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人有了倾诉的对象时,不知不觉就会变得话痨。
禅院惠看着满满一张纸的墨迹发愣,心说他原来是这么能说的人吗?
最让他诧异的是,自己居然意犹未尽,还有想要对阿音诉说的话语。
【既然对阿音写了这么多,那再多说两句,也不怕笑话了。
其实,我偶尔会羡慕五条悟那家伙。
他和我相似,却又大不相同。
他是诞生起就被人期待,万众瞩目的六眼之子,他的天赋无人可及,地位赫然不可动摇,偌大的五条家族,都是他一人的保护伞,从上到下,没有不对他心生向往之人。
当然,大家族的孩子,童年必不单纯。
可他偏偏是个例外。
五条悟是有亲人爱他的。
虽然记忆久远,但我印象中,依稀是有这么个人在的。
不论身份,不论血脉,不论天资。
她像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姐姐,对她的弟弟倾尽全部的爱,却己无所求。
只可惜我的记忆磨损了太多,童年时光的回忆大多也模糊不清,那人的音容笑貌,她的结局如何,我皆已忘却。
……抱歉,和你提了这么多无关的事情。
我只是想说。
快回来吧,阿音。
我想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的信息量够大吧(斜眼笑
因为钥匙丢了差点回不来的我也是头一个了,还好母上救助及时,成功把我送回家,顺带也拯救了今天的更新……(趴
第68章 樱花之约
“阿音, 还是打算回禅院家住吗?”
眼见阿音收好了信笺,五条悟仗着身高一下子把她从座位上提溜起来,双手托着她的腋下, 来了个标准的举高高姿势。
阿音满头问号,捏在手里的信纸差点掉落。
她徒劳地踢了踢空气, 佯怒道:“喂, 放我下来!”
“唔……”白发青年很是无辜地眨眨眼, 突然松开了手。
阿音扶住了桌角,气鼓鼓地瞪了他一眼。
又来了。
这一路上, 五条悟简直是三百六十度全方位不停歇变着花样在她耳边洗脑,目的只有一个, 劝她搬家, 最好一回去就马不停蹄地收拾行李去五条家住。
阿音就想不明白了,他图啥?
她只能把额角暴出的青筋摁了下去,耐着性子同他解释。
“禅院阁下待我很好, 我在禅院家住得也很舒心, 这几个月来已经习惯了那边的氛围,并没有搬家的打算。”
“而且,”阿音晃了晃手中的信纸, “禅院家出了点变故, 在他需要我的时候,我更不能放任不管, 冷眼旁观啊。即使我这个外人可能帮不上什么忙。”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禅院家的父与子, 那是只能由他们自己解开的心结。
外人无法插足。
但是禅院惠——那可是性子沉敛的禅院惠!他居然为她写了这么一封长信,字里行间的情感与平日的游刃有余截然不同,他能冷静应对来自他人的恶意算计, 却对失而复得的亲情束手无策。
阿音当场就有点坐不住了。
他愿意向她倾诉,证明她在他心中是占据一定分量的,是可以分享心里话的友人。
他把她看得这么重,期待她的归来,阿音却在这个紧要关头说搬家?怕不是良心被玉犬吃了。
五条悟的视线转到了那张信笺上。
他的语气变得意料之中:“啊,也是呢。”
“即便是我,也没料到传回圣物情报的居然就是禅院家的前辈……那家伙的处境,现在想必十分为难吧。”
阿音点头,缓声说道:“我会回禅院家,裕真也要跟在我身边,”这孩子可是她名副其实的继承者,不贴身指导说不过去,“至于理子,就麻烦五条阁下另作安排了。”
来到咒术界的时间不短也不长,阿音多多少少也摸清了一些这存续千年的腐烂泥潭。
如果条件允许,她希望理子能远离那个世界,永远不要搅这一趟浑水。
不过这一切,都要看那小姑娘本人的意思了。
“我想帮上大家的忙,也不愿和朋友分隔开来。”理子的答案给得毫不迟疑,“我知道自己没有术师的天赋……但至少,请不要将我驱赶出去,拜托了。”
经历过神庙那一桩事后,这个女孩子也成长了许多。
曾经的天真烂漫逐渐沉寂,她的眼睛里装下了更多的现实。
阿音闻言,看向了五条悟。
她知道,在场唯一一个有资格定夺这孩子去处的,就是这位白发的青年家主。
他微微弯腰,亲切地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唇角扬起:“我知道了,那理子就来五条家暂住吧。”
女孩长长地松了口气,对面前的男人深鞠一躬:“非常感谢您,五条阁下。”
阿音的脸上也露出了欣慰的笑意,随即就见五条悟话锋一转,忽地瞧向了阿音。
“不过我平时很忙的,大概抽不出多少闲暇时间照顾外来者。这好歹是你带来的孩子,阿音可要负起责任来,帮理子酱好好打理一下住所环境吧?”
此话一处,阿音还没有什么反应,率先吓到了理子本人。
“那、那个!”小姑娘连忙摆手,支支吾吾地说道,“哪里好意思麻烦阿音姐姐,我没问题的,我自己来就可以!”
五条悟微笑着,声音平缓,字正腔圆:“你不可以。”
遂又扭头:“阿音不会想做一个不负责任的大人吧?不会吧,这里可是有两个孩子在哦,不能立坏榜样。”
阿音麻了,她吊着半月眼,敷衍道:“好了好了,我会去五条家的。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如此执着。”
五条悟摇了摇扇子,笑而不语。
他们踏上回家的旅程时,春天的徐风也携来了百花的清香。
时间掐得多好啊,正值春季,不回去一趟岂不是可惜?
他记得,家里那两株樱花树,早已迎着春日的讯号,如约盛放了。
………
京都的繁华昌盛,霎时间镇住了两个孩子,他们眸中异彩连连,不时惊叹。
“这就是外面的世界吗?”
阿音笑着回道:“这只是冰山一角。”
“在这个城市之外,还有星罗棋布风俗不一的城镇大街。在这个国家之外,更屹立着泱泱大国,传承悠远绵长,文化璀璨绚烂,用你们的双眼去看,恐怕一辈子都看不完。”
“真的吗——”
活泼好动的小姑娘一蹦三尺高,兴奋不已:“我就说吧,外面的世界超级广阔!总有一天,我要走遍这个世界,即使用一辈子!”
“嗯,很棒的理想。”
“裕真呢?”理子忽然扭头,去询问自己的小伙伴,“你以后想做什么?”
他们是一同挣脱了牢笼的飞鸟。
可理子从不认为他就该和自己走同样的道路。
真正的自由应当如此,是无拘无束的探寻,也是释然祝福的放手。
裕真少年双眼明亮,他看着走在前方的两道身影,仿佛看见了一道未知神秘的大门对他敞开。
“我想留在咒术界。”他这么说道,“也许以后我会回归普通人的生活……但至少现在,我想在里世界扎根,不能浪费这份幸运的‘天赋’。”
后头的两个孩子聊得火热,约莫是心态作祟,阿音看着他们,竟是内心徒生感慨。
“真好啊……孩童这个词,本身就代表着无限可能,是已经定型的大人无法获得的东西呢。”
五条悟好笑道:“说得好像阿音已经老了一样。”
“嗯,相对而言嘛。”
“若说无限,在我看来,只有阿音才配称得上‘无限’吧。”五条悟放轻了声音,像是羽毛落下了音符,轻飘飘的捕捉不定,“脱离人类的躯壳,同时逃脱了时间的拘缚,换来的是近乎无穷的寿命……你可是活着的长生的传说,当之无愧的‘无限’的宠儿。”
五条悟的薄唇微抿,笑意难得柔软甘甜:“朝代更迭,沧海桑田,直至我与禅院阁下都化作白骨,阿音也会一直活下去。”
像是世间最美好的祝福,阿音却听得打了个寒颤。
“……你可别诅咒我啊。”阿音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我慌。”
五条悟诧异:“诅咒?怎么会?”
“你就这么巴不得我孤独终老吗?”
阿音猛锤了一下五条悟的肩膀,惹得后者发出一阵轻笑。
“好吧,那阿音可要小心点了。”他眯起了眼,笑得像一只狡猾的狐狸,“如果阿音真的不明不白走掉了,我的诅咒说不定会跟随阿音一辈子呢~”
由咒术界的六眼神子吐露的威胁,危险度直接拉满。
草,他是认真的。
阿音僵硬地挪开了目光,觉得这个话题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她远远望去,正好看到了五条家屋檐的轮廓,在清晨飘渺的雾里若隐若现。
她急忙抬手,指着前方的建筑:“那边就是五条家吗?裕真,理子,我们到了!”
阿音兴冲冲地拽过俩小孩,三步作两步地朝五条家的方向奔去。
五条悟悠哉游哉地缀在他们后头,待到他们在大门前汇合时,他才不紧不慢地走了过去。
“家主大人!”
守在大门两旁的侍卫强压下激动,迎上前来,“您回来了。”
“嗯。”五条悟颔首,吩咐道,“今天有客人到访,把结界撤了吧。”
“是。”
侍卫素质良好,领了命便迅速退下,即使再怎么好奇那几个生面孔,也不会多投一个眼神。
阿音驻足于大门前,眺望着院中光景,颇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触。
五条悟带着他们进了族地,有家主领头,自然不会有不长眼睛的上前盘问,给了阿音充足的回忆空间。
她在幻境中,来过五条家一次。
二十年的时光弹指须臾,她还记得“最佳逃课路线”上略有坑洼的石板路,如今已尽数填平,曾稀少有人光顾的园林角落,杂草丛生,没过脚腕,二十年后却也修剪得整整齐齐,还种植了不少鲜花。
圣物不愧是圣物,构造出的幻境都是现实中的倒影,就连细节都这般一致……
阿音的目光四处转悠,连她都未曾察觉,自己的眼里染上了淡淡的怀念。
倏地——怀念和怅然悉数破碎,她的眼睛死死地钉在一个方向,脚步也如石化般僵止不动。
“那边……”
她的异样,第一时间就被身旁的人发觉,五条悟可淡定了,还有闲心问一句“怎么了?”
疑窦、惊虑、慌乱在一瞬间挤满了心脏,全部化作阿音磕磕巴巴的一句问话。
“那个地方,原来是有樱花树的吗?”
“嗯?”
五条悟循着她的指向看去,然后他笑了,笑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来得真实、来得甜美。
不知有意无意,他开始在阿音的神经上反复横跳:“哦——你说那个啊。”
“院子里的樱花树,是我亲手种下的呢。”
那栋屋宅,空置了二十年,时至今日,却焕然一新。
狭窄的后院被扩建三次,偌大的屋檐,曲折的长廊,半数皆被那可遮天日的樱粉树冠所覆盖,风一吹动,便是一场樱如雨下,花瓣枕土,吻过无人涉足的泥壤。
当着阿音的面,五条悟张开掌心,一阵风倏然刮来,花瓣的轨道随之改变,飘落到他的手掌里。
“大概二十年了吧,当初还只是两棵瘦小的树苗。”
——今已亭亭如盖矣。
作者有话要说: 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归有光《项脊轩志》
第69章 她回来了。
阿音是恍恍惚惚地被送回去的。
某位不干正事的五条家主笑得可开心了, 临别前给她塞了枝樱花,明摆着不许她逃避现实。
她不太正常的精神状态,让同行的夏油裕真都不免有些担忧。
“阿音姐姐, 你……还好吧?”
阿音猛地深吸了一口气。
“其实还好。”更多是一种精神上的打击。
阿音不舍得扔了樱花,将其搁在车厢的一角, 随着行车的轻微颠簸而晃晃悠悠。
她整个人呈虾米状蜷在角落里, 双手捂面, 大写的“丧”贴在她的脑门上,不愿面对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