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佳越想越不服气,招来丫头吩咐几声,“你去想个法子,把她给我引出来。”
那丫头神色一凛,瞥着裴佳,“这不好吧,今日是老太爷大寿,若是闹出动静来,可就失礼。”
裴佳冷觑了她一眼,“你啰嗦什么,让你去便去,你忘了刘嬷嬷是怎么说的了,那崔沁就是个空有皮囊的废物,她在慕家一心想讨好月笙哥哥,她家里的嫂嫂都欺负她,可见是个软面团,尽管去!”
刘嬷嬷是裴音的陪嫁嬷嬷,她有个侄子还在裴家当差,裴佳便是利用这一点从刘嬷嬷处打听慕月笙和崔沁的消息。
早在她嫡姐去世后,她爹爹和娘亲就打算让她给慕月笙当续弦,算是接续两家情谊,哪知道慕月笙扬言要给姐姐守身三年,等三年后,那慕老夫人忽然就弄出了个崔氏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定下了婚事,打裴家一个措手不及。
如果不是那崔氏女,现在嫁给月笙哥哥的定然是她!
裴佳又如何能忍下这口气。
裴家后院的钟正堂,花红柳绿贺客盈堂。
慕老夫人身份尊贵,被奉为上宾,崔沁就挨着坐在她身侧,她模样儿长得好,惹得很多官宦夫人询问,慕老夫人有意抬举崔沁,自是千好万好的夸。
众人便知,这个崔沁怕不是美色惑人,定是得了老郡主青睐,否则以老郡主的脾气怎么会让一个上不台面的女人过门?
于是,众人对崔沁越发讨好客气。
崔沁知老夫人心意,落落大方结识了不少官宦夫人。
午宴结束,诸位夫人簇拥着慕老夫人在花厅闲谈喝茶。
席间,裴家一小侍女不小心打翻了盘子,沾了一些水渍在崔沁的衣裙上,无奈之下,她只得去寻个地方换衣裳。
云碧与另外一个叫小雨的丫头上前搀扶着她欲出门。
这丫头是今日刘嬷嬷安排过来伺候她的,说是以前跟着裴音来过裴家几次,熟悉裴家格局,跟在崔沁身边也是个照应。
“母亲,媳妇去去就来。”崔沁跟慕老夫人告退。
老夫人捏着茶杯,神色冷漠瞥了一眼那裴家丫头,那丫头战战兢兢跪在地上不敢言语。
她眼皮微抬,“你去吧,小心一些便是。”
崔沁在裴家丫头引领下到了一偏僻的院落,小院不大,掩映在一片花团锦簇当中,风景雅致。
崔沁来到廊下,抬眸便见上头牌匾写着“竹趣”二字,当即神色微凛,此二字是古朴的篆体,线条纤细圆润又不失风骨,用的也是绿色的颜料,很是衬景。
是慕月笙的字迹。
她偏头瞥了一眼廊外那半园细竹,郁郁葱葱,清风摇曳,一条石径从绿竹中穿梭而过,延伸至湖边。
两侧的细竹微倾,形成一天然的月洞门,将那湖光山色圈在其中,当真是构景巧妙。
小雨搀扶着她入内等候,云碧则前往侧门外的马车内拿备好的衣裳。
少顷,云碧还未到,小雨拽着湿漉漉的衣裙跪在一旁,崔沁拨动着温润的玉镯失神。
慕月笙那两个字写得极好,他的书法千变万化,时而清俊挺拔,时而端正圆融,时而古朴天真,他是个极众法于一家的大成者。
凝思间,门忽的被推开,她还以为是云碧回来了,抬眸一瞧,见一穿着殷红长裙的女子大步跨入,她的丫头还特意将门给掩上,主仆二人居高临下望着她,盛气凌人。
崔沁以前见过她,是裴家二小姐裴佳。
“裴姑娘?”她缓缓起身,疑惑看她。
裴佳不是个耐得住性子的主,高傲抬着下颚,语气嘲讽道,
“崔沁,你当真是厉害,到底使了什么手段,能逼得月笙哥哥娶你?”
崔沁眯了眯眼,神情冷凝,“裴姑娘使出这一招,便是来跟我说这话?”
裴佳品头十足打量着崔沁,“怎么着,不服气是吗?要不是你龌龊,现在的慕国公夫人就是我,崔沁,你自己照照铜镜,你哪一点比得上我?”
崔沁不怒反笑,缓缓点头,淡淡反讽,“确实,我自然是比不上你能耐,在自己祖父寿宴上玩弄这等下三滥的把戏,裴家好歹也是高门,我算是见识了。”
崔沁不欲跟她掰扯,抬步往外走,既然是裴佳算计她,云碧能不能顺利送衣服过来还是两说,她得尽快离开这里。
只是她才迈出几步,小雨假装跌倒,扑在了崔沁的裙摆上,将她往后一带,好在崔沁及时扶住了门栓,才没跌倒,她扭头有些惊愕看着小雨,小雨伏在地上嘤嘤啜泣,不敢瞧她,崔沁瞬间明白。
小雨是刘嬷嬷的人,刘嬷嬷是裴家的人。
原来如此。
她瞳仁微缩,眸光凌冽盯着裴佳,“你到底想做什么?”
裴佳笑得得意洋洋,一边卷弄着自己的发梢,语气凉凉警告,“别以为成了国公夫人就很了不起,居然敢来裴家示威?我告诉你,我姐姐虽是病躯,可到底比你尊贵,你是继室,在她牌位面前要行妾室礼!”
“妾室”两个字犹然一把利刃插在崔沁的心中,她性子再好,也没法容忍旁人这般侮辱她。
“裴佳,你当我什么都不知道是吗?”崔沁扬手用力一扯,将裙摆从小雨手中抽出,神色冰冷睨着裴佳,
“你姐姐已故,我本不想叨扰她亡灵,既然你不辨是非,我少不得回你几句,据我所知,裴音还不曾上慕家族谱,你说我是继室,要行妾室礼,那你姐姐算什么?算孤魂野鬼吗?”
裴佳脸色一白,她怎么不知道这回事?
“你这么说,我倒是好奇了,你的母亲也是一位续弦,难不成你们裴家这般不讲规矩,将正室当妾室对待?”
“你.....”裴佳忘了这么一遭,气得唇齿发抖,
崔沁对她的愤怒熟视无睹,继续一字一句道,“我虽是续弦,却也是慕家明谋正娶,八抬大轿过门的媳妇,也是慕月笙亲迎的婚,是名正言顺的正妻,断不可能在你姐姐面前行妾室礼,更何况,慕家祠堂还没你姐姐的牌位!”
原先她当裴家当世高门,家教极好,原来内里也是这般肮脏。
能养出这么没教养的女儿,真是有负裴家盛名。
裴佳还要强词夺理的时候,门被人一脚踢开。
一位穿着华服的端贵老夫人立在正中,在她两侧及身后,簇拥着好些当朝官宦女眷,她们个个神色冰冷甚至略带鄙夷和惊愕盯着裴佳。
裴佳惊得牙齿打架,浑身轻颤,“你们....你们怎么在这里?”
慕老夫人阴沉着脸,指着里面的裴佳与身旁众人说,
“瞧瞧,这就是裴家嫡女,我当裴老太傅治家严谨,原来不过如此。”
众女眷纷纷摇头不言,显然也极为震惊。
慕老夫人何等人物,可是在宫中浸润多年,爬摸打滚出来的人,她只需一眼便瞧破裴家的诡计,故而先不声张,只着人悄悄跟着崔沁,再然后她故意以赏花为名,带着一众夫人小姐到了此处,逮了裴佳一个正着。
裴家两位夫人也闻讯匆匆赶来,瞧见这般情景,不用问也知是裴佳闯了祸,那位大夫人郑氏,自然是极力给女儿找台阶下,
“想必是佳儿好奇月笙娶了什么样的媳妇,私下欲要结交一番。”
慕老夫人忍无可忍,将手中那串佛珠往丫头身上一丢,
“行了,别装腔做调了,当初裴老太傅撺掇着月笙娶病恹恹的裴音,如今你们夫妇也打着让女儿给月笙续弦的主意,我们慕家到底是欠了你们裴家什么?一个个都要来祸害我们家月笙,来一个就算了,害得我儿子年纪轻轻背上丧妻的名声,还想来第二个?”
“我告诉你们,我慕家瞧不起你们裴家的作派,头一个嫁过来的,身有暗疾,洞房不圆房,不侍奉夫君,不孝敬婆母就算了,我谅她身体不好,她从不给我请安我也不计较,还派人丹参灵芝送给她补身体,如今倒是好,又来了一个想欺负我家媳妇,门都没有!”
众女眷闻言纷纷愕然。
裴音嫁与慕月笙不曾圆房?
官宦世家规矩里,不圆房便不是媳妇,不侍奉夫君,那是可以随时休妻的。
裴家大夫人和二夫人叫苦不迭,满脸央求道,
“老夫人,您切莫再说了!”
二人欲上前来搀扶老夫人说好话,被慕老夫人甩开。
她拉着崔沁质问她们,炮语连珠,
“我问你们妯娌两个,裴音也好,裴佳也罢,哪个比得上我们家沁丫头,是相貌比得上,气质比得上,还是胸怀比得上?不就是会高谈阔论几句吗,有本事去科考当官,在后宅横什么横,只要我在一天,你们裴家嫡女就是来当妾,都没门!”
慕老夫人雄赳赳气昂昂丢下这番话,带着崔沁转身便走。
留下裴家人面红耳赤,众女眷也是纷纷咋舌。
原先大家都当慕月笙与裴音是天造地设一对,没料到这里头有诸多隐情。
裴音身有痼疾,本不该嫁人,却偏偏嫁了,嫁了又不侍奉夫君婆母,谁受得了。
而且,刚刚裴佳的话,众人都听得清清楚楚,裴家委实太过分了,大抵是见慕月笙敬重恩师,便一心想把这样的好郎君绑在身上。
女眷们一个个摇头不齿,纷纷离开,裴家夫人挽留不及。
这一场寿宴最终落得个名声败落的下场,老太傅听闻孙女闯了祸被慕老夫人收拾了,也气得不轻。
裴佳回到房里,哭得撕心裂肺。
她今后还怎么嫁人,便是出去见人都难了。
这边慕老夫人带着崔沁上了马车率先回府,路上老人家犹然气得发抖。
崔沁不停给她顺气,
“娘,娘,您别气了,为了她们伤了身子不值当!”
“我呸,什么高门大户,肮脏龌龊,我早就忍无可忍,今日借着这个机会说出这番话,我心里也痛快了。”老夫人拍了拍胸脯,郁结在胸中的那口气算是出了,人也精神了。
“沁儿,你是我千挑万选出来的媳妇,你样样比旁人强,今后切莫妄自菲薄。”
“媳妇不会,您放心。”崔沁郑重点头,
“你今天怼得很好,以后也是这般,不要叫人欺负了去。”慕老夫人拍着她的手背很是满意。
“媳妇明白。”
崔沁望着她,眼角渐渐湿润。
老夫人今日之举全都是为了她,一来带着她正式踏入官宦贵妇圈,给她台面。
二来,也是为了给她正名,给她撑腰,才在裴家说出那番话。
今日过后,京城再也不会有人乱编排她,她这个国公夫人的身份算是坐稳。
崔沁搀扶着老夫人欲先将她送回容山堂,到了容山堂前院平折水桥旁,老夫人便松开了她的手,
“你身边那个小雨留不得了,这样吃里扒外的贱胚子要打死示众,你是三房主母,屋里的事你去做主,正好杀鸡儆猴,该遣的遣,该杀的杀,不要留后患!”
“媳妇明白。”崔沁眼底闪过一抹坚韧,她性子虽好,却从来不是软弱之辈,刘嬷嬷今日犯了忌讳,正好借助此事将她及那些眼线驱逐出三房。
老夫人拍了拍手,示意她回去。
待回到东次间,老人家累坏了,换了一身舒适的常服挨在迎枕上小憩,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夜色初降时,婆子神色匆匆来禀,
“郡主,三爷听闻了今日裴家之事,正大步往容山堂来了。”
老夫人闻言哼了一声冷笑,将衣袖一拂,端坐其上,
“回来的好,我倒是要瞧一瞧,他是个什么态度!”
第8章 夫妻生了嫌隙
窗外不知何时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雨珠儿密密麻麻砸在院西那颗老树上,树冠华茂,几缕雨水顺着枝叶滑落,跌在底下花架花团锦簇的芍药上,花瓣零落坠地,失了颜色,几个丫头急急扑过来冒雨将芍药抱进了屋内。
慕月笙踩着夜色,踏入容山堂,他肩头微湿,在廊芜灯芒下,折射出一抹银色的光亮,一如他此刻冷冽的眉峰,有些渗人。
丫头们瞧见了,却不敢上前替他擦拭,纷纷垂眸避在一旁。
他大步踏至堂外,守门的婆子悄悄瞥了他,见他面色青白如冷月,不由悬心,忙掀起布帘,慕月笙微一沉吟,掀衣摆而入。
甄姑姑在廊下叹息着摇了摇头,挥手示意所有人都退开。
东次间墙下燃着铜树宫灯,博山炉摆在铜灯下,青烟袅袅,熏着一室沉香。
老夫人闭着眼手里捏着一串佛珠,神色冷清端坐于塌上。
屋内空空荡荡,并无他人。
慕月笙一袭黑青长衫立于屏风处,他眉目沉敛,目光如陷在深渊的湖,掀不起半丝涟漪,
“母亲今日在裴家,好威风啊。”
老夫人闻言睁眸,一抹犀利的亮光射出,唇角微扯,
“哟,你这是替裴家打抱不平来了?”她压着怒火,语气若悬在油锅上的冷瓢,顷刻间便要滚入油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