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被烟儿训这么一顿,清音扯了扯嘴角,无奈一笑,她其实也不过随口一说罢了,“是是是,我去总行了吧?”
之前是她想得太简单,只要她还在这个位置上,能决定见不见面的是萧成,不是她。
凭什么?凭他出身权贵之家,凭他是京兆府尹,而她与坊里的姑娘们也没两样,都要任凭这些权贵们差遣。
庆幸的是那个男人是个闷葫芦,只要她不主动,他断然也不会做出令人困扰的事。
萧成办的是晚宴,因此次日清音等人未时末才到达庆园。晚宴仍然安排在听雨阁,萧成只请了几名同僚,清音等人到时,萧成与他请得人还未到,依旧只有陈左生和柳飘飘在。
清音没有像上次一般盛装出席,只是薄施脂粉,轻扫黛眉,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盘起,挽了个倾髻,穿着一袭淡淡留仙裙,素色对襟夹袄,宛如一树梨花,清新脱俗。
今天的晚宴简单,不过是让几名姑娘们侍个酒,清音没什么事便没有去听雨阁,而是留在云烟阁,几名姑娘则在听雨阁候着萧成等人到来。烟儿爱热闹也跟着去了,如果有事的话,烟儿也会来通知她。
萧成到的时候,几位姑娘正在与陈左生柳飘飘两人说说笑笑,听闻外头人上来通禀,萧成已到,几位姑娘便迎接了出去,仍是一排站在廊下,花光荟萃,香气四溢。
萧成一袭公服自轿中大步而去,他神色从容地扫向众人,却一眼便看到清音不在其中,原本坐在轿中之时,他还想清音会和上次一般出来迎接他。
莫不是没来?萧成微愣了下神,直到听到众姑娘恭恭敬敬的问安之后,他神色恢复如常,忽略那若有若无的怅然若失之感,他走上台阶,被众人拥着上了楼。
“自从上次生辰宴后,大人已有大半月未传唤我们了。”轻黛声音娇娇媚媚道,她对萧成一直抱有仰慕之心,此刻她距离萧成最近,闻到他身上那股令人心跳加速的男人气息,她娇嫩的脸不由红了红,忍不住抬头看着他英俊刚毅的侧脸。
萧成对女色不上心,因此并不知晓轻黛仰慕他,就算知晓,只怕他也会装作不知晓,他目不斜视,声音一如既往的冷肃:“近来本官公务繁忙,今日才得空。”
众人上了楼,分位置而坐,说了一些闲话后,萧成黑眸淡淡扫过在角落里的烟儿一眼,语气状似随意地问:“清音姑娘没来?”
烟儿正偷偷地打量萧成的神色,见他往她这边看了一眼,又问起清音,知他是对自己说的,便上前禀报:“回禀大人,清音她身子有些不适,在云烟阁休息没过来,大人可要奴婢去叫她?”
身体不适?萧成眉微不可察地皱了下,淡声道:“不必了,让她歇着吧。”
烟儿闻言便退下了。
萧成坐了片刻,欲回清荷居换身衣服,告知陈左生等人,便径自下了楼,也不带侍从,然行至一半路,他却临时改主意,转去了云烟阁。
萧成来到云烟阁时,清音正准备到檐廊走一走,一开门却险些撞上一副坚硬胸膛,她一抬眸,萧成那昂藏挺拔的身影瞬间给人带来一股强大的压力感,清音不觉后退一步,而后微曲膝,想他行礼问安:“大人……”
萧成伸手拦住,“不必多礼。”对于她突然客气疏离的举动,萧成心里略觉烦躁,但并未表现出来,他垂眸看了她一眼,见她面色红润,精神看起来也不错,心中猜到身体不适只是她不愿前去听雨阁的托辞,萧成并不打算戳破她的谎言。
清音被他盯着有些不自在,只能主动开口问:“大人怎么突然来了这?”话一出口,她便有些后悔,这里是他的地盘,自然想来便来,她这不是白问?
果不其然,萧成只是淡瞥了她一眼,并不回答她这个问题,他径自大步往里走,清音看着他俊挺的背影,不由轻叹一声,她轻轻掩上门,而后跟着入内。
正走着,萧成突然停下脚步,清音亦跟着停下,距离他两步的距离,她见他忽然抬起手臂,不知从袖中拿出了什么,心中正微觉疑惑,萧成却忽然转身过来看她,将手帕递过来,语气不冷不淡:“这是你丢在本官那里的手帕。”
清音眸中掠过一丝诧异之色,他来此就是为了还她手帕?既然他捡到了,上次派人从食盒过来,为什么不让人一起送来?不过清音没问,伸手接过手帕,她垂眸并未直视他,温婉道:“多谢大人,不过一条手绢而已,哪值得大人您亲自送过来?”
萧成闻言刀裁般的眉微皱,习惯了她任性又大胆的模样,如今再看她这般低眉顺眼,萧成内心竟觉有些不适应。他目光不动声色地打量她的面庞,明明这是她一开始在他面前的模样,清冷平静,又谨慎小心。
是因为那天晚上他斥责了她?她今日才如此小心翼翼?萧成不觉又皱了皱眉,那天晚上他临走时的语气的确有些差,并非全因为恼她的缘故。他想说些什么,但想想,又觉没必要,既然他已表明了立场,再说些安慰的话未免引人误会。
念及此,萧成态度冷漠了几分,他端坐下,目光紧攫着她的脸,语气淡漠:“还有一事。对于那夜之事,本官说过要给你一个交代。”
清音愣了下,原来他还真说过要给她交代的话,清音本以为自己记错了。
萧成继而沉声道:“抱歉,我不能够娶你为妻,亦不能纳你为妾。”
第19章
抱歉,我不能娶你为妻,亦不能纳你为妾。
听闻萧成严肃的说出这句话,清音有一瞬间的茫然,他莫不是以为她赖上他了,想嫁给他为妻妾?
清音不觉蹙了下眉,心中并没有失落之感,只是觉得有些诧异。她是不是该感谢他抬举自己,竟然还考虑到这种事情?
但知晓他还有后话,因此清音没有急于回话,只是目光平静地看着他,大概是相处久了,清音已经习惯了萧成那股迫人的气势,已然感觉不到压力。
萧成深眸一直注意着清音的脸色,他并未在清音的眼眸中看到失望之色,甚至一丝情绪也没有,他时常审问犯人很容易便能看出她人的情绪,他从清音的眼眸中得知,她似乎不是十分在意那晚之事。
萧成心里松了口气的同时,却升起一股复杂难言的情绪,他手抬起,放在一旁的桌上,食指无意识地上面轻敲了两下,熟悉他的人会知晓他这是心烦的表现,但他那英俊深邃的脸却平静如水,食指一停,他从容不迫道:
“不过,在本官能力所及之下,本官允你一个要求。”
虽然他的语气并未高高在上,但清音仍是感觉有些不舒服,她内心微微冷笑,不愧是堂堂京兆府尹,说出来的话是如此的负责任,不过他未免小瞧她了,清音柳叶般的眉微不可察地挑动,“大人,我这等人又不是清清白白的人家,不过一个吻而已,还值得大人负责任?”她语气很轻,像是不以为意,说完眼尾斜了他一眼,声音清淡道:“况且,此事我并不认为是我吃亏了。所以大人无需给我交代。”
她颇含深意的眼神让萧成不禁耳根微微发热,他自然知晓她是什么意思,那晚两人都有些情不自禁,算起来,都是自愿的,只不过萧成觉得她是女人,便觉得是她吃亏了些。
而今她如此直白的说出此话来,未免暧昧了些,萧成眉目多了几分冷肃,本欲斥责她两句,却又无什么立场,她并不是他的什么人,说话做事无需经过他的同意,他沉默片刻,终究还是沉声说道:
“我知晓你与白玉情同姐妹,想来你也知晓我与白玉之事,我不可能在与她交好之后又与你交好,这成何体统。”
清音闻言脸色一白,他一脸肃色地说出这番话来,便是笃定了她想和他好,他是有多么的不乐意与她好,才不惜将白玉搬出来,说出情同姐妹这句话,让她知难而退。
她当然知晓他和白玉的事,只不过白玉爱慕沈墨,而他只不过睹人思人,据她所知,两人什么都没发生过,如果白玉对他有一分的心,她便不可能对他心生半点想法。
或许他自己没有察觉到,但他用这个借口来堵她,简直就是在羞辱她!她只觉得胸腔涌起一股强烈的愤怒,她暗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心恢复冷静。
清音将眉眼一压,神色也冷了几分,她正色道:“大人,若不是今日大人提起,那夜之事我早已忘了,清音对大人无所求,大人不必有所顾忌,且将那事也忘了。”
萧成威慑迫人的双眸微眯了下,没想到她竟如此轻巧的说出忘了的话,心微乱之余又颇有些不悦,他神色淡漠:“既如此,那便照你说的。”
言罢起身与她擦身而过。她不再纠缠自是最后,至于以后她若有什么难处,他尽量出手便是了。
如此想着,萧成内心却隐约升起一丝烦躁。
晚宴戌时后方结束,清音与烟儿同坐一轿,两人谁也没说话,烟儿是困的,将身子靠在引枕上,眼睛半合半闭,昏昏欲睡。
清音则是没心情,身子斜倚假寐着,外边忽传来檀板丝竹之乐,轿子进入了花街。
这条花街是京中出了名的销金窟,温柔乡,京中很多王孙贵胄,富家公子都爱来此地买笑寻欢。
轿子忽然一阵颠,清音睁开眼眸,微微蹙眉。
轿子停了下来,外面响起喧嚷声,还没等到清音有所动作,烟儿一叉着腰儿气鼓鼓的,而后掀帘出去查看情况,一看外头是一顶华丽的轿子正正挡在她们的面前,烟儿杏眼儿一瞪有些生气,她们走左侧本是正常,而他们本该走右侧,却偏偏走这头与她们冲撞上,而且这道路又不窄,说他们的轿子不是故意的都没人信。
烟儿走出轿子,正要开骂,对方一着锦衣的年轻小厮,语气高高在上的反咬一口:
“坐在轿中的可是礼部尚书吴大人,你们是何人,竟如此无礼,敢冲撞朝廷命官。”
烟儿惊了一跳,庆幸自己没开骂,心中暗道一句晦气,话说谁人不知晓这位吴尚书,之前九娘还是红袖坊的坊主,便常常接待这位吴尚书,这位尚书表面道貌岸然,私底下行止十分放荡,而且有虐待女人的癖好,红袖坊的好多姑娘都被他祸害过。
民不与官斗,她们再有理也只能装孙子。
对方的轿帘挂起,一男子坐在轿中,年纪约四十岁左右,衣服华贵,脸如满月,端得十分富态。
清音听闻外头是吴尚书,心里隐约感觉不安,却只能从轿中缓缓走出,走上前,给仍坐在轿中的吴尚书行了一礼:
“奴家是红袖坊的清音,不小心冲撞了大人,还请大人恕罪。”
一阵泠泠清泉般的声音传入吴尚书的耳中,让人心神不由一阵荡漾,他一双邪目紧盯着面前的女子,见她着一袭素衣,髻挽巫云,薄施粉黛,迎着那撩人月色,柔嫩粉白的脸颊分外的娇艳动人,她态度虽恭敬,神色却冰冷,仿佛皑皑白雪,浑身透着一股任是无情也动人的风韵。
“原来是清音姑娘,本官与你们的坊主白玉是旧认识。今夜这一撞也是你我的缘分,本官不怪你了。”他脸上挂着和气的笑容,眼神却放肆地留连在清音的身上,仿佛盯着猎物的饿狼。
清音听闻缘分二字,心不禁猛地一跳,却垂目道:“多谢大人宽和大度。”
吴尚书端着官员的架子,笑道:“他日本官若有宴会,清音可要赏脸带你们坊里的姑娘一起过来。”
清音作诚惶诚恐状,“大人莫要说赏脸二字,折煞奴家,奴家与红袖坊的姑娘们任凭大人传召。”
吴尚书高兴的点头,“好。”言罢却叫人放下轿帘,径自先去了。
眼看吴尚书的轿子走远后,烟儿终于忍不住低低骂了句,晦气。
清音盯着消失在路尽头的轿子,清冷的眉目多了一丝不安。
第20章
萧成明日不必坐早衙,这一夜,他便宿在了庆园清荷居。
清荷居环境幽静,入夜之后,万籁俱寂,清辉洒下,不闻一丝人声,屋内更是静悄悄的,只有四壁虫吟作伴。
以往他独自一人待在此处,只觉得宁静惬意,可今夜却莫名感到有些寂寞。
房间响起细微的翻书声,萧成靠在榻上,翻看
京中一位名流新著的诗集,这诗里写的大多是风花雪月,诗酒人生。
萧成在未踏入仕途之前,也时常与好友举杯邀月,骑马踏花,做尽风流之事,那时他的妻子仍在。
妻子离开他已九年,她的音容笑貌依旧深刻在他脑海中心中,无比的清晰,清晰到仿佛她还活着,而与她在一起的时光仿佛就在昨日。
可是近来,他再想起过去的事,突然觉得那些人和事变得很遥远,很模糊,甚至他妻子的面容也渐渐模糊了。
萧成深邃忧郁的目光落在书面上,久久的,手上一个动作也没有,他什么都没看进去,如今他大多数时刻都忙于公务,整日面对一堆又一堆的案牍,已经没有那闲情逸致去做这些风流之事。
萧成心里始终有些烦躁,可是又说不出来哪里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