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你....你太不守妇道了,怎么能撺掇着宰辅夫人干这种事,不行,不行,你跟我回去,这书院你是不能去了,否则天底下的姑娘都让你给教坏了。”
文夫人倚着门框,目光凉飕飕瞅着文玉,见他张牙舞爪地在她面前跳来跳去,却半点不敢挨她衣摆,心中冷笑一声,
雷声大,雨点小,一个字,怂!
“哟,还妇道呢,本夫人今日就告诉你们,这绢帛写得就是约束你们的夫道!”
文夫人将长袖一撂,气势昂然道,“今日你们从便从,不从便回去,沁儿身子不舒服,别耽搁她休息。”
文玉花拳绣腿一番,闷闷咽了咽口水,扭头冲慕月笙道,
“允之,要不,你从了?”
那头的冯坤瞥了一眼条文气炸了,见文玉这般没脸没皮,愣是一脚将他踹开,
“你个没出息的,这上头写得是啥呀,能画押吗?有本事你画一个看看!”
文玉一本正经抖了抖衣袍,一副凛然正色道,
“我不需要画,这里头每一条我都守着呢!”
冯坤睁圆了眼,陈镇则嫌弃地摇了摇头。
真是男人中的败类!
唯有慕月笙捧着那绢帛,一目十行扫过,面色沉稳颔首,
“笔墨伺候。”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冯坤再次傻眼,愣是眼珠儿睁得圆啾啾的,惊恐望着慕月笙,
“首辅,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哈,您是当朝第一人,这玩意儿您若是签了,回头旁人可就难咯。”
“旁人是旁人,我是我。”
慕月笙眉梢如染风华,从容接过陈夫人递过来的笔,示意文玉背身做垫,他将绢帛摊好,郑重在末尾签下名姓,又将私印盖下。
身后的冯坤与陈镇皆是不忍直视之色。
慕月笙将崔沁抱着送上婚车,婚车极为宽大,下面垫了厚厚的被褥软棉,下方中空,用以减震,宋嬷嬷与云碧一左一右护在婚车帘外,用的是最厉害的马夫,马匹左右各有侍卫护着,慕月笙为了减少颠簸做了最万全的准备。
从安丰胡同至慕家,几乎要绕半个京城。
这一路上,所有人都小心翼翼,生怕颠簸了崔沁,伤了腹中孩儿。
暮色摇落,婚车在一片欢声笑语中,妥妥帖帖停在了国公府大门。
慕月笙从容下马,掀开车帘往内一探。婚车被府外明亮的灯火笼罩,滤出一片朦胧的纱光。
只见一面容娇嫩的美人儿,支着颐斜靠在软枕上睡得正熟。
长长的黑睫覆在眼下,眉心被点缀了一朵明红的玉兰花,比平日添了几分娇艳妩媚,衬得她如瑶池仙女,明艳不可方物。
大红的嫁衣覆在她柔软的腰肢,铺在软塌上,细细的腰线往下一沉,托出下侧浑圆的弧度,线条柔美流畅,恍若一条美人鱼。
他的洞房花烛夜呀,被那小混蛋给弄糊了。
第53章 大婚(下)
薄薄的红绸将她与喜宴的喧嚣隔离, 也遮住她的羞赧。
满目的红,映在眼里,渗透心里。
她被他牵着, 一步一步,沿着红毯走向高堂。
蓦然想起上一回,他们被一道红绸隔得老远, 各执一端,中间似隔着银河, 初春的昏暗, 凉气沁人心骨, 她的小手被风吹得煞白, 她按捺不住欢快偷偷去瞧他, 慑人的冷峻生生将喜悦给逼退。
那时,她还以为, 他性子如此。
眼下,那宽大的手掌将她紧紧笼在手心, 想再紧一些又怕伤着她,力道时而重时而缓, 总归是将她护在掌骨中。
时不时俊颜侧来, 小心翼翼注视着她脚下,生怕她磕着碰着。
清澈如水的眸光, 似要穿透这层红纱。
那抹珍爱,不言而喻。
原以为走走过场, 她不甚放在心上,到此时此刻,被他牵出婚车,立在融融红芒里, 被万众瞩目着,接受他最诚挚的珍爱,才恍觉原来新婚的喜悦悄然而至,她早已沁润其中而不自知。
模模糊糊,瞧见一雍容华贵的老太太注视着她,期盼的眼神隔山隔水朝她投来。
崔沁弯起唇角,情不自禁地笑。
这一回呀,换她来孝顺,将她当做亲娘敬重一辈子。
张张笑脸如动态的画,从她余光掠过,过火盆,拜高堂....
最后,慕月笙牵着她绕过前厅,顺着游廊跨过一穿堂,迎面似有花香侵袭,崔沁好奇,慕月笙亲手将那红绸给摘下,
“沁儿,瞧一瞧,美不美?”
入目是一硕大的庭院,足足有半个崔府宽阔,四处悬满灯笼,错落有致,星星点点缀在庭木里,如一条灯廊。
院后松柏苍翠,庭前开阔怡人,东南角手植石榴枣树,如今花木稀疏却被灯笼点缀,如同石榴般散发灿色。西北角一高深的银杏耸入半空,哪怕是入夜被底下的灯芒烘托,依然是金黄璀璨,诡秘绝艳。
拾下台阶,脚下两侧摆满各色花盆,皆是时序的秋菊,黄蕊蓝紫的小红菊,绿色的枝茎堪堪撑起蓝紫的小伞,一朵叠一朵,次第而开,金灿灿的金菊,粉白的雪青,还有红艳艳似彼岸花的红菊,神秘幽深的深紫,如铺在脚下簇簇的绒毯,繁花似锦,万紫千红。
西横廊外侧正中,似有一透明的花房,里头点着灯笼,灯芒穿透五颜六色的花瓣溢出来,似一盏硕大的花灯。
“那是花房吗?”
慕月笙牵着她温声点头,“是,待明日你去瞧一瞧,十八学士,绿荷牡丹,秋寒里见不着的花儿,里头都有。”
崔沁笑意深深。
一小溪从西北角蜿蜒而入,环绕庭院,草木幽深堆在两侧,泉水淙淙,似有水击脆石的叮咚声,沿平折的白玉石桥而过,便有一条石径通往正院清辉堂。
石径两侧搭了两排木桩,木桩皆垂挂羊角莹玉宫灯,绢纱上皆是一幅幅栩栩如生的人物画。凑近细看,笔法极是眼熟,运笔细腻秀美,是典型的宫廷画风格。
宫灯挂得过高,慕月笙便亲手摘了一盏悬在她眼前,“你瞧瞧。”
融融的灯芒将那一幅庭院画照得极亮,美妇娇嗔的神态跃然纸上,皆是依着那年七夕她送他那盏宫灯所画,风格如出一辙。
“我竟是不知,你也擅长宫廷画?”
慕月笙画风高峻奇伟,钟爱山水怪石,皆是大气磅礴之作,这样细腻的宫廷画实属首次。
灯芒衬得他容颜如玉,俊雅秀逸。
他温声道,“你走后,我偶尔无趣,便仿照你送我的宫灯作画。”他眸色清浅,瞳仁深处那抹浓郁渐渐化开,唯有星光点点,浩瀚无边。
他复又作了一揖,正色道,“师傅在上,不知徒儿这答卷你满意否?”
崔沁的心哪,柔成了一滩水,眸眼刹那间如春花绽放,娇羞载着喜悦如光漫了出来,顺着眼角滑下,最后跌落在那两道浅浅的酒窝里。
她杏眼含春,举目四望,万千灯海似浪潮把她淹没,偏又将她紧紧笼罩其中,她不再是随风飘零的浮萍,而是一盏明亮的灯塔,有了自己的港湾,更有需要她去探照的远方。
清风徐来,无数灯盏摇摇晃晃,画面上的人儿似鲜活过来,从四面八方冲她露出笑靥,似娇似嗔,如痴如醉。
也不知是那肖似她的千娇百态将她逗乐,还是慕月笙这番心意令她心折,她就这么捧着俏脸喜不自禁,腰肢儿摇晃,那镂空鸳鸯喜服的光泽随之闪动,红芒与那灿烂的灯辉交相辉映,在她周身融成一团光晕。
娇笑半晌,指缝倏忽松了松,明眸从细缝里稍稍探出一点光,一张俊脸在那手掌外无限放大,她吓得缩了回来,登时娇躯一转,又偷着乐去了。
慕月笙负手直起腰,被她这番模样给逗笑,犹然记得,她刚嫁他时,偶有含羞娇俏之状,这样的沁儿,才是她合该有的模样。
经历这么多风风雨雨,总算是把他的小娇妻给哄回来了。
夜风寒凉,慕月笙双臂往前一探,将她腰身给捞在怀里,旋即打横将她抱起,小心翼翼缓步朝清辉堂迈去。
俯首,对上她澄净的笑眼,紧紧依偎在他怀里的模样,他唇角牵扯,俊眼掠出万千光华,复又迎视前方的灯火辉煌,拾级而上。
怀里的人儿虽轻俏,落在心里却沉甸甸的。
洞房里候着一众喜婆,沈氏与苏氏皆在,还有两家的全幅嬷嬷并方嬷嬷甄姑姑等人,热热闹闹的,济济一堂,见崔沁被慕月笙抱入,没有人说半个字,只笑语晏晏让开一条道儿,诸人脸上都沾着喜色。
合卺酒喝毕,撒帐歌颂完,众人也不等慕月笙赶人,便鱼贯而出。
慕月笙亲自帮着崔沁将凤冠取下,掂了掂重量,略有意外,复又露出笑容。
满意至极。
崔沁在婚车上睡过一遭,精神倒是极好,反而起身往喜房四处打量起来。
慕月笙上前捉住她的手,扶在她腰身上,
“你今日受累了,快些歇着。”
崔沁扭头觑他,“你怎么还不去敬酒?”
慕月笙露出不快,“不必去了,我两位兄长在前院宴客,还有冯坤和陈镇等人挡酒,前回又不是没喝过...”怕崔沁生气,复又软声解释一句,“我想在这里陪你。”
崔沁果然嗔了他一眼,轻轻推开他的胸膛,推着他往外走,“别闹,范阁老还在呢,你不能仗着自己是首辅就摆架子,多少喝两杯回来。”
慕月笙只得依她,遂踏步离去。
待再回来时,哪里是只喝两杯,简直是被灌得不成样子。
葛俊与蓝青一左一右将他搀扶进来,崔沁见他俊脸渗出红色,眼尾都流出一抹艳丽的红,高大的身子倚在葛俊肩上,眼眸怎么都睁不开。
这辈子都不曾见慕月笙失态,不由大惊。
“这是怎么回事?”
葛俊半背着慕月笙往里头去,蓝青苦笑着立在门口,朝崔沁躬身作答,
“今日也不知怎的,那冯大人与陈大人不肯替爷挡酒,反倒是怂恿着众人给爷敬酒,说什么爷这回大婚该是心满意足,又是双喜临门,无论如何都得喝醉而归。恰恰陈瑜陈阁老也过门贺喜,他率众劝酒,爷推脱不得,最后便这样了。”
崔沁哭笑不得,定是今日签下的那封婚议,叫冯坤与陈镇气恼,慕月笙今夜成了众矢之的。
倒是她害了他。
蓝青折去前院宴客,这边葛俊亲自伺候慕月笙沐浴出来,葛俊一贯伺候慕月笙,他既是醉成这样,自个儿是没法动手的,崔沁又怀着孕,更不可能叫旁的丫头来伺候,只能葛俊随侍。
片刻后,葛俊搀着慕月笙进来正室,将他送至拔步床旁,才利落退下。
慕月笙换了一身明红的中衣,双目微微阖着,高大的身子慵懒地倚靠在床沿一动不动。
崔沁见他额前还有水渍,便执雪帕为他擦拭。
手才碰着他,却被他蓦地给攫住,一双幽深的俊眸缓缓睁开,直勾勾盯着她,带着醉态却又暗含汹涌。
这模样儿倒是叫人犯怵。
崔沁软声道,“乏了,先睡吧。”
慕月笙听了这话,似有不恁,身子虽是往床上挪,却不肯松崔沁的手。
崔沁无法,只得随他爬上床榻,慕月笙脚一勾,将那挂着红纱的金钩给踢开,大红的帷帐如瀑布洒下,隔绝了外室明亮的红芒。
崔沁半跌在他怀里,滚烫的温度贴在她胳膊,她吓了一跳,瞪着慕月笙,
“慕月笙,我怀着孩子呢,你清醒点....”
慕月笙身子一顿,明明是最端肃不过的宰辅,此刻却如同鲜衣怒马的少年,裹挟着血气方刚的锐气,双目猩红,直勾勾盯着她。
崔沁见他这模样,不由气急。
还真是醉了,这一回醉地可糊涂了。
可不能跟醉鬼较劲,她耐着性子哄着道,
“夜深了,我也乏了,咱们歇下可好?”
慕月笙微醺的俊目罩在她脸上,呆了半晌,愣愣点头。
崔沁又气又笑,还真没见过他这样。
跪在那里,细心将被褥往他身上盖了盖,转身倚在床脚,解胸襟的扣子,她现在身上穿的是一件镂空设计的鸳鸯喜服,里头中衣是桂花点点贴身的粉裙,腰身挺峭,曼妙的弧度若隐若现。
又不是头一回在他跟前换衣裳,崔沁压根没发觉不对劲,自顾自褪去外衫,忽的身后一宽厚的胸膛罩上前,强烈的热浪伴随着一股酒气裹挟而来。
崔沁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别...别闹。”
慕月笙酒劲上来,哪里肯松手。
由着他闹了一遭,她侧身蜷缩在他怀里,双膝抵在他腹部,以保护小腹的姿势,尽力帮着他舒缓情绪,轻轻安抚他,
“月笙,你醒一醒,我怀着孩子呢,不能伤着孩子是不是?”她玉柔花软的,兰息轻吐,每溢出一个字,帐内的气息便凝了一分。
慕月笙阖着眼,深深呼吸着气,嗓音粘稠问她,
“你喊我什么?”
“夫君...”
“不是。”
崔沁略生懊恼,螓首倚在他肩头,任他在她脸上逡巡,心下暗忖着,连夫君都不对,那得喊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