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说她懦弱也好无情也罢,她终是不敢拿好不容易得来的重生,去赌一个遥不可及的明天。
沈菱歌沉默着上了船,这次顺利地回到了山脚,上山之前她想将竹篓拿回来,却听周誉讥笑出声。
“你这手无缚鸡之力的,能提得动什么?勉强负重上山恐怕还要不慎摔倒,岂不耽误了时辰。还是说仙姑口是心非,嘴上说着不要,实则想趁机与我多待一会?”
她知道周誉是故意在刺她,想要让她生气,只得闭了嘴,老实跟在他的身后。
周誉挑了挑眉又道:“仙姑还是走前面的好,免得何时摔下山,还要我费劲去寻。”
沈菱歌把即将出口的辩解声,也吞了回去,乖乖地走到前面,之后的路上她多次想要缓和矛盾,但每每要开口,都会被他那张黑脸给憋回去,最后只得无言相对。
就连獢獢也感觉到了,两个主人之间奇怪的氛围,不再东跑西跑,很是乖巧地跟着回了道观。
按理来说,他如此气闷,就该直接甩脸子走人,可周誉却没走,依旧在观中住着。
每日跟着慧悟师太读经修道,且从那日后,没再私下找过她,两人只有众人皆在时,才会有碰面的机会,这反倒让沈菱歌不适应起来。
有些琢磨不透,他到底在想做些什么。
如此大约七八日后,紫阳观又来了个贵客,叫她那潭被搅乱的水,再次起了涟漪。
午膳后,她回院中取东西,便见院中多了许多人,进内才发现,竟是周允乐带着周雁荣跑来道观偷闲。
“沈姐姐,你怎么才回来了,我和姑姑可等了好久了。”
“陛下,荣姐姐,你们怎么来了?”
周允乐还和之前一样,见了她就扑上来,完全看不出丝毫当皇帝的模样。周雁荣则是上次的事后,自觉忽略了周允乐良多,愈发往宫内跑,陛下外出,她自然也跟着来了。
“沈姐姐不是答应了我,等道观建好了就让我来玩,总不能说话不算话吧。”
他们能来,沈菱歌不知有多高兴,怎么会不欢迎,拉着他进屋内坐下。
而后听周允乐哭诉这段日子有多可怜,京内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原先教他的先生也换了人,如今由蔡太傅亲自教他学问。
每日不是早起上朝便是看书写字,若是功课做的不好,耍赖不肯学,蔡太傅便会褪去官帽,在殿门外长跪不起。
周允乐虽然天□□玩,却是个内心淳善的孩子,他自己逃学不读书可以,但看见蔡太傅为了他而跪着,又止不住的心软。
只得逼着自己努力捧着书读,几乎连玩乐休息的时间都没了。
这几日是先皇后的忌日,他以要为母后悼念为由,来道观待两日,这种理由蔡太傅如何能拒绝,只得放他出宫。
“太傅只放了三日假,我也只能住两日,沈姐姐,当皇帝好难,我不想当了,我留在道观陪你一块出家吧。”
周允乐垂头丧气地坐在椅子上,扁着嘴看上去可怜极了。
原来是日日早起苦读,难怪看着肉乎乎的小脸都瘦了,沈菱歌心疼地拍了拍他的肩,“怎么又说孩子话了,上回我出宫时,你可说了要努力变强,好保护我和你姑姑,怎么这么快便反悔了?”
“阿乐不想反悔,可这实在是太难了,阿乐不是读书的料,更不是当皇帝的料,就该像他们说的,让皇叔来做这个皇帝才是。”
周雁荣站在他身后,不停地朝她挤眉弄眼,沈菱歌便猜到了,这是故意带周允乐来这。
一是想带他放松放松,二则是想让她劝劝他。
沈菱歌想了想便安抚地道:“谁也不是天生就该做什么事的,就说你叔父,他也并非生来就会领兵打仗,他能有今日之功绩,也都是血汗中杀出来的。阿乐善良又聪慧,已经强过很多人了。”
“难道皇叔不是从小便天赋异禀吗?”
沈菱歌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来,他比周誉小了不止一轮,他见到周誉时,他便已经是战无不胜的传奇了,他从未想过同样年龄的周誉是如何的。
“即便有天赋,可带兵打仗的事,不是纸上谈兵,也不是读书写字,背默出来可不管用。我虽未曾见过沙场如何,却见过他身上的伤,阿乐,没有什么事是能一蹴而就的,尤其你肩负的本就比旁人要多得多。”
周允乐听得入神,也顾不上颓靡了,睁着圆滚滚的大眼睛好奇极了,“那皇叔也会有挫败的时候吗?”
沈菱歌被问得呛住了,她也没见过年少时的周誉,她怎么知道他会不会挫败。
不过按照他的性格来说,大概率是不会有颓靡无措的时候。
她有些后悔,方才就该拿自己举例,好端端的提周誉做什么,面对周允乐期待的目光,她只能硬着头皮硬编。
“是人便都会有这么个过程,王爷在陛下这么小的时候,定然也是天真懵懂的,也会有不会不懂的时候。”
越编越觉得乐呵,甚至还在脑海里幻想,七八岁时的周誉会是什么样的,那会的他是不是也横眉冷竖,凶巴巴的不爱说话。
真后悔,没能见到小时候的周誉,不然或许还能捏捏他的脸蛋,看他还敢不敢这么凶。
“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没准王爷小的时候也哭鼻子,谁都是从小长到大的,你看獢獢之前连接球都不会,如今站起来都快到你的膝盖了。这点小挫折不算什么,我相信阿乐不比任何人差,或许将来比王爷还要厉害。”
沈菱歌说到了兴头上,倒是停不下来了,只想着如何安慰周允乐,丝毫都没察觉周允乐何时闭了嘴。
等她说完,才见周允乐冲着自己在挤眉弄眼,她奇怪地眨了眨眼有些不懂,这是何意。
直到他朝着她身后拱了拱下巴,她才后知后觉的回头去看。
便见周誉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那神情仿佛在看獢獢。
她的笑都僵在了嘴边,脑子顿时一片空白,他是何时来的?又听到了多少?
但从周允乐的表情来看,应该是来了不止一会,立即去回想自己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而后绝望的发现,她好似每一句都是不该说的。
两人这几日来,几乎没说过话,谁能想到,一凑上便是如此丢人的时候。
周允乐最怕周誉了,脖子立即往后一缩,赶紧要溜,“皇叔,我一路上没吃东西,先去填个肚子,一会再来。”
他是想着自家皇叔肯定不舍得为难沈菱歌,便把她丢在了原地,带着周雁荣逃走了。
“欸,阿乐,你等等我,你对观内不熟,我带你去……”
沈菱歌急匆匆地要跟上去,可还来不及跨过门槛,就被周誉单手擒住了后颈,这个地方她每次被擒住都会有股酥麻之感,顿时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天真懵懂?哭鼻子?”
还真是听见了,且一句不漏的都听进去了。
“误会,真的是误会,我不过是劝劝阿乐,都是编得假话,便是所有人都会哭鼻子,王爷也不会。”
周誉原本面无表情的脸,在听见她的话后,捏着她后颈的手掌蓦地垂落,低低地失笑了声。
“在你心里,我便是如此不分是非之人,连哄孩子的话我都听不出吗?”
“你说的没错,谁人都是从无到有,可你既能体谅其他人,为何不能信我?在你之前,我从未有过喜欢之人,不知如何处理对待男女之事,之前确是言语轻慢不尊重过你,可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你却从没给过我改的机会。”
沈菱歌渐渐地静了下来,她看着周誉冷笑心也跟着揪紧,她很想反驳说不是的,可又开不了口。
她的潜意识里,周誉说得是对的,她还记着周誉一次又一次的轻慢,她对别人大度,是因为他们未曾伤及她,可让她受过伤的周誉,她做不到宽容,之前两人相处的种种,都是横在她心口的一根刺,也是她不信他的最重要原因。
“我最后问你一次,愿不愿意跟我走。你也不必有顾虑,世人要骂也只会骂我荒诞离谱,不会有人说你个修道之人如何,我只想知道,你愿或不愿。”
她的手指在轻颤,眼神飘忽迷茫,未发一言,周誉静静地等着她。
许久之后,终是讥笑出声,不再看她转身扬长而去。
第65章 成亲
沈菱歌知道, 以他的骄傲与自尊,不可能接受一而再的拒绝。
这次,他是真的走了。
她站在方才周誉倚过的门边, 静静地站着,不知过了多久, 直到獢獢撞在她的脚边,周允乐从院子里探出脑袋,“沈姐姐, 皇叔呢?”
沈菱歌被他的声音惊醒, 睁着惊喜的眼抬头朝他看去, 等看清眼前人是周允乐,才讷讷地回过神来:“他走了。”
“走了, 去哪儿了,一会还回来吗?”
“不会回来了。”
沈菱歌轻飘飘地吐出五个字, 却像是有什么从身体中抽离一般, 顿时失了魂。
“为什么不会回来了啊?”周允乐虽然聪明,但到底还是年纪小, 只是朦胧的知道, 皇叔喜欢沈姐姐,可到底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男女之事他是不懂的。
但这个问题,沈菱歌也回答不了, 是她选择了舍弃, 那便没有再后悔的了。
周雁荣跟在身后,知道自家哥哥和沈菱歌之间是出了什么事,赶紧拉了拉周允乐,“阿乐, 你不是说想去后山看山泉,姑姑带你去看。”
周允乐还是孩子心思,况且周誉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也不是他能左右的,很快就被吸引了注意力,兴奋地跳起,被周雁荣给哄走了。
一时之间,屋内又只剩下沈菱歌一个。
她定定地站在门框边,看着日之中天到日暮西斜,腿脚都酸麻了,才找回了些许神智。
若再给她一次机会做选择,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改变主意,但她已经成年,该对自己的决定负责,既是做了,便没什么好后悔的了。
慧悟师太知道陛下来了,特意没让人来打搅他们,沈菱歌难得没去读经,而是趁着余晖在院中打理花草。
周雁荣回院子时,看到的便是这幅静谧的画面,美得叫人不舍得打破。
还是沈菱歌在回身拿剪子的时候,瞧见了她,才冲她扬眉笑了笑,“荣姐姐怎么回来了,陛下呢?”
“吴绍秋来了,陪他在后山玩呢,我不想见那人,便回来寻你说说话。”
周雁荣搬了张小凳子,也不嫌脏乱,坐在她的身边看她打理花草。
“荣姐姐怎么和三郎闹上别扭了,他是个极温柔的人,定是有什么误会。”
“我先前也觉得这人不错,喝酒爽快玩起游戏来也有意思,可谁知道和蔡梨是一路货色,不想和这等人往来。”
其实周雁荣当初对吴绍秋是没什么印象的,是周誉开了个玩笑,说吴家三郎与她可堪相配,她才多关注了这人些许。
往来了两次,觉得这人确实有些意思,不似读书人之流那般古板,也不似她平日结交的纨绔那般浪荡,是个有趣的人。
可从他凶了她那次后,周雁荣便看他是哪哪都不顺眼,觉得自己是看走了眼,不屑与他往来。
但吴绍秋可能是觉得自己误会了她,总想要找她赔礼道歉,时不时就往她面前凑,搞得她烦不胜烦。
周雁荣平日也没什么人可以说知心话,今日沈菱歌问起,便竹筒倒豆子的把上回的事给说了。
沈菱歌这才知道,她父亲入狱时,竟有这么多人为她奔走过,不免一阵感动。
感动之余立即为吴绍秋解释,“说出那样的话,确是三郎不对,但我相信他只是不了解荣姐姐,但凡多与姐姐多接触,便会知道是他狭隘了。三郎是个君子,君子也会犯错,但知错即改,荣姐姐不妨给他个机会,看他如何改过。”
上回去皇陵为周誉办事,吴绍秋也跟着去了,瞧着确是有话要说,只是周雁荣没搭理他。
闻言又有些犹豫,只觉脑子乱糟糟的,“算了算了,不说他的事了,你与四哥是怎么回事?方才侍卫来说,四哥下山了。”
沈菱歌的动作微僵,为别人排忧解难她可以,但轮到自己,她就蔫了。
原是真的走了,知道结果,反而像是给了她一刀,虽然很痛,但与磨磨蹭蹭反复的撕裂着伤口相比,还是这样了断来得痛快。
知道他走了,她也能开始正常的生活。
“我与你四哥是不可能的,地位悬殊天然的不对等,若要怪便怪我太清醒了,怨不得旁人。”
“身份低微又有何惧,即便你是商女我也从未觉得你低我一等,反而在我看来,你比那些名门贵女还要厉害。我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我四哥如此失魂落魄过,他的心里也定是欢喜你的。”
“或许只是求而不得呢?见到一个漂亮却又扎手的小玩意,得不到便叫他牵肠挂肚,可若真的得到了,就会发现并不是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