?”
  “多谢太后记挂。”姜老夫人颔首。
  她长了张严肃的脸儿,面上的皱纹更衬得她整个人格外威严。
  顾燕时在太后侧旁垂首坐着,忽而感觉姜老夫人的目光睃到自己面上,就下意识地抬了下头。
  姜老夫人与她目光相触,长叹:“那些事情,委屈静太妃了,太妃恕罪。”
  顾燕时垂首:“老夫人不必挂怀。”
  太后一哂:“哀家看你那些日子都不肯露脸,就想你该是个明白人。罢了,过去的事就不提了,让太傅好生安养。还有他那个侄子……”
  她言及此处,目光清凌凌一刮,姜文柏的妻子身上骤然一冷,离席跪地:“太后恕罪!”
  太后神色淡然:“你是女眷,哀家原不想说你,可你那些日子撺掇着妯娌一同没日没夜地跪在外头,名为求情,实则逼迫。今日哀家把话给你说明白,等过了年关,你家那些行事糊涂的男人自然都会担上罪名,姜文柏的官位也留不住。你们夫妇日后便在家里好好修身养性吧,别再糊涂得成双成对。”
  “太后……”她脸上一慌。
  姜文柏官位不保一事家里虽早与她说过,可现下由太后亲口道来,仍让人心惊。
  她一时想要争辩,但刚一张口,姜老夫人一记眼风扫过去,就令她把话都咽了回去。
  太后缓了一息:“罢了,过年,不说这些不乐的事情了。”
  语毕她摇摇头:“你们去吧。”
  姜老夫人这便起了身,领着一众儿媳、孙媳一道告退。太后神色浅淡,不再多言一字,待她们尽数退出殿外,目光复又落在顾燕时面上:“姜家服了软,你日后的地位便算稳了。”
  顾燕时微愣,不知太后缘何突然提这个,只得低头应道:“是。”
  “你就没什么要说的?”太后打量着她,有些意外。见她满目茫然,好似真没什么打算,更觉得心情复杂。
  她应是不知皇帝来问安时说过什么。
  而她自己也没想过什么。
  这份复杂在心底蔓延了半晌,她忽而想笑。无声地一喟,暗叹苏曜倒比先帝眼光好。
  只可惜,孽缘终究是孽缘。
  先帝那个老混账若是早死个一年半载的就好了。
  .
  是夜,宫中欢庆至天明。
  顾燕时在守岁一事上总不在行,熬过子时就已觉得向头上三尺的神明交了拆。再熬到宫宴散去,她回到灵犀馆就睡了。
  但她心里挂着事,这一夜睡得都不安稳,翌日转醒得也早,坐起身就唤:“兰月!”
  兰月打帘而入,顾燕时含着笑踩上木屐:“快些帮我梳妆吧,今日可该回去看看爹娘了。”
  “诺。”兰月笑应,即刻招呼宫女们进来。房中在一团喜气里忙碌了一阵,顾燕时收拾停当直顾不上用早膳,草草地掖了一块酥点就往外走。
  走出灵犀馆的院门,她再度叮嘱兰月:“我和陛下的事情,可不能与爹娘提!”
  “知道了!”兰月无可奈何地福身,继而揶揄她,“从昨晚到今日,姑娘都提点奴婢百八十遍了。奴婢记住了,绝不多言一个字!”
  顾燕时被她说得讪讪,低了低头:“别嫌我烦。我是……我是自己心虚。”
  她边说边挽住兰月的胳膊,压低声音,恹恹叹气:“爹娘若知道了,必定对我很失望,对不对?”
  兰月看看她:“奴婢倒不这么想。”
  顾燕时拧眉,兰月攥住她的手:“主君和主母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姑娘进宫的时候先帝都那把年纪了,他们也清楚。如今陛下比姑娘年长五岁,倒正是般配的年纪。”
  说及此出她也压了压声,小心地给顾燕时出主意:“若要奴婢说,这事瞒也瞒不了一辈子。不如大大方方地告诉他们,或许……”她顿了顿,“或许他们更放心了呢。”
  顾燕时心头轻轻一栗,一时似有动摇,最终还是摇头:“不行,你帮我瞒着,一个字都不许提。”
  “好。”兰月拖着长音,应得郑重。顾燕时一贯对她放心,见她应了就不再多言,行至宫门处就上了马车,直奔顾宅。

  她们离宫太早,赶至顾宅门口时,天色也才刚刚大亮。
  清晨和暖的阳光穿过冷雾照耀下来,顾燕时抬手叩门,房门很快开了。
  她定睛,眼睛一亮:“许伯伯!”
  “快去。”门房立即回身吩咐小徒弟,“去请夫人出来!告诉她,姑娘回来了!”
  话音刚落,次进院门中就已有声音响起:“不用去了,来了。”
  久违的温和声音在顾燕时心头一触,她定睛之间几乎热泪盈眶。顾夫人疾步迎出来,她拎裙跑进去,险些没刹住脚,与母亲撞了个满怀:“娘!”
  顾夫人眼眶顿时也红起来,扶住她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好半晌才说出两个字:“都好?”
  “嗯!”顾燕时连连点头,“都好。太后……太后很喜欢我,封我做了太妃。”她说谎说得冠冕堂皇。
  顾燕时嘴角有了几分笑意:“那就好。你爹念了一路,又急着见你,又怕看到你过得不顺……今日一早你有个朋友过来,也说你过得还不错,他这才放了些心,不然我看他连早饭都没心思吃。”
  “朋友?”顾燕时滞了滞,继而觉得该是住在隔壁的林城。
  顾夫人边领她往书房那边去边笑道:“他们下棋呢,你和他们一道坐坐吧。我去做饭,做你最爱吃的面。”
  “好。”顾燕时点点头,乖巧地跟着母亲一并迈过书房的院门。再步入房门,她就听到了父亲的笑音:“你这棋,刁钻。”
  她含笑抬眸,一声“爹”刚至唇边,眼前骤然一震:“陛——”
  “……鄙人过来坐坐!”苏曜扬声,气定神闲地立身一揖,“太妃安。”
 
 
第66章 明暗
  顾燕时噎声,明眸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
  苏曜神情坦荡地回看。
  顾元良与顾云氏相视一望,顾云氏连忙招呼二人:“快坐,快坐。”
  顾燕时一时间尚未回神,苏曜已气定神闲地坐回去,扫了眼棋盘,又落下一子。
  顾云氏再度向顾燕时道:“我去给你煮面。”
  顾燕时忙道:“那我来帮厨!”
  苏曜抬眸:“我也帮厨。”
  顾燕时吸气,刚迈出的脚撤回来,转头看向他:“……算了,我还是陪爹爹待会儿吧。”
  “歇着吧。”顾云氏笑笑,语毕就自己走了。
  顾燕时禁不住地瞪苏曜,可他依旧笑得云淡风轻。顾元良似乎并未察觉什么,凝视着棋局,倒也没忘了与顾燕时说话:“阿时,来,跟爹说说,在宫里过得怎么样?”
  “都挺好的……”顾燕时难免心虚,低着头走过去,坐到棋桌一侧,“太后……很关照我,封我当了太妃,我素日过得顺心,还养了只小猫……”
  顾元良闻言看向她,盯了须臾,露出欣慰。
  他缓缓点头:“那就好。自你进宫,我和你娘心里总不安生,怕你吃亏。”说着又扫一眼兰月,“兰月也都好?”
  兰月原候在了房门处,听得问起她,上前一福:“都好。奴婢与姑娘素日相互照应着,没什么过不去的事。”
  顾元良复又点头,一颗黑子却捏在手里,久久未落。
  再开口时,他眼中多了些惑色:“别嫌爹爹多管闲事,爹这回来旧都,听说了些事情。”
  顾燕时心中蓦然一紧,勉强定住神,问他:“何事?”
  “就是……”顾元良一时沉默似在斟酌如何开口。俄而扫了眼苏曜,摇了头,“罢了,让我先与林公子将这盘棋下了,我们晚些再好好说话。”
  林公子?
  顾燕时睃一眼苏曜,出言试探:“林城?”
  “嗯?”苏曜回看,意有所指地问她,“有事找我二弟?我喊他过来?”
  “不必……”顾燕时抿唇,即道,“我就是突然想起来,上次托他帮我寻了本书,到现在他也没给我,不知是不是忘了。”
  苏曜一笑:“许是忙吧。我听他说,无踪卫近来又不知与江湖上的什么人斗了起来,差事颇多,忙得他脚不沾地。”
  他这般说着,顾元良手里的那一枚黑子终于落下去。
  落定后他又定睛看了看,继而后知后觉地发觉他们再闲谈,便笑一声:“怎的与江湖上还有瓜葛?”
  “一些陈年旧事。”苏曜薄唇微抿,温和颔首,“我并不在无踪卫,也不大清楚,只听我弟弟提过两句。”
  说罢他也落下一子,口吻随意地道:“顾先生做五湖四海的生意,也见过不少江湖人士吧?”
  “哪有什么五湖四海。”顾元良嗤笑摇头,“我们也就勉强算得个小商小贩,有几间药铺,都在苏州。见的人也都是苏州的本分百姓。若说江湖上的人啊……”他凝神想想,一喟,“我听说有同行做过他们的生意,说他们净爱要些稀世好药。赚得是多,可那些人打打杀杀的,打起交道心里总归不安生。”
  “也是。”苏曜一哂,目光不经意地从他面上划过,“先生怎的没想着教太妃打理这些生意,倒让她进宫了?”
  顾燕时闻之,困惑地皱了下眉。
  她觉得这样的探问听来奇怪,不懂他为何从不曾问她这些事,却跑来问她爹。转念又觉得倒也不足为奇,因为他与她之间是有许多别的话可聊的,与她爹却不熟。
  不大熟的人硬找话题来谈,听着多半就是这样牵强吧。
  顾元良苦笑:“你当我不想?可我们这样的平头百姓比不得你们勋爵门户。她啊,从小生得就讨人喜欢,几位父母官都早早地就看上了她,想将她送进宫去。这我能说什么?”
  言及此事他一声叹:“我和她娘为了阻住此事,又是走关系又是送钱,连药铺都送出去两间,可是胳膊实在拧不过大腿。好在嘛——”他复又落子,神色间有了几许欣慰,“吉人自有天相。她进宫不久先帝就驾崩了,现下眼瞧着后半辈子也能顺遂。我们当父母的想想,这倒也好过劳心伤神的打拼生意,不失为一条好出路。”
  苏曜含着笑一言不发地听,见他落子,也落下一颗。
  顾元良忽地一拍额头:“倒还忘了!”他笑对顾燕时说,“爹还给你带了几道你自小爱吃的点心来。”说着就招手唤兰月,“走,跟我去房里取一趟去。那东西不禁放,路上已耽搁几日了。”
  “诺。”兰月噙笑福身,就随他一道走了。房里倏然空荡下来,顾燕时竖着耳朵凝神静听,等他们走远了,一把拽住苏曜的衣袖:“你来干什么呀!”
  “怎么?”他挑眉,“不让见岳父岳母啊?”
  顾燕时瞪眼:“什么岳父岳母!”
  “哦。”苏曜认真地算了下辈分,“外公外婆?”
  顾燕时:“……”
  “哈哈哈哈。”他看着她的脸色,幸灾乐祸地站起身,边踱向书架边摇头,“不气你了。”
  话音落下的同时,他的目光落在书架上。
  顾宅的这方院子与一应家具都是户部一手操办的,但架子上的书却是顾家原有的书。他状似无所事事地扫过书脊,从书名看大多都是些医术药书,也有寥寥几本史书政书,看来却也寻常,瞧不出什么异样。
  苏曜于是没有多作停留,很快就坐回了棋桌边,问顾燕时:“有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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