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在飞驰,她只忙继续打量着眼前的人,方才看出几分端倪。小女儿却皱眉起来,“皇嫂可是不记得我了?”
“是、还曦。”星檀喜极,只眼前的小姑娘,已生得亭亭玉立,一身鹅黄的小氅娇俏可人,眉目间却是胜似元惠皇后的惊艳。
“你可还记得,那便好了。”对面的人抿着桃红小唇,再往她面前贴了贴。“你回来也不记得来寻我,我还是听得上回在将军府上的事儿,方知道你回了。”
“长高了,变美了。是个大人儿了。”星檀笑着拾起她的手来,“外头凉,我们进去再说。”罢了,她方再看向老太君,“祖母还卧床,只好我来请老太君进去了。”
老太君笑着,“不必客气。还曦念着你紧了,你们多说说话。我自己行路便是。”话落,老太君已跟着陆伯走去前头。
还曦双手搀着星檀,紧紧的,似怕再丢掉什么似的。
“你可还走不走?不走的话,我以后日日来寻你。”
星檀刮着小姑娘的鼻子,“公主住着宫里,日日来寻,恐是不便。”
“我才不住着宫里。我如今陪着老太君住,且就隔着几条街,很是方便的。”
星檀听得这话,却也几分奇怪:“公主已出嫁了?”
还曦面上羞红,忙摇头,“不是。”
“他那时候亲征征讨四皇兄叛军,许是唯恐自己回不来,便将我交给老太君照料。后来住也住惯了,便也不想回去见他。”
“……”星檀自听得出公主这声“他”指的是皇帝,“公主…不想见陛下?”
小姑娘撅了噘嘴,方又垂眸下去:“谁叫他将你弄丢了?”
星檀自也沉了声儿。他有多看重这小妹,她是记得的。可听来,还曦似已许久未曾与他说过话了。
“公主便一直住在将军府上,未曾回去过?”
“嗯…他以为你死了,躲在承乾宫里不肯出来。可那又怎样,人都被他弄没了!不能原谅。”小姑娘说着,眼底已有几分氤氲。
星檀方忙转了转语气,“我们便不提那些事儿了。”
回来松柏院,老太君便寻去了祖母的屋子望病。星檀一旁陪着,听着两个年岁相仿的老人家谈着话,岁月无情,许在她们这个年岁的同辈,多数已归西方净土,是以二人之间便更为惺惺相惜了。
临到午时,星檀方替祖母将老太君送了出来,还曦也跟着一旁,要与老太君一同回将军府了,却与她笑着道,“明日我再替老太君来探探老夫人,也来看看皇嫂你。”
星檀笑着合礼,却见那抹明黄的身影正缓缓走近过来。
陆伯眼力儿好,方与众人提点,“是陛下回来了。”
老太君行去一旁,候着作礼。星檀也一同跟着,只等那人靠近了,还曦却垂着眸,也不曾顾及礼数,只当是看不到这个皇兄。
星檀却也察觉得几分异样,方小心打量着皇帝的面色。
凌烨目光正落在小妹身上,这三年不肯来见他的人,如今终肯出来,见她的皇嫂了。他方微微叹气,与老太君道,“还曦又长高了不少,这三年,与老太君添麻烦了。”
“陛下客气。公主贴心可人,青松走后,老身亦有所寄靠。何来的麻烦。”
他只再看向小妹,他为人兄长,自然得大度些,“天转凉了,可多添了衣裳?朕让江总管再送去些司珍坊的秋冬新款样。”
“将军府的衣裳厚着,便不劳陛下费心了。”
他心中一凛,小妹是还与他拧着气。唯有压着喉间那声叹息,未曾让人察觉,方淡淡道,“那便好。”
老太君知公主这些年的脾性,只好再与皇帝作了别礼,方道了几声好言,才带着公主告退。
星檀正跟着老太君身后,要将人送出去,却正撞上皇帝的目色。那双眸中几分失落,却很快于她面前闪躲开来,随之负手往松柏院中去了。
入夜,秋风再烈了几分。松柏院中四季常青,高墙却未曾拦住院外的枫叶,被秋风送了进来。迎着的烛火微弱的光,缓缓飘落在星檀脚下。
她方将将侍奉祖母歇下了,只望着对面的灯火,踌躇在门前,还未曾进去。却见得江蒙恩亲自打着热水从小厨房回来,手臂上还搭着几条厚重的绷布。
见得星檀在门外,似有些踌躇着,江蒙恩方上前问候,“娘娘,可是想进去?可要奴才通传一声?”
“也、也没。”她还犹豫着,只想着祖母院子里须得与他持着礼数,可想来白日里还曦的事儿,又有些不安。
“江公公这是要侍奉什么?”
江蒙恩忙客气回着,“陛下不叫请太医,那伤口上的药却该要换了,奴才这便要去伺候着。”
“他、伤口还未好么?”
“本是好了许多了,只这几日变了天,又有些生疼。”
她心口软着,方不情不愿从江公公手中去接那盆热水来,“还是我去看看吧。”
第107章 秋实(1) 伤口
许是因皇帝还要看那些奏折的缘故, 厢房的烛火依旧亮堂着。屋子里的炭火星子,正在火炉子里咯吱作响,阵阵暖意袭来, 与门外秋雨飘洒却是两个世界。
因原是三两婢子住的矮屋, 如今改了改,留与书桌的位置也并不宽敞,一张檀木制的长桌, 只靠着墙边摆着, 奏折不大能放下,已看完了的一沓, 便被皇帝撂去了床榻一角。
星檀推门进来的时候, 见得这般拥促,却几分吃惊。她不常过来下人们的住所, 便不曾想大周朝的九五之尊,委身在这里竟是这般的情形。
只是吃惊未曾持续多久,便被脸上热辣的掩盖了过去。那人正退了上身的衣衫,背对着房门坐着, 似正等着江公公回来。
听闻得身后的动静,那人方缓缓侧眸少许,“回来了?”
星檀未答话, 却不大敢多打量那副身躯,只缓缓走近, 将手中木盆放在一角,方从他身后去寻他腰腹间的旧绷布。
外层的绷布已没了血色,只缓缓缠开到最后几层,方能见些许颜色淡粉的血水。他的手却寻了过来,几乎与她一同触碰到伤口旁的肌肤上。
“你今日怎如此安静?”凌烨话刚落, 方察觉得异样。伤口旁的手背白皙细嫩,腕子上还有只白玉细镯,来人显然并非男子。而那只镯子他却也觉眼熟,方忙转身过来。
“阿檀?”
“嗯。”星檀只垂眸落在他那伤口上,方去寻着热水,拧了帕子,弯身与他擦洗着。
那伤口几近长好,只还剌着条粉色的口子。她正去寻着一旁书案上放着的药粉过来,却见那伤口之下,还有一道儿长长的疤,似已留着很久了。
他的身子,她是清楚的,只是不记得这里何时有过疤,指尖轻轻触碰上去,方问起他来,“这是何时添的?”
却听他道:“在豫州西山谷寻你的时候。”她的手已被他拉了过去,是不许她再碰那道伤疤了。
她却想起三年前战乱,翊王大军确曾在西山谷与他正面交锋过一回。那时她一心避他,只远远望见他一身银甲持剑与翊王副将厮杀,却不想他那回竟还落了这么一道重伤。
正还走着神,腰身却已被他卷了过去。
“怎么了?”
“可是还有些心疼朕?”
“……心疼什么?”她几分不屑,自想将人推开,他却不让,方就如此被他一把抱着。那双眸子仰视过来,望着她眼里,几分楚楚可怜的模样。
他声音低沉着,却带着些许幽怨:“你是何时变得如此铁石心肠的?”
“近墨者黑,陛下听闻过么?”她不假思索,只将话拍了回去。那双鹰眸中狠辣一闪而过,直叫人发憷,很快又多了几分柔情。卷在她腰身上的力道却又更紧了几分。
“你何时近过朕?”
“你将朕独自撂下,不管不顾已多久了?你可还记得?”
听他倒打一耙,她却也几分怨气起来:“分明是陛下先放手的。”
三年前,他本该信她的,只不过是被宁志安逼了一逼,他便松了手。暗下了旨意让她搬离养心殿,在承乾宫与她说暂不相见,都是他。想起那些,她眼底已有几分氤氲。
对面的人却似慌了神,起了身,粗糙的拇指划来她面上。
“怎哭了?”
“朕不过玩笑一说,那时都是朕的错。”
眼泪已止不住,顺着脸颊滑落。面颊上却传来一阵温热。他的舌尖贴着上来,直将那水珠子含了去。她将将反应回来,却见他的目色已落在自己唇角,很快,那舌尖的温热袭来,轻车熟路闯入禁地。
许是被眼前春光晃了眼睛,方那些委屈也不知去了哪里。
数年不逢,他的身躯依旧坚实,肩头宽阔的肱骨之间,肌理紧实有致。她不自觉触碰去那里,寻得那皮肉下的滚烫,如火苗般传入心底。
这副皮囊只似未曾变过,只那腰腹间两道伤痕,提醒了她几分,他还未好全的。
亲吻避之不及,她喉间含糊着,“陛下、陛下的伤口、还未包扎好的。”
话落之间,腰背却只被他捂得更紧了些,那呼吸滚烫,却来不及松开她的唇齿,亦是含含糊糊回道,“不必管它。”
“……”
他吻得强势,直要将她占尽了。情愫如细针穿丝,扎在她心口上,仅剩的几分理智也即将消失殆尽,“不行,陛下。”
“为何?”他喘息得紧,压着声响沉沉问她。
“这儿是祖母的院子…”再不济了,还得顾着礼数。若让祖母知道这事儿,便要将她羞死了。
却只听他沉沉应了声:“朕知道。”
他明明清楚得很这是哪里,却直将她一把抱起,袖风熄灭了灯盏。
屋子简陋,并无帷帐。寒夜萧肃,唯有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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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小雨又落了下来,吹得院中松柏沙沙作响。
等来风雨渐停,她只起了身来,摸摸索索去寻自己的衣物,起了身来。想来祖母还卧病在对面,她便更有些心虚了。
皇帝听得一旁声响,忙一把拉住了她的腕子。
“夜了,你还去哪里?”
星檀只理了理将将穿好的衣襟,又抹开他的手来,“我还是回去自己房中歇息,便不扰着陛下了。”
她听得一阵沉默,方看向身侧的人。他腰上的旧伤(前面剧情已经交代过来,是男主为了找女主受过的旧伤,不是别的,咳咳。)此时正被他压在身下(把自己伤口压在自己身下,这个动作,应该没什么问题?),却也似并未有多少痛楚。
她心中落了些着数,只挪着身子往床下去,拾起鞋袜穿好了,“陛下伤口看来根本无碍,便就自己包扎吧。”
皇帝只微微撑起身子望着她。
“就不能留下陪朕?”
“于礼不合。”她只冷冷留下几个字,便往屋子外去。
江蒙恩拢着袖口,正在门外候着差事儿,见她出来,声音中都几分暧昧。
“娘娘怎又出来了?该好好歇下才是。”
江蒙恩正替主子操心,这回若要有了小皇嗣,那定是要护着捧着,不能有任何磕磕碰碰的。
星檀不知江蒙恩心中编排,只微微侧目看了一眼人,道:“还是江公公进去伺候吧,我有些乏了。”
说罢她方再理了理鬓发,方缓着步子往对面自己闺房去了。
江蒙恩愣了愣,总觉着有什么不对。只转身进了矮屋,却被一本奏折仍了出来,主子声音还有几分沙哑,“不必你来!”
第108章 秋实(2) 暖榻
夜里风雨冷, 许是因太乏了的缘故,星檀这夜也睡得沉。
再睁眼已是天光大明的时辰。落了一夜冷雨,天原本亮得迟。星檀只问起丘禾, 方知已是晌午巳时二刻了。
她忽想起还得侍奉祖母汤药, 叫丘禾简单伺候了梳洗,方寻去了祖母的屋子。却见老太君来了,正在屋子里陪着祖母说话。
她方忙上了前, 与老太君问候过, 方问起祖母的身子:“阿檀起得迟了,祖母可用过早膳和汤药了?”
祖母只笑着, “都用过了。你昨日操劳得晚, 多睡些时候也好。”
星檀多有几分心虚,面上也跟着滚热, 方忙垂眸下来。只听老太君一旁道,“公主也来了,方还在寻着阿檀。人在小丘旁看新鹿去了,你可要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