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那种……你曾以为早就埋在泥沙中的黑历史, 时隔多年,再一次被扒出来, 被人在光天化日之下揭露的那种羞耻感, 你明白吗。”阿音嗫嚅着,浑身发烫,连耳根都是红的。
裕真少年迷惑地歪头:?
阿音的内心在哀嚎。
菅原道真在上!我以为圣物编织的只是个单纯的幻境, 鬼知道它可以影响现实?
我在二十年前暴露本性放飞自我……皮猴似的撒丫子狂奔的那段黑历史, 居然还有人记得啊!
故意的,五条悟绝对是故意的。
阿音麻了。
她心想,近些日子还是不要去五条家比较好。
她差点给整破防了。
行车的速度渐渐慢下, 周遭的景致也变得熟悉, 她走时万籁俱寂、风雪满城,回来时, 草木生花,春意在大雪下悄然滋长。
阿音拉住裕真少年的手, 从车厢后一跃而下。
她见到了早早便驻立在大门外,等待自己的两个人。
迎上了阿音的目光,禅院惠对她弯眸浅笑, 他走上前去,为阿音披了一件羽织。
黑发青年声音柔缓:“欢迎回来,阿音。”
而另一个可就没这么好脾气了。
禅院甚一第一眼就看见了跟在阿音身边的裕真。
鹰隼般锐利的目光刹那便刺了上去,他眉头紧锁,盯着这个年龄与他相差不大的少年,颇有些不满道:“阿音,这是谁?”
“啊,他是……”
“这就是你信里提到的人吗?”禅院惠在初步确认了阿音并无大碍后,便也将眼睛转向了裕真。
阿音已在信里同他解释过原委,因而禅院惠并没有询问太多,他对夏油裕真微微颔首,以家主姿态率先表明了态度:“欢迎来到禅院家,夏油裕真。”
刚想出声质疑的禅院甚一:哽住.jpg
他一撇头,微不可闻地轻嗤了一声。
通过了族内大比,堂堂正正重新进入宗家的他,和过去也有微妙的不同了。
他接触到更核心的权力,也越发看清楚了这个家族的权力机制。
这些年禅院惠大力打压长老势力,一人总揽大权,早已是整个家族说一不二的至高点。
先前,他愿意俯下身来聆听甚一的怨言,愿意给他指一条明路……如今看来,都很难不说他一句平易近人,幸好这个人不爱摆架子。
在禅院甚一本人都未尝察觉的时候,他的性子向禅院惠渐渐靠拢。
曾经的叛逆被压了下去,锋芒毕露的尖锐性格也一点一滴化作了沉敛的基石,他开始学着隐藏自己,学着同宗家的其他人一样,暗不作声地拥簇在家主身旁,为他的抉择而铺路。
但凡是禅院惠的决定,他都不会去置喙什么。
或许这是“成长”,他逐渐地具备了所有“亲家主”一派的人共同的特质——高度的凝聚力和服从性。
这些天养成的习惯,潜移默化的心态改变,让禅院甚一在听到禅院惠开口接纳了外来的少年时,下意识地让了步。
尽管他很不满,很烦躁。
阿音身边出现的另一个少年,怎么看怎么碍眼。
“外面寒气重,阿音还是尽早回屋吧。”禅院惠的目光在阿音手中的樱花枝条上一顿,随即又若无其事地笑道,“我已经命人打扫好了你的房屋。”
“这个孩子的去处我也安排好了,初来乍到可能会有点不适应,但习惯了就好。”
阿音不无敬仰地看向禅院惠。
不愧是禅院阁下!时隔多日不见,他还是一如既往的靠谱!
这一年就差没被禅院惠养成废人的阿音当场好耶,欢呼一声,她当即扑上去挂在了禅院惠身上,充当他的背部挂件。
“回家的感觉太棒了呜呜,禅院阁下你不知道,我在外面过得都是什么苦日子……”阿音宛如一个经历了风餐露宿寒苦交加后,终于回到了鸡妈妈温暖羽翼下的小鸡崽,一上来就迫不及待大倒苦水,某个五条姓氏的出场频率极高。
连她都没有注意到,她小声抱怨的鼻音里,带着多少撒娇的意味。
禅院惠低眸浅笑,不时地“嗯”一声,不仅不在意阿音堪称失礼的举止,还扶了她一把防止她掉下去。
心脏的某一处,随着她离开而抽出的空洞,正在被一股暖流填满。
一如置身于温泉汤池,在氤氲的热气中迷蒙了心神,理智和感情都被暖洋洋的热流融化成浆糊,搅乱混合到了一处。
他很认真地听着,即使都是一些没营养的、毫无意义的鸡毛蒜皮。
后方的夏油裕真目瞪口呆,好像今天才是第一次认识阿音。
“她、她……”裕真少年结巴。
禅院甚一双臂枕着后脑,一副早就见怪不怪的表情。
“他们俩就是这样,你习惯就好。”
甚一吊着死鱼眼,吐槽了一句,“你看这像不像溺爱崽子的老母鸡和被宠坏了的小鸡崽。”
裕真:“……你小声一点。”
好在他俩为了不吃狗粮,特意落下了一段距离,前面的两个人应该没有听到他们的吐槽。
阿音憋了许久的话匣子一朝打开,如洪水决堤般一发不可收拾。
“禅院阁下你知道吗,那个山路根本不是人走的,”阿音气鼓鼓地对虚空打了两拳,“大雨天,超陡峭!一不小心就失足在阴间,偏偏目的地在那么高的山上,这帮人到底图啥?”
禅院惠委婉道:“嗯……你可以飞?”
“是的,我可以飞。”阿音的语调陡然深沉了下去,“如果不是被提醒,我当时甚至没想到,可恶。”
“悟一路上尽在折腾我了,竹席是我铺,被褥是我带,大清早还要赶去取清水和毛巾,定时定点负责给他烧饭做菜,我的天哪,他竟然想在野外享受优渥的少爷生活,也得看我有没有这个条件啊!”
阿音心有余悸:“要不是有丑宝在,物资一应俱全,我都不知道要被悟折腾成什么样,太可怕了这个人。”
禅院惠的脚步一顿。
“阿音,你叫他什么?”
“嗯?”阿音从他肩膀后探头,“悟啊。怎么……”
啊!
阿音的脑海中一道电光乍然窜过,她立刻福至心灵,求生欲极强地开了口。
“别误会,这是五条悟他本人要求的,说我们相识这么久了居然还在用敬称显得生疏。”阿音给禅院惠疯狂顺毛,“这么想来,我不能顾此失彼是不是,如果禅院阁下不介意我冒犯的话,我其实也很想称呼你的名字。”
感受到后背微微放松,阿音默不作声地松口气。
端水大师的自我修养.jpg
她很快又熟稔地贴了上去,双手环住对方的脖子,笑眯了眼睛:“惠!”
禅院惠的唇线弯起了不易察觉的弧度:“嗯。”
“惠~我饿啦,算算日子,都十多天没吃过东西了。”阿音委屈巴巴,干饭人的痛苦就在于此,“虽说我现在的身体不用进食也没关系,但心理上超难受的。”
“悟他一直在欺负我!当着我的面,大鱼大肉可香了!他还不让我啃他一下,你说过不过分,过不过分!”
“嗯,过分。”
听懂了阿音的疯狂暗示,禅院惠无奈地叹了口气:“你想咬就咬吧,我不介意的。”
得到特赦的阿音:“那我不客气了哦?”
她找准了角度,犬齿在黑发青年的后颈上摩挲两下,然后一用力便刺了下去。
她眯着眼,沉浸在血液的香甜之中。
快乐。
看看,他对她向来是有求必应的。
如此毫无底线地宠溺着她,怎么会不让她生出依赖呢?
如果有朝一日她被养废了,不要怀疑,就是禅院惠的锅。
………
因着禅院惠的一句“你带他到处转转吧”,禅院甚一如蒙大赦,迫不及待地拎着裕真的后领掉头就走,这满是酸臭味的地方他真是一秒都待不下去了,这俩人小别重逢后比以前还过分。
阿音的屋子仍是禅院惠隔壁的那一栋,她不好意思打扰他太多,“惠你先回去吧,我认得路的。”
禅院惠闻言,点头道:“还有什么事的话,直接来找我就好。”
两个人正要在一个岔道分开,阿音稍一扭头,便因为迎面而来的身影而驻足在了原地。
禅院惠很明显也注意到了来人,他的身体忽地绷紧,脸上的不自然一闪而过。
“你是……?”
中年男子大步走来,甫一见到阿音,面庞堆起了热情的笑容。
“你就是阿音小姐吧,我常听人谈起你。”他唏嘘道,“你和五条家主一同带回圣物的事已经传遍御三家了,果真年轻人不可小觑啊,难怪我家儿子也如此看重你。”
阿音悄悄地后退了半步,讪笑道:“您过奖了,其实这大部分是五条悟的功劳……”
那男子当即不赞同地摇了摇头:“不要妄自菲薄,我听说你的术式在强度和潜力上不输于御三家的祖传术式,而且有些事,也的确只有小姑娘你才能做到。”
男子眼角的褶皱都仿佛流露出和蔼:“放眼御三家,最有资格主持圣物开光仪式的,怕是唯有阿音小姐……。”
“——父亲。”
禅院惠陡然打断了他,黑发青年注视着他,神色淡淡,他不动声色挡在了阿音面前,眸光添上了几分冷意。
“她现在需要休息。”他说道,“请你让开。”
作者有话要说: 零点左右会有第二更~
第70章 试试女装(二更)
阿音现在就是尴尬, 非常尴尬。
父子俩的气氛她完全无法插足,僵硬的,仿佛连空气都要凝固, 温暖宜人的春末直接倒转回寒冬腊月,大白天嗖嗖的冷。
她后退一步, 再退一步。
“没什么事的话, 我就先回去了?”
禅院惠回头:“嗯, 好好休息。”
目送阿音转身离开,禅院惠方才松开的眉头霎时间再次拧紧, 他像是忍耐着什么般,全靠良好的教养和自制力才没有当场甩袖走人。
“父亲, 您这是什么意思?”
面容苍老的中年男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叹息道:“惠,你不必对我如此防备……我只是道出了实情而已。”
“难道你真的没留心,高层的那些人对阿音小姐的关注近日愈发紧密?”
“她的意义, 早已超出了你当初拿出的‘式神’说辞, 落在一些有心人眼里,你们的这份契约反倒成为了利用她的工具。”
禅院惠的神色愈发冷淡,他说的这些他又何尝不懂, 不过是由他人之口说出来, 着实令人不爽而已。
“与你和五条悟都交往甚密,身怀独特术式, 不死不灭的式神之身……”与禅院千鸣的苍老面孔不符的,是他灼灼目光, 直指人心,“如此多的特质集中于一人,这还不足以引起那些老头子的注意吗?”
“只是阿音小姐幸运就幸运在, 她在咒术界的引路人,是你和五条悟。”
“所以,目前没有人敢动她。”
但是这种微妙的、脆弱的平衡,即将被圣物打破。
“即使你和五条悟反对,那些老家伙也定会执意让阿音小姐拾起神乐铃,主持圣物的开光仪式。”中年男子嗤笑道,不知是在嘲讽谁,“这不仅仅是因为阿音小姐最具备资格,也是他们的一种测验,为了看清她的能力极限的测验。”
“就连天皇陛下都会默许呢。”
圣物的开光仪式。
在新年祭典的神乐之舞上,五条悟曾提及过。
【驱祓邪祟,重唤旧灵】。
纵然神女有天大的伟力,一千年封存于尘世,被魑魅魍魉污染殆尽的圣物,许愿的效力也不知被削减到只剩几分。
为祓却污秽,祈愿神灵的神乐舞是必不可少的一环。
那需要绝对纯净的咒力,强大稳定的储量。
就连禅院惠都不符合条件,因为从黑暗的阴影中汲取力量、御使妖物式神而修成的咒术,不够纯粹。
说来也无奈,咒术界人丁稀少,两极分化十分严重,顶尖的那一拨人里,符合神乐舞条件的居然就只有五条悟一个。
可惜,五条悟也败在了性别的门槛上。
禅院惠面无表情地心想。
话锋一转,中年男子又劝慰道:“你也不用太过忧虑,说到底,这并不是什么坏事。惠,你之所以感到别扭,不过是因为阿音小姐被赶鸭子上架,一旦献舞就彻底暴露在了民众目光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