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阙有贪欢——荔箫
荔箫  发于:2021年11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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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以次日等他下了早朝,她就与他一齐去了宫门处。一驾不大显眼的蓝绸马车停在门外,载上二人,便驶向皇城外。
  顾燕时坐在车子里,揭开窗帘望了会儿景。俄而想起兰月说朝臣们还在为姜家的事情争执,就将帘子放下,回身看向他。
  苏曜以手支颐,一直打量着她。见她转过来,他眼底含起笑:“怎么了?”
  “姜家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办?”她轻声问。
  “还没想好。”他笑意不减,眼帘低了低,“母妃想怎么办?”
  顾燕时想了想,轻轻一喟:“你要是真生他们的气,那就都听你的。但若要问我的意思……”她暗暗咬牙,“就放过他们吧。”
  “哦?”苏曜语调上扬,“这么好心么?母妃不觉得他们都是混账?”
  “在这件事上,他们是混账了些。”顾燕时边说边摇头,语气放缓,变得认真,“可我听兰月说……他们在朝中颇有作为。我想……朝臣嘛,各司其职,能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才是最紧要的。偶尔管个闲事虽让人厌烦,但也罪不至死。”
  这是她面对朝政勉强能像明白的一点道理。
  苏曜未予置评,目光在她面上一划:“兰月消息倒很灵通,是母妃从家中带来的侍婢?”
  “嗯。”顾燕时点点头,“她一直跟着我的,许多事多亏她帮我打听。”说着她意识到他话里好似有些不同寻常的意味,想了想,又说,“……你要是不想让我知道早朝上的动静,我就不让她去问了。”
  “没事。”苏曜神情轻松,“随口一提。母妃知道也没什么。”
  冬日昏暗阴冷的天色下,马车在城中疾驰而过,出了皇城复行近半个时辰,停在了一条僻静地小巷子里。
  驭马的张庆生先一步跳下车,将帘子揭开一角:“陛下,到了。”
  “嗯。”苏曜颔首,信步而出。顾燕时拎裙跟上他,他下了车回身将她一扶。待得在地上站稳脚,她抬眸望去,面前的宅子显示刚修整过,大门上挂着崭新的匾额,上书两个大字:顾宅。
  这牌匾顾燕时下意识地觉得眼熟,一时未及多想,只笑了声。待走进门中,她忽而意识到那熟悉感从何而来,不禁又退出门,再度仰首细看。
  苏曜跟着她一进一出,见她抬头,也随着她看。
  她仔细分辨了片刻,面露讶然:“这牌匾跟我家的一模一样……”说着看他一眼,“怎么做到的?”
  “差人去你家看了看。”苏曜凝视牌匾,含着淡笑,“做得像些,免得你爹娘想家。”
  她闻言,心下一阵欣喜。
  他对她用心她总是高兴的。
  她于是拉住他的手,与他一并进了院,四下转了一圈。这宅院并不太大,她家的宅子是三进,此处也不过四进。因格局不同,宅院里乍看与她家的旧宅并不像,细看却有几处微小的景致如出一辙。
  譬如回廊下的雕镂,譬如后院里她最喜欢的一个小亭子。
  私心里让她更惊喜的是,他对院中各处了如指掌,全然不像吩咐了户部就不再过问的样子,倒好像自己过目了全程,几乎连每一间房是什么地方都说得清楚。
  “这是母妃的闺房。”复又推开一扇门,苏曜停在门口,顾燕时独自走进去,绕过门前屏风往里瞧了眼,即道,“是按灵犀馆布置的?”
  “嗯。”他点头,“原也想按你家里的布局安排,可你好像更喜欢灵犀馆?”

  “是。”她含笑应道。
  家中的闺房固然好,可灵犀馆里处处都是她自己布置的。
  她还做了许多香囊挂在房中,眼前这方卧房里也有。她禁不住地走近漆柱细细欣赏那些香囊,果然很快就看到其中一枚绣着鹌鹑。
  她美眸抬起,清凌凌地瞪过去。苏曜立在屏风边,笑得人畜无害。
  再走远两步,她便看到床上的香囊绣着狐狸了。
  顾燕时抬手摸了摸那狐狸绣纹,夸道:“你真好看。”
  苏曜遥遥抱臂:“鹌鹑也好看。”
  却听她的下一句是:“比修成精的好看多了。”
  他眉心一跳:“母妃。”
  她美眸一翻,暗自吐了下舌头,不再揶揄他。
  回身走回门口,她又攥住他的手:“狐狸和鹌鹑的事情,不要让我爹娘知道。”
  苏曜微微偏头:“为何?”
  “他们知道了这个,自然就知道别的事了呀。”她边说边低下头,声音低下去,微微发哑,“我……我不太知道怎么跟他们说。我爹……”她声音更低了些,“会很生气的。”
  苏曜侧首看看她,很快点头:“好。”
  顾燕时心下喟叹,心里恹恹的。
  她会与他走到这一步,说来初时都是为了救爹爹。可现下,她却半分也不敢让爹娘知道。
  几步外忽有风声落下,顾燕时循声看去,是林城越墙而入,往他们这边扫了眼,便举步行来:“陛下。”
  苏曜:“有事?”
  林城讪笑:“臣忽闻这边有声响,怕是进贼,过来看看。”
  苏曜一哂,告诉顾燕时:“林城日后与你家是邻居。”
  顾燕时闻言一怔,转而垂眸,朝林城一福:“日后多劳大人关照。”
  “太妃客气了。”林城颔首,目光不动声色地落在顾燕时眉目之间,看不出任何异样。
  苏曜的视线在二人间一荡,指向东侧的月门:“那边是花园。朕有事要和林城说,母妃不妨先去看看。”
  “好。”顾燕时点点头,就独自向那道跃门走去。苏曜含着笑目送她走远,待她的身影转过弯消失,他面上笑意消逝,看向林城:“她身边的人,你查过没有?”
  林城抬眸:“陛下是指谁?”
  “身边的宫人,尤其是那个叫兰月的,是她从家中带来的侍婢。”
  “一直盯着。”林城道。
  苏曜蹙眉:“可有异样?”
  林城摇了摇头:“臣着人盯过她的行踪,未见她与什么人打过交道。往来书信概由无踪卫扣下查验过,都是代静太妃送出的家书。臣皆留了誊抄本,陛下若要过目,臣明日呈进宫去。”
  苏曜闻言沉了沉,颔首:“呈来看看。”遂提步也走向那道月门,侧首望去,看到顾燕时正笑吟吟地坐在秋千上。
  他不禁笑起来,倚着月门,驻足抱臂。
  她自顾荡了两下,抬眼看见他,很诚挚地问:“你要来玩么?”
  他挑眉,提步走过去,她站起来,他就大大咧咧坐下。
  这秋千做得低,他腿上,坐在上面很有些憋屈。便见他双脚有一下没一下地撑着地,很勉强地在上面一晃一晃:“朕还挑了几件京中的铺面,可做药房生意。你若不想让你爹娘知道是朕给的,就说是你自己花钱攒的好了。”
  “好……”顾燕时轻声应下,低头闷了闷,又道,“你不必关照得这样细致,我爹娘可以自己过日子的。”
  苏曜笑一声,没说什么,长腿一伸,恶作剧般地将她夹住。
  她往后躲:“干什么!”
  “来一起玩啊。”他道。
  “两个人太重了!”她一下下地拍他的腿,“绳子会断的,你放开我!”
  “不放。”他耍无赖地摇头,她没办法,只好向他蹭过去,他这才将她松开,让她坐到他腿上。
  等她坐下,他就不晃了,双臂拢住她,在她颈间一吻:“有空给我讲讲你家里的事。”
  “你想听这个?”她意外地看看他,“想听哪些事呢?”
  “哪些都好。”他衔笑,声线低沉,在她耳际萦绕,“我的生母死得早,父皇……不提也罢。”
  这话里有种可怜兮兮的味道。
  顾燕时不自禁地缩了下,正自别扭,他抬起眼睛,下一句更可怜得不加掩饰:“我总想看看寻常的父母与子女是什么样子。”
  她深吸气,看着他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她想哄哄他,薄唇抿了抿,启唇:“你别难过嘛……”
  她边说边倚到他胸口处,斟字酌句地又说:“现在这样也很好呀,你有……”
  “我有皇位。”苏曜垂眸看着她,平心静气地续说,“可没人喜欢我。”
  顾燕时皱眉。
  她听出来了,他就是在故意装可怜。可她偏偏很吃这套,听他这样说她就难受得紧。
  她于是踌躇起来,不愿着他的道,心里又一阵阵软下去。矛盾了几番,终究还是输了:“胡说,我喜欢你的……”
  说完,四周围安静了一瞬。
  继而闻得他低笑:“真的?”
  他语调上扬,带着显而易见的玩味。
  她薄唇又扁了一下,一边嫌他好烦,一边点点头:“嗯。”
  他还非要追问:“有多喜欢?”
  “……”她秀眉皱得更紧,手攥成拳,在他胸前捶了一记,“哪有这么问的!”
  “那换个问法。”苏曜咂了两声嘴,“若有人要害我,你帮谁?”
  顾燕时一愣,费解地看了他一眼。
  这问法更奇怪了呀!
  她理所当然道:“若有人要害你……我当然是帮你。”
  她想她就是不喜欢他,为着先前的交情也该帮他。
  他一语不发地看着她,只想再多问一句:若是你的父母牵涉其中呢?
  .
  四天后,顾燕时的父母到了旧都。
  她原有心马上就去看看,但因年关已近,宫中礼数也多。宗亲命妇都要来拜见太后,往年有宫中旁的太妃一起帮太后撑着,可如今只她一个在旧都里,太后纵知她不想沾染是非,也不得不让她去慈敬殿作陪几日。
  如此一来,直忙得顾燕时脱不开身。好在命妇们来拜见时不需她真的做什么,她只需坐在太后身侧附和地笑笑,偶尔应承两句有的没的即可,虽常常坐得腰背发僵,倒也不太劳神。
  除夕当日,慈敬殿中忙到了极致。
  顾燕时早被孙嬷嬷提点过,知晓这日事情最多,天不亮就起了身,穿了身端庄隆重的衣裳赶去慈敬殿。
  她进门时太后正用早膳,见她来了,当即招手:“快坐。来得这样早,没用膳吧?我们一道吃些。”
  “谢太后。”顾燕时福了福,跟着宫人行去膳桌边落座。
  她没和太后一道用过膳,心里多少紧张,但一碗热腾腾的鱼片粥端到面前却勾得她一下子饿了,稍稍踌躇了一瞬就执起瓷匙,尝了一口。
  太后也吃着粥,笑道:“适才皇帝过来问安,哀家才知你父母刚到了旧都,这几日不该扣着你。明天得空你就回去看看吧,今天……”
  太后下意识地望了眼窗户的方向:“人实在是多,你若不在,哀家还真忙不开了。”
  “不妨事的。”顾燕时即道,“爹娘既在旧都安了家,臣妾什么时候回去都一样,不急这一时半刻。”
  太后笑叹:“于情于理都该让你回家过这除夕才像样。既不能放你回去,哀家备了礼给你爹娘,明日你带回去吧。”
  顾燕时闻言忙站起身,意欲谢恩。
  但不及福下去,太后就伸手一搀她:“别多礼了。快些用膳,一会儿还有的忙呢。”
  “诺。”顾燕时笑应,与太后一道又吃了约莫一刻,就搁下筷子,自有宫人出来将残羹剩菜撤出。
  此后的大半日尤为忙碌,命妇们三三两两地结伴进来觐见,大多并不能磕个头就完,总要像模像样的说笑几句,有些身份贵重的太后还要颁赏,整个过程既紧凑又不能显得急躁。
  每每有人进殿前,都有宦官先一步入殿禀明身份。临近晌午时,宦官再一次进来,却抬眸扫了眼顾燕时,继而复向前行,行至太后身侧,压音禀了句话。
  顾燕时见他有意避着她,微微别过脸,无意去听。
  却听太后冷声:“怕什么,让她们进来就是。昔日是她家找静太妃的茬,如今入宫问安,还想让静太妃避着她们不成?”
  顾燕时浅怔,扫了眼太后的神情,就猜到:“是姜家人来了?”
  太后面无表情地点了下头,执盏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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