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雁荣没有经历过沈菱歌的绝望,自然无法理解她的想法,见她失神的模样,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只能宽慰的拍了拍她的肩,“四哥也不一定就是放弃了,近来不太平,我也是趁机带阿乐来躲事的。”
“惠王不是已经被擒,怎么又不太平了?”
“二哥前些日子,逃了。”
“他不是被关押在皇陵,而且我听说惠王好似疯了,且又守卫重重,这怎么逃得了?”
“正是因为疯了,对他的防备才轻了,没想到却是在装疯。”
惠王被擒之后,磕到了脑袋,便一直处于精神失常的状态。
疯疯癫癫的,时常口中呓语不停,见着谁都以为是先帝,不仅哭着跪地抱着来人的腿喊父皇,还会拿着随手的东西当武器,把来人当周誉要与他决一死战。
若这些还能是演戏,后面他捧着土和枯草当食物吃,就真的叫人分不清了,只能当他是真的疯了。
在送去皇陵的最初一段日子,众人对他的看守还是很严的,将他关在地牢之内,每日有十几个人轮流看守。
可后面都知道他是疯了,渐渐也没那么森严,便是在前几日,他趁着守卫不注意,将来送饭的人用铁链活活勒死,而后穿了那人的衣服逃走了。
等到发现时,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时辰,再去追时早已没了踪影。
能有此等忍耐力,装疯卖傻,隐忍不发,可见惠王也不是个简单的角色,许是周家都有这能演善骗的血统,各个疯起来不要命。
“但惠王的手下都已经被王爷收服,即便惠王跑了,他也很难东山再起吧。”
“之前就有传言,说他与敌寇往来密切,没准会破罐子破摔,直接与蛮夷合作,总之不容小觑。如今军中是群龙无首,四哥应是要回军营去,等事情全都平息了结了,定会再回来找你的。”
原是他要回西北去了,难怪方才屡次问她,愿不愿意跟他走,可如今再后悔也已经来不及了。
她并没有陛下遇刺,惠王谋逆的记忆,也不记得周誉有回过西北,但他前世遇伏是在绞岭,想来就算惠王与蛮夷合作,他也能不费吹灰之力地拿下。
至于他还会不会回京,何时回京,又会不会再来寻她,已经不是她能左右的事了。
她能做的,便是日日为他祈福,愿他平安顺遂。
之后,周允乐和周雁荣又在观内待了三日,是蔡太傅亲自来请,周允乐才泪眼汪汪地跟着回宫了。
回去之前还偷偷地拉着她咬耳朵,“沈姐姐,你若是哪日不想呆在道观了,就随时与我说,反正我荒唐惯了,做出什么事大家都理解。”
而后不等她说话,又听他很可爱地说:“皇叔太凶了,沈姐姐要是不喜欢,我就给你偷偷赐好多美男,即便不嫁人也没关系。”
沈菱歌被他说得哭笑不得,“谁和你说的这些?就算我不嫁人,那也不用什么美男,你快乖乖地回去读书。”
“是姑姑说的,她说让我给她赐好多的美男,准许她养面首,沈姐姐自然也得一视同仁。”
真是对活宝姑侄,沈菱歌在他脸颊上轻轻戳了戳,“多谢阿乐的好意,若我何时想要了,再与你说。”
外头小太监又来催了,她才目送着他们下了山,开始认真闭关修行,不闻窗外事不念世间情。
如此过了两个多月,京中入了冬,紫阳观又建在山上,早早地飘起了雪,她们也都穿上了厚棉衣。
闭关之后,她的心境渐渐平和了许多,就聊之前想不通的事,也都想开了。
原先她很畏惧死亡,觉得既然她都重活一世了,定是不能重蹈覆辙,要换种活法,这才会小心翼翼什么都不敢尝试。
此番却有些悟了,前世已有悔恨和遗憾,她不会再有下一世,此生要做的便是不留遗憾。胆颤心惊小心翼翼,舍弃情爱,远离世俗的她,依旧不快活,依旧过不好这一世。
正当她悟道之时,沈淑欣来了,她是来给她送冬衣的。
两姐妹许久未见了,有好多的话要说,生生从天明聊到了月上中天。
“二叔的身子调理后好多了,铺子里的生意也愈发红火,家中的一切你都不必担心,全家唯一期盼的便是你能回去。如今齐王已不在京中,你也不必再躲着他了,难道真要守着这道观过一辈子吗?”
若是前几日沈淑欣问这话,她肯定不会犹豫,如今却有些摇摆了。
“大姐姐容我再想想。”
“罢了,到底是你自己的心意最重要,我们只是很想你。”
一番话说的沈菱歌眼眶都红了,“我知道,我也很想很想回家。”
“那便回去,瞧瞧你这脸又瘦了,都快没我的手掌大了。”
沈淑欣这半年来独立管家,也变得开朗了很多,以前都是她哄沈淑欣,如今倒成了沈淑欣哄她。
沈菱歌笑着伏在她怀里,眼泪将她的衣襟打湿,两姐妹睡在一张床上,仿佛回到了曾经。
隔日,沈菱歌难得起得迟了,陪着沈淑欣用了斋饭,准备送她下山。
“你也别送我了,等冬至的时候我再来,给你送团圆饭,就当是团圆过了。”
沈菱歌不肯,非要送她下山,离别的时候,沈淑欣突得想起了件事,“昨儿本是要和你说的,但想说的事太多了,一时便把这个给忘了。”
“是何事?”
“季修远季表兄你还记得吧?他下个月要成亲了。”
突然听见这个名字,让沈菱歌愣了愣,这个名字似乎已经离她很遥远了,她甚至都有些忘了,自己当初有多恨他。
至此她才相信,她与他从来都只有感激和恨,不然又怎么会将他忘得这么彻底。
“成亲是好事啊。”两世了,他终究还是成亲了,只是再听见这个消息,她却没了前世的恨意,很是平淡地道:“也不知是娶了谁家的姑娘。”
“你肯定猜不到,这人你我还见过的。”
沈菱歌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她见过的?沈菱歌努力地在脑海中想会是谁,便听沈淑欣轻声道:“是郑七娘,之前曲水流觞宴时,她还寻了你我的麻烦。”
她愣了愣,像是想起什么般猛地瞪圆了眼,紧紧抓住了沈淑欣的手,“郑七娘?怎么会是她,怎么又是她!”
“二妹妹你这是怎么了?郑七娘可是有何不妥,你是不是觉得季表兄高攀了?按理来说,他该是娶不上的,但郑家这半年来收敛的很,门前也冷清了。最重要的是,郑七娘与季表兄私相授受被人发现,即便郑家不愿意,这亲事也不得不定下。”
这两人是王八配绿豆,天生一对,沈菱歌不在意他们为何成亲,她关心的是,为何明明两世的走向完全不同,却能有同样的结果。
明明柳明高死了,季修远进不了织染局,却还是阴差阳错地娶了郑七娘。这些前世发生的事,竟然全都一一对应上了。
她以为改变了一切,实则什么都改不了。
那会不会前世要害周誉的便是惠王,如今周誉前去平乱,正中下怀。
若真的如此,岂不是她提早了一切的发生,是她害了周誉。
沈菱歌越想越慌,她现在急于找个人来证实她的猜测,她将沈淑欣送走,就打算去寻周雁荣。
没想到不等她上船,又有叶小舟朝着荡来。
跳下小船之人,竟然是许久未见的赵琮,他看见沈菱歌也有些意外。
“菱娘这是打算去哪?”
“我正打算去寻大长公主。”
“菱娘若是方便,我有几句话想与你说。”
“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客气,你说便是。”
赵琮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长叹了口气,幽幽地道:“昨夜我观天象,帝星周围的星辰黯淡,西北恐有异动,帝星危矣。”
即便沈菱歌不懂星象,也该知道帝星是指皇帝,可皇帝好好地在宫内,如何会危矣?除非是周誉出事,让叛军攻入京都,这才会帝星危。
沈菱歌心跳如鼓擂,她有种不好的预感,却又不敢相信试探地道:“阿琮所言何意?”
“周誉,危。”
第66章 我若不去,他真的会死。……
沈菱歌险些没站稳, 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身子在颤抖。
之前她已经知道了赵琮的身世,也知道他投靠了周誉,且她相信他所说的一定不会有假。
“那该怎么办?此局应当何解?”
前世发生的事, 即便在改变了事情走向下,也依旧发生了, 她不敢去想,周誉是不是也逃不过那一场死局。
她光是想到,那天崩地裂的雪山瞬间倾涌而下, 便觉得喘不过气来。
不行, 周誉一定不能死。
“阿琮, 你不是跟着周誉吗?你为何还在京中,他, 他如今身在何处?”
“是王爷命我留下的,他怕京中众人皆不可信, 恐有人会害了陛下, 我近来皆在陛下面前伺候。此乃天命,我也不知该如何解。”
他当初便是观了星象, 知道周誉凶多吉少, 且他又阻止不了,才隐忍不出未择明主,如今周誉的劫应了,他既投入其门下, 还需为其谋划。
“此事实乃古怪, 我前年观星象,帝星虽黯淡无光,周围的守护星却明亮如月,可如今帝星将陨, 守护星也失去了光亮,比我算的至少早了两年。”
沈菱歌几乎是一口气没吊上来,她已不需要去问周雁荣了,赵琮所观的,与她前世的记忆正好能对上。
若不是她出现,搅乱了命数,周誉得两年后才会出事,现在一切都提前了。
“此事恐怕王爷自己也有所察觉。”
沈菱歌紧张地抬头看他,想知道这是何意。
“王爷离京之前,将你托付与我,他向陛下求了道赐婚的圣旨,予你还俗,封我为少傅,赐你我成婚。”
沈菱歌脑子一片空白,瞬间听不进任何声音,她以为他走时是与她断情决裂,却不想他即便恨她,依旧为她安排了所有的后路。
他知道她曾经中意过赵琮,便用赐婚的方式来给她弥补。
“菱娘,你怎么哭了?”
直到赵琮的声音响起,她才发觉自己早已泣不成声,周誉这人实在是叫人又爱又恨。
他狂妄自负喜怒无常,多次误会轻慢她,甚至不顾她的想法,想要强行纳她入府。可同时却又能为她伤为她死,为她抛下所有的尊严。
这样的人真是太令人讨厌了,可她偏偏爱的便是这样的周誉。
“他以为他是谁?他凭什么替我做主?我何时说过要还俗,何时说过要嫁人,便是下了圣旨,我也不会嫁给任何人。”
赵琮看着眼前失控的女子,幽幽地叹了口气,他原本是可以将一切隐瞒,什么都不告诉沈菱歌。
不管周誉会不会出事,只要慢慢地等着,等将来有一日她放下了,再将圣旨拿出来。他甚至想过,到那时,沈菱歌或许会嫁给他的。
可最终他还是没这么做,能做出此等决定的周誉,便已胜过这世间万千男子。
尤其是此刻看见沈菱歌的反应,他才愈发确定自己当初所想并没有错。
若周誉死了,她这一生都无法放下。
“是我不及他,光是这份魄力与情思,便是我输了。菱娘,你放心,我已准备了车马,即刻启程,拼死也会护住他。”
沈菱歌哭得歇斯底里,她恨周誉,恨他自以为是地安排了一切,根本不顾她的想法。
但她更恨自己,若是周誉死了,她也绝不会苟活。
她已经带着悔恨过了一世,不愿这一世依旧浑浑噩噩,抱憾终身。
“阿琮,带我一道,我与你一块去。”
赵琮愣了愣,错愕地看向她,他早就知道沈菱歌不是普通的女子,她有常人没有的果决与胆识。
却没想到她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有魄力,也比他想象中的更爱周誉。
他输了,不仅输给周誉,也输给她。
但即便知道两人已无可能,他也不愿看见沈菱歌受伤,故而沉着脸,神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
“菱娘这不是玩乐,也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还是说你不信任我?我赵琮既说出口,便会护他周全。”
沈菱歌却固执地摇了摇头,“我必须得去,我若不去,他真的会死。”
只有她知道前世发生了什么,只有她梦见了山崩地裂,只有她能阻止周誉。
赵琮看着她决绝的眼神,终究是没再坚持,喃喃着轻笑了声:“痴儿,真真是痴儿,好,我带你去,只是你这样去不了,我们还需要做些准备才行。”
隔日一早,几匹快马外加一辆青蓬顶的马车,飞奔在向西的大道上。
入冬之后偶有大雪,道路崎岖难行,他们却日以继夜,接连换了四五匹马,半月之后,终于到了天门关外最大的镇子金玉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