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病着,她什么都不想吃。如今身体见好,食欲便也回来了。
“娘,我想吃城西那家炙肉店的肉串了,牛肉、羊肉、鸡肉我都想吃。还有,炙肉店旁边的冰碗店是不是马上有冰碗吃了?红豆乳酪冰碗也想来一份。”
杨蕙娘给姜黎端了碗杂菜肉糜粥,没好气道:“等你好全了,你想吃什么娘都给你弄来,现下你就委屈一下吃为娘给你做的粥。”
姜黎拿着调羹搅碗里的粥,眨巴着眼睛望着杨蕙娘。
她病了一遭,掉了不少肉。
原先脸上还有些婴儿肥,这下脸上的肉都瘦没了,巴掌大的一张脸,下巴尖尖,眼睛衬得愈发大。
湿漉漉看着人时,就像只初出生的小兽一般,看得人心都软。
杨蕙娘:“……”
“行行行,你先把粥喝了,我一会给你带点炙肉回来,冰碗你就别想了。”
姜黎莞尔一笑,正要撒娇道谢,却见本该去了书院的弟弟,拎着一个油纸包回来。
那种在火里炙烤过的撒着各类香料的肉香味瞬时充溢在堂屋里。
姜黎咽了口唾沫,对姜令道:“阿令,这是给我带的炙肉吧?果真双生儿就是不一样,我想吃什么,你隔着老远都能感应到。”
姜令哭笑不得:“你胡说些什么?昨日不是你对霍珏哥说想吃炙肉的吗?霍珏哥提前给你排队买好了,让我送回来给你吃。”
“啊,”姜黎一愣,反应过来昨日她确实提过一嘴想吃炙肉了,没想到霍珏竟然记住了,“他,他怎么不亲自送过来?”
过去几日,霍珏日日都来酒肆看她,隔着一道门帘坐在外头陪她说话,怕她闷在屋里不耐烦,还会给她带一些有趣的画本子。
今日,怎地就不来啦?
姜黎怅然若失。
“霍珏哥说他今日有事要忙,约莫夜里才回。”姜令撕开油纸包,将一串串炙肉拿了出来,挑了三串考得最香的递给姜黎,“霍珏哥说你只能吃三串,剩下的都是我跟娘的。”
姜黎:“……”
霍珏果真一整日没踪影,这段时日,他日日来陪她,忽然不来,倒是叫姜黎有些不习惯,心里空空荡荡的。
杨蕙娘进来给姜黎送药,见她拥着被褥发呆,忍不住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想什么呢阿黎?”
姜黎支起膝盖,下巴抵在被子里,瓮声道:“没什么。”
杨蕙娘看她:“在想霍珏?”
姜黎知道她想什么都瞒不过她娘,索性不说话了。
杨蕙娘叹了声,在她床侧坐下。
她不是瞎子,霍珏这孩子她看了六年,除了对苏大夫脸色好些,对谁都是冷冰冰的。
可阿黎发病那日,他比她这当娘的还要挂心。这几日又日日过来给姜黎逗趣解闷,就他那冷漠自持的性子,若不是对阿黎上了心,怎会如此反常?
阿黎的心思她是知道的,如今霍珏有了回应,按理说,她这当娘的应该开心。
谁不希望自家女儿能如愿以偿,嫁一个如意郎君呢?
然齐大非偶。
霍珏早晚会离开桐安城,杨蕙娘舍不得阿黎远嫁。
再者说,霍珏若有朝一日飞黄腾达,他可能一辈子只守着阿黎不纳妾?想想都知道不可能。
哪个当官的不是三妻四妾?
杨蕙娘心里思虑不断,嘴上却舍不得说阿黎。
至少……得等到阿黎病好了再点醒她吧。
“算了,娘就不说你什么了。你快点把药喝了,早些安置。”
姜黎喝的药里有安神的成分,喝过药没多久,便沉沉睡去。
睡到半夜,迷迷糊糊中她似乎又被人连人带被拥入了怀里。
又是那阵好闻的似竹似麝的淡香。
“霍珏?”姜黎揉了揉眼。
“嗯,我在。”
黑暗里,少年的声音就在耳畔。
姜黎知道她又做梦了,哼哼唧唧地揪住他衣领,不满道:“你今日没来看我。”
耳边很快传来一声淡淡的笑,少年的语气宠溺到了极点:“今日忙着给阿黎出气去了,明日我便来陪你。”
姜黎只抓住了他说明日要来陪他,抿着唇笑起来,心底郁气一散,“嗯”了声。
“说好了,明日你不来,你就是小狗。”
霍珏克制地在她发间落下一吻,道了声“好”。
-
待得怀里的小姑娘沉沉睡去,霍珏才松开手,小心翼翼地将她放下,又替她掖了掖被子。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夜行衣,收敛起气息时整个人仿佛影子一般融入夜色里。
霍珏身姿矫健地越过围墙,回到了药铺。
换下夜行衣后,他灌了一大口早已凉透的茶水,目光越过窗户,沉沉望向东北城门处。
薛真该醒了。
……
隔日下午,姜黎刚用过午膳,张莺莺与刘嫣便联袂而来。
两人已经来过数回,给姜黎说了好些朱福大街新近发生的八卦。
今日来自然又捡了不少趣事,张莺莺嘴快,说到后头,不知想到什么,忽然压低了声音,道:“我方才出来时,听到管事过来同我爹说,薛山长那位掌上明珠昨日去兰若寺求签,回来时居然遇到了土匪,被人掳走了。”
姜黎手上的红豆糕“啪”一下掉落在碟子里,“你说的是薛真?”
“自然是她,薛山长就一个女儿,除了她还能是谁?听说是被贼人掳到了山林里,现下桐安城所有游手好闲的地痞游侠都在往兰若寺附近那片山林赶。”
刘嫣睁大眼睛,深吸一口气后,诧异道:“这些人去那里作甚?”
张莺莺道:“听说是有人在城里布了悬赏,谁能从土匪手里救出薛大娘子,谁便能获得黄金千两。也不知是谁如此大手笔,那可是黄金千两!那些地痞游侠连百两银子都没见过,如今有机会挣得黄金千两,当然是疯了似的往密林去呀。”
刘嫣不无惋惜地叹了声:“如此一来,薛姑娘的名声可是毁了。这样一位才貌双全又品行无瑕的姑娘实在是可惜了。”
张莺莺也叹息道:“我爹说,这种情况之下,薛真能活着回来便不错了。名声那些,倒是后话了。大不了离开桐安城,寻一个偏僻之地从头来过。”
姜黎在她们交谈之时一直没说话,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问道:“莺莺,你爹爹可说了是谁布了黄金千两的悬赏?”
张莺莺摇头道:“我没听我爹提起悬赏者的名字,不过说起来,这悬赏者究竟是好意还是歹意呢?诚然,如今薛姑娘音讯全无,能多些人去找她自然是好。可用悬赏这种明知道会引起热议的方式,薛姑娘被人掳走且失踪了一夜的事情岂不是闹得人尽皆知了?”
姜黎落水之事从未与张莺莺二人提过,她一直记着碧红姐的忠告,人在卑微之时莫要去讨公道,因为讨不来不说,极有可能会惹来祸害。
张莺莺与刘嫣是姜黎的手帕交,三人感情深厚,若是知晓她落水是薛真所害,必定会与她一块同仇敌忾。
尤其是心直口快的张莺莺,就算是讨不来公道,也一定会替姜黎骂几句才解气的。
是以,姜黎没同她们提这事,免得二人招得薛真不快惹祸上身。
薛真那人分明一肚子坏水。
只是姜黎没想到,病了一场,这公道竟然拐着弯送到了眼前。
这就是“天道好轮回”吗?
前脚刚害了人,后脚自个儿便性命、名声岌岌可危。
姜黎低头看着瓷碟里摔成几瓣的红豆糕,不知为何,耳边响起的竟是梦里霍珏说的那句——
“替你出气去了。”
第14章
今日的桐安城注定不平静。
霍珏走在官道上,无数男女老少飞奔着从他身侧匆匆而过,都是冲着那一千两黄金去的。
“快,快去!那可是千两黄金!”
“听说是某位爱慕者布下的悬赏,就怕那薛姑娘不能活着回来……”
“啧,这位爱慕者既然喜欢,怎地自己不去寻?”
“你怎知人家没去?说不定就是昨夜没寻到人,才发布的悬赏。”
整个桐安城都在讨论着薛真被掳之事,霍珏面色淡淡,平静地从人群里穿过,漆黑的眸子黑沉如墨。
城东的冰碗店里,掌柜娘子瞧见霍珏的身影,立即扬起嘴角热情笑道:“霍公子,您要的红豆蒸乳酪好了,我拿最厚实的食盒装着,您拿回去吃也是热腾腾的。”
霍珏淡淡一笑:“有劳掌柜了。”
掌柜娘子笑得越发殷勤,一双精明的眼小心觑着霍珏,“公子,那这味甜羹的方子——”
“掌柜若是喜欢便拿去。”霍珏不甚在意道,这道甜羹是宫里御膳房的方子,若非阿黎想吃乳酪冰碗又吃不得冰的东西,他根本想不起来。
掌柜娘子喜不自胜,往食盒里塞了两大纸包的小糕点,“多谢霍公子!日后霍公子来我们店里吃冰碗,一律免费!”
霍珏定了点头,提过食盒,离开了冰碗店。
才走没两步,便被人叫住。
“霍公子!”
霍珏回过身,只见一队风尘仆仆的壮汉快步朝他走来,为首之人便是差不多两个月未见的孙平。
霍珏微一挑眉,拱手作了个揖:“孙大当家。”
孙平方才便觉得冰碗店里的那道人影瞧着很像霍珏,可心里却暗道不可能。
那样一位矜贵不凡的公子,怎会吃那些个娘们兮兮的冰碗?
然则,真见到霍珏提着盒冰碗出来来,又顿时觉得:能让霍公子看中的冰碗,定然是一碗有故事的冰碗,日后他也要来尝一尝。
孙平爽朗一笑:“白水寨一行,多亏了公子我们才能全身而退。这里所有人都欠了公子一条命,日后公子有用到我们之处,但说无妨。救命之恩,我们必当涌泉相报!”
霍珏道:“孙大当家言重了,不过是举手之劳。”
“诶,对了,这里有公子的信!”孙平一拍脑袋,从衣襟处拿出一封信,“我们离开盛京那日,有一位姓佟的老嬷嬷送来了一封信,说是给公子的。”
霍珏接过信。
只见信封处写着“霍公子亲启”五个字,字迹娟秀而不失风骨。
少年眸光微凝,一眼便认出这是他姐姐卫媗的字迹。
-
密林深处,狂风猎猎。
薛真疯狂奔跑,形容癫狂,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追着她一般。
一口气跑了两刻钟,眼见着前头出现一个光亮处,她脸色一喜,加快速度直奔而去。
“出口,我找到出口了!”
薛真差点喜极而泣,可跑过去一看,那哪是什么出口,分明就是她醒来时的那个山洞。
薛真眼底流露出一丝绝望。
为什么又回来了这里?
她半夜在山洞里醒来,饥寒交迫,却不敢离开山洞,怕一出去便会被猛兽叼走,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好不容易熬到天明,心惊胆战地在密林了跑了那么久,却不想根本找不到出口。
这已经是第四回 了。
就像是鬼打墙一样,怎么逃都逃不出去。
鬼?
薛真眼前忽然划过许多张脸,被她活埋的小动物,被她拿来泄怒的丫鬟,还有那些个她瞧不顺眼随手陷害的姑娘。
远处隐隐约约传来几声猫叫还有少女清脆的笑声。
薛真浑身一颤,抱头蹲在地上。
“啊!!”
“别来找我!”
“爹!娘!你们快来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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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黎是从杨蕙娘嘴里听到薛真被找回来的消息的。
“听说最初找到时,那姑娘像个疯子似的大吼大叫,手里紧紧攥着根簪子,长发覆面,连脸都瞧不清。后来薛山长同夫人赶过去后,她才清醒过来,没多久又说自己不是薛真,而是薛家小姐的丫鬟随雾。”
姜黎吃着霍珏送来的红豆蒸乳酪,吃得腮帮子一鼓一鼓的:“那究竟是薛真被掳还是随雾被掳?”
“薛府那边传出的消息,说歹人来的时候,那叫随雾的丫鬟护主,套了薛真的披风引走了贼人,所以被掳走的人是那个忠心护主的丫鬟。”杨蕙娘停了片刻,迟疑道:“既然薛家的人是这么说的,那便这么信,反正这些事是真是假都与我们无关。”
姜黎低头不说话了。
同是女子,这样的事情不管发生在谁的身上,都是极为可怜的。
可她转念又会想起那日,薛真站在池子边,笑看着自己在水里挣扎的场景。
那张笑脸隐在夜色里,就像黑暗中吐着蛇信的毒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