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摸到酒杯,倒是碰到了许苏白骨骼坚硬的手指,指尖如触电般,麻了一瞬。
他挡住杯口,五指扣紧酒杯,骨节因用力而发白,手背暴起道道青筋,隐忍,克制,又难耐身体里的躁动。
云栖久没收回手,几根手指搭在他指上,指骨弯曲,勾进他的指缝中,想掰开他的手,与他暗中较劲。
两人的视线在凝固成冰的气氛中黏腻胶着,擦出刺刺拉拉的火花。
硝烟味弥漫。
夜色越浓,酒吧越嗨,鼓点越来越密集,声声催人。
云栖久知道,许苏白在等,等她开口说点什么。
她几度开合唇瓣,话到了嘴边,却又生生咽下。
她想叫他别闹了,有什么事,他们私底下解决。
但她也知道,这么说,许苏白会怎么回应她。
他会故作轻松,仿佛无事发生般,笑着说,他没闹,她要是玩不起就算了。
时间在互不退让的对峙中,焦灼且漫长地流逝。
许苏白自嘲地轻笑了声,在万众期待中,开了金口:“有人说,年少时不要遇见太惊艳的人,否则这一生会因为念念不忘而遗憾。”
他不疾不徐的悦耳嗓音,是喧嚣浮华里难得的一点沉着冷静。
云栖久眼前渐渐失焦,模糊成一片光影,恍惚看见了以前那个扭扭捏捏向他告白的自己。
“我觉得,我能考上荷大,可能有一部分原因,就出在年少的那些遗憾上吧。许苏白,我觉得我这辈子,再也不会像爱你这样,去爱其他人了……”
那些被淹没在冗长岁月里的故事,被他翻出来,一字一句地复述。
字字缠绵,句句深情。
可落在她心间,却像是降下一场淬了陈醋的箭雨。
心脏酸酸涨涨的,锐利又急促地刺痛着。
想不到,许苏白竟然能把她的告白,一字不落地背出来。
云栖久的视线再次聚焦,眼眶发热。
许苏白看着也好不到哪儿去,喝酒从不上脸的人,这会儿,眼尾已经红了。
“想听全文背诵吗?”他问她,“我背得滚瓜烂熟,绝对是个尖子生。”
听他这么说,云栖久心里越发觉得不是滋味,嘴里都是苦的,“许苏白,你喝多了。”
“或许吧。”他淡淡道,另只手一根根掰开她的指,眼睛就没从她身上挪开过,“不过,就算我喝醉了,你也会带我走的,对吧?”
云栖久双手并用,极力去拦他的手。
他一把擒住她手腕,端起那杯混合酒,在她直勾勾的注视下,不带停顿地把那杯酒喝了个精光。
她涩巴巴地说:“对。”
这杯酒本该罚在无法完成大冒险的她身上,他个“尖子生”却代她受过。
所以,无论如何,她会带他走。
第79章 想跟我湿吻?
“许苏白是有自虐的毛病吗?”乔陆的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
乔乐安挨着他的腿, 蹲在茶几前,手肘撑在茶几上,双手托腮, 眼眸晶亮,“明明是在秀恩爱。”
乔陆扬起眉,“你管这叫‘秀恩爱’?”
乔乐安偏头,鄙夷地打量她哥, “换做是你, 你记得我八年前说过什么吗?”
乔陆:“当然记得!”
乔乐安:“我说过什么?”
乔陆没好气道:“‘哥,你能不能借我点钱’‘哥, 我快没钱吃饭了’‘哥, 我想换个包’……这些不都是你跟我说的?”
乔乐安白了他一眼,“活该你没女朋友。”
乔陆:“……”
乔乐安接着说:“久久姐的大冒险,是背诵告白台词的最后一段, 可她背不出来,于是苏白哥替她背了。这杯酒本来应该是久久姐喝的, 但苏白哥替她喝了。这不叫‘秀恩爱’吗?”
乔陆撇撇嘴角,“秀恩爱哪是这种气氛……”
秀恩爱的确不该是这样的。
许苏白喝得够多了。
云栖久把手从他手中抽出来,拿走他端着的酒杯, 搁在茶几上,略带歉意地跟其他人说:“他喝多了, 我送他回去。”
说着,她拉起许苏白的胳膊, 搭在肩上,想要把他扛起来。
许苏白一身酒气,脸色却如常,看不太出醉态。
然, 试图架起他的云栖久,可是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他的重量,他那一身腱子肉,真的是又硬又沉。
见她佝偻腰背,怎么也扛不起许苏白,旁边一个男人起身上前,想要帮忙。
他的手还没碰到许苏白,许苏白忽然慢悠悠地站了起来,身体歪歪斜斜的,靠在云栖久身上。
“你们慢慢玩,账记我头上。”说罢,许苏白转身,手臂勾着云栖久的脖子往外走,脚下步伐略显凌乱,却不失稳当。
走出酒吧,找着车,许苏白把车钥匙交给她,“你开车吧。”
云栖久接住钥匙,两人一同上车。
她倾身帮许苏白系安全带,他突然叫住她:“你穿的是高跟鞋。”
安全带拉到一半,云栖久倏地停下动作。
“真担心我没死于酒驾,反而死在你的高跟鞋下。”
“……”云栖久松开安全带,去拿手机,“那我叫个代驾,送你回去?”
“不要。”许苏白一票否决掉她的提议,“这车就两座,代驾送我回去了,你怎么办?”
“我叫车。”
“大晚上的,不安全。”
云栖久妥协:“那我叫一辆车,我们一起回我家,等你清醒了,再过来取车。”
许苏白还是不依:“可我想单独跟你在一起。”
她看着他,无奈道:“那现在是要怎样?”
许苏白扭头看车窗。
这个时间点,店铺几乎全打烊了。
他抬了抬下巴,指向不远处还亮着灯的24小时便利店,“去看看。”
两人上车还不到三分钟,就下了车,去便利店。
便利店里卖的大多是拖鞋。
穿拖鞋开车的安全系数,不比她的高跟鞋大多少。
云栖久不抱希望,往手机里输入地址,想叫网约车。
许苏白却神奇地从一堆拖鞋里,翻出了一双洞洞鞋,叫她拿上。
然后,他打开冰箱,拿了一瓶苏打水,一并结账。
再次回到车上,云栖久换上洞洞鞋,提起鞋后跟带,调整好座椅和后视镜,系好安全带,开车上路。
许苏白老神在在地坐在副驾上,打开车篷透气,淡淡道:“以后,你放双平底鞋在我车上。”
这话细听之下,还挺有意思。若是有人上了他的车,看到一双女鞋,有点脑子的,都该知道这车有女主人了。
云栖久回了个“好”字。
她开车追求平稳,车速不快。
此时惴惴不安地等着许苏白开口,速度更慢了。
路程走了三分之一,许苏白喝着苏打水,还在保持沉默。
夜风偏冷,云栖久手脚都是凉的,肌肤冒出了鸡皮疙瘩。
她抓紧方向盘,忐忑道:“许苏白,我知道你还在气我跟顾凯安相亲的事。”
许苏白喝完最后一口水,拧上瓶盖。
车子经过垃圾桶,他眼疾手快地把空瓶丢进垃圾桶里,瓶子“哐当哐当”地撞着垃圾桶。
他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说:
“我跟顾凯安的关系一般,关于我们的事,他不太了解,所以,他才会跟你相亲。虽然他令我心里不舒服,但我不至于太刁难他。”
云栖久认真听他说话。
既然顾凯安只是让他觉得不舒服而已,那么,真正惹他生气的人,是她。
风吹起几缕长发,遮挡了视线,她腾出一只手,把头发拨到脑后。
听到许苏白的声音,在猎猎风声中轻响:
“你说对我念念不忘,再也不会像爱我这样,去爱其他人……还说爱我爱得要死,把我的姓刻你戒指上……这才过了半年,转眼就跟别人相亲去了。”
他停了一下,有些怅惘:“云六三,不确定能否做到的事情,就不要轻易说出来,给人期待。”
风声太大,间或夹杂着往来车辆的引擎声。
他音量太低,音调没什么起伏,云栖久还得分出心神开车,是以,没能听清他的话。
只听到了“念念不忘”“去爱其他人”“戒指”“半年”“相亲”“期待”等几个模糊的字眼,很难拼凑成一段完整的话。
云栖久舔了下发干的唇,语重心长地说,“是,许苏白,以前我的确说过‘不会像爱你这样,去爱其他人’这种话。后来我跟别人相亲,打算重新开始,试着去爱其他人,是我食言了。”
她试图跟他讲道理:“但是,许苏白,我跟顾凯安见面那会儿,我跟你已经分开五年了。这么多年过去,我总不能一直陷在过去不出来。我还有自己的生活,我得向前走。
“难道,分开这么久,你身边有那么多优秀漂亮的女人,你就没想过,要找另一个人重新开始吗?”
“没有。”许苏白直截了当地告诉她,“我说过会和你结婚,就没想过其他人。”
云栖久一怔,赶紧关了车篷,又封上车窗,隔绝外界所有嘈杂的声音。
在这密闭狭小的空间里,她强调:“那你有没有想过,分手后,要是我已经忘了你,不爱你了,怎么可能还会和你结婚?”
“这样最好。”
许苏白从裤兜摸出一把打火机,却没找到烟,便拿在手里把玩。
“最好你别偷偷给我发短信,别主动跟我搭话,别说你还会沦陷于我,别给我送任何东西,别透露出丝毫你还爱着我的痕迹,否则我没办法死心,我会想方设法地和你在一起,跟你结婚。”
前方路口亮起红灯,云栖久在线前停车,内心五味杂陈。
许苏白身上的酒气在外涌,他受不了车内的窒闷,开了点车窗,凉风当即灌入车内。
他手肘撑着窗框,支着下颌,垂眼看手中打火机上的图案。
“我时常觉得我被你玩了。先动心的是你,先告白的是你,先提分手的是你,先道歉的是你,先搭讪的是你,结果,最先跟别人相亲的也是你。”
他撩起眼皮,眸光瞥向她,含着几分幽怨,“我的心像个玩具一样,被你撩拨来,撩拨去。云六三,我还被你困在过去的沼泽里,你怎么好意思找另一个人重新开始?”
云栖久怔怔地看他。
他的眼睛微红,说不清是红灯照的,还是他情绪上来了。
她鲜少见他喝醉的样子。
但她确信,他此时按捺不住情绪的样子,的确是醉了。
红灯终于跳到了绿灯,云栖久分神开车看路,“既然你这么爱我,那,你怎么不找我?”
“我找过。”许苏白说,“可能真是我让你觉得不开心了。所以,你躲着我,就连来了德国,都不告诉我。”
所以,他就不出现在她面前,惹她不开心了。
闻言,云栖久心里一阵抽痛。
从许苏白平直淡然的口吻中,竟听出了几分委屈和卑微。
她试探道:“告诉你的话,会怎样?”
许苏白掀开打火机盖子,又忽地合上,闷声说:“我会抱住你。”
云栖久鼻头发酸,说话带了点鼻音,瓮声瓮气道:“那……这个错过的拥抱,你会补回给我么?”
“会。”许苏白把打火机拍在中控台上,“我他妈再生你的气,顶多哄你喝点酒而已,哪儿舍得跟你较劲?上次就让你喝了一口意思意思,完了我还得帮你叫车,叫徐娅把你送回去。”
云栖久知道他说的,是他们久别重逢,他说要跟她打台球那天。
“那,我那天喝了酒,你也该消消气了,”她嘟嘟囔囔,“怎么今天又生气了?”
“那天是气你跟顾凯安相亲,”许苏白说,“今天是气你竟然去相亲。”
“……”这有区别?
云栖久去拉他搭在腿上的手,带着几分谄媚讨好:“今晚我想喝酒,你却不给,你要怎样才能消气啊?”
“已经不气了。”许苏白幽幽叹息,“本来想哄你喝酒的,但一想到你还在吃药……算了,我已经替你喝了,就当是你喝了。”
“……”还能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