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贵妃,顾令颜蓦地想起那个梦,梦里她没能做成皇后,从太子妃被封为贵妃。跟太子的母亲一样,只做了贵妃。
她顿了半晌,抬手轻轻拥住李韶:“好。”
李韶愣住。
躺了几日,顾令颜此刻嗓子很是沙哑,说话间带着一股撕裂的疼,却没停下来:“阿娘,我不想着他了。”
李韶和杜夫人没信她的,自顾自说着话,朱修月在旁边劝解李韶,杨氏也在安慰杜夫人。
半晌后,顾令颜深吸了一口气,重新说了一遍:“阿娘,我以后都不想着他了。”
她是带着哭腔说的,但说完这句话,她却突然感觉心中一松。
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放下了。
这么多年的坚持,说到底,不过是一场笑话,外人都在等着看她笑话。既如此,她自己走开就是。
杜夫人和李韶的哭声蓦地止住,俩人细细观摩她的神情。
“颜颜,此话当真?”李韶的声音在发颤。
顾令颜看着阿娘和祖母眼底遍布的血丝,知道俩人定是为了她没休息好,心下更是愧疚,她掐着手心点头:“当真的,我真的不念着他了。”
念着也没什么用,别人看都不看她一眼,她又何必去惹人嫌。
这样丢脸的事,她再也不想做了。
顾容华坐在一旁,给她递了杯茶:“不念着就行,他也没什么好,成天眼睛跟长在脑袋顶上似的。”
顾令颜微微勾了勾唇角,轻斥她:“休要乱说。”
“姐姐对他这么好,要不是眼睛长脑袋顶上,我可想不通是为甚。”顾容华拉长了脸,老不高兴。
顾令颜垂眸看自己被针刺伤的手,捻了捻指尖:“也许,我对他的好,不是他想要的。”
可思来想去,她也不知道徐晏到底想要什么。
他是太子,父亲是皇帝、母亲是贵妃,注定了什么都不缺,什么都有。旁人有的他有,旁人没有的他也有。
顾容华立马就要反驳:“姐姐——”
“醒了就好。”杜夫人怕她难受,揉着眉心轻叹了一声,岔开话题,“病刚好,吃些易克化的,我让厨房去给你一熬碗粥来。”
顾令颜乖巧的点头,李韶揽着她哄了几句,等她睡着以后,方才带着人退出去。
李韶兀自高兴着,还没出顾令颜的青梧院,便有仆从来报,贵妃召三娘子进宫陪她说话。
“她还有脸叫我们颜颜进宫?”李韶睁大了眼,似是有些不可置信,“也不看看她养的什么好儿子。”
杜夫人淡声道:“想来是准备替太子来安抚颜颜的,你若是有空,就去一趟,顺带将话给说开。”
李韶冷笑了两声,这婚事当初可是他们求着要的,如今嫌弃完了竟还不放手。
门都没有!
“谁爱去谁去,反正我是不去的。”李韶沉着脸,想也不想就拒绝进宫。
知道她在气头上,什么话都说的出口,杜夫人没再多劝,只等她自己冷静一会。
朱修月原本跟着俩人一块往外走,此刻便轻声道:“母亲,不若我去吧?”
李韶回头看她:“有什么好去的。”
“我直接将事给贵妃说了便行。”朱修月咬了咬唇,“贵妃毕竟是我姑母,想来也不会为难我。”
李韶瞅了她一会,终归是同意了。
……
“颜颜病了?”
清思殿中,华服美人端坐上首,眉心微蹙:“是真病了?”
朱修月颔首:“真病了。”她觑了眼上首之人的神色,柔声道,“那日在行宫就开始发热,烧了几日,昨儿下午才退烧,现在还躺在床上呢。”
朱贵妃指尖轻轻敲打着桌沿,双眸微垂,片刻后,温声说:“我那还剩几株人参,是今年的贡品,你回去时给颜颜带去。”
“我便先替颜颜谢过姑母。”朱修月起身叉手行礼,又笑道,“等她大好了,我再让她来给姑母道谢。”
朱贵妃嗤笑一声,却没说什么。
俩人闲话几句,朱修月放下茶盏,望着朱贵妃的眼神带着踌躇。朱贵妃也没打断她,只静静等她说。
“姑母,颜颜和殿下之间既无情意,不若就此作罢,以免将来...”朱修月声音轻柔,“以免将来耽误了俩人。”
那些风言风语经过这几日的发酵,听到的人已有不少,否则朱贵妃也不会知晓,想着将人叫进宫来安抚一番。
既然到了这个地步,还不如分开的好,朱修月心里胡乱想了一会。
朱贵妃渐渐笑开了,“月娘,你倒是很会为你小姑子着想啊?”
“姑母。”朱修月微微低着头,神情温顺,“不仅是为她,月娘如今毕竟已为人母,也要替自己孩子多想想。”
她跟丈夫顾许感情好,又看着顾令颜长大,是拿她当自己妹妹疼的。
太子如此行事,一边是自己小姑子,一边是自己表弟,她心里那杆秤,权衡许久,最后还是偏向了顾令颜。
更何况顾令颜姓顾,她的孩子也姓顾,若等顾令颜被太子厌弃,她的孩子必定会受到牵连。
大殿一时间静了下来,上首之人久久没有开口。朱修月没敢抬头看,但却能感受到有一道视线落在她身上。
朱贵妃凝着下方的人半晌,最终唇角微挑,“好。”
她自然是满意顾令颜的,生于世家,有做侍中的祖父和中书侍郎的父亲。单论出身家世,京中这么多小娘子,无人能出其右。
更何况她容貌姝艳,人又乖巧温顺,谁见了都喜欢。即便她是太子母亲,看到她都忍不住心疼。
但徐晏却对她不满意,朱贵妃怎么都想不明白。
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那还是分开的好。顾朱两家向来同气连枝,即便顾令颜不做太子妃,顾家也会向着太子,没必要拘着人不放,继续将顾家给得罪到底。
得了准信,朱修月长出一口气,带着朱贵妃送给顾令颜的东西,起身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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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晏今日在前朝官署中待了许久,才从皇城往宫城走。
他今日未曾乘车,刚刚穿过崇明门,亲卫赵闻回禀道:“殿下,贵妃那边召你过去清思殿。”
“何事?”徐晏偏头问他。
赵闻犹豫了一瞬,终是摇了摇头:“贵妃那边没交代,只让殿下过半个时辰后过去。”他抬眼看了看徐晏,“听说贵妃今日请了顾三娘子进宫。”
这两样凑在一起,都不必说,明眼人一看便知道是怎么回事。
徐晏只以为是想让他过去陪顾令颜,便没管这回事,脚步一刻不停的往东宫的方向走,横竖还有半个时辰,没必要着急过去。
走了没两步,他忽而想起那日,她离开前隐隐泛红的眼尾。
他脚步下意识朝西侧一转。
快要进清思殿时,徐晏脑子里闪过一阵茫然,他也不知自己怎么就突然跑了过来。
他应当是不想见到顾令颜的。
徐晏步伐慢了下来,正好和出来的朱修月撞上,朱修月先反应过来,立马躬身行礼:“殿下万福。”
“表姊这是?”徐晏眼中带着几分讶异。
传来的消息里头,没人说过她今日入宫。
“早上过来陪姑母说了会子话,现下准备出宫回府。”朱修月看了这位太子表弟一会,想说些什么,但又觉得没必要说。
他又不在意,说出来也没什么意思。
顾令颜病的这几日一直不见好,她心里提心吊胆的,生怕杜夫人和李韶因此迁怒她,毕竟太子之母朱贵妃是她嫡亲的姑母。
但还好,俩人都没将那件事推到她头上来,她现在看到太子,真是怎么看怎么别扭。
徐晏心头浮起几分疑惑,却没再多说,微微点头示意后,进了内殿。
朱贵妃仍旧端坐在上首,没动过位置,似乎是专门在等他。举手投足间仪态万千,气韵不凡。
但却没有那道熟悉的身影。
“母亲,你找我?”徐晏行过礼,疑惑问她。
不知怎么的,他心头浮上一丝异样感。
朱贵妃隐隐压着几分怒气,看向他的脸色也不大好,任谁都瞧得出来,她心情很差。
盯着徐晏良久,徐晏却是一副坦然姿态,毫无半分自觉,她忽而就泄了气。正待开口,有宫人通传,皇帝喊太子过去议事。
“赶紧滚。”千言万语,最后只化为了这三个字,朱贵妃却觉得自己已经筋疲力尽。
徐晏一脸莫名的来,又一脸莫名的走,走路都是飘的。
朱修月回府后,先去李韶那边说了一声,又带着从宫里带回来的东西去青梧院。
顾令颜尚未大好,仍旧半躺在床上,只不过床边桌子上放着本书,顾容华正在陪她说话。
她先将朱贵妃送的东西给顾令颜瞧了,方道:“贵妃总归是心疼你的,你这几日且放宽心好好养着,一切都有我们呢。”
“阿嫂,我知道。”顾令颜扯着嘴角笑了笑,“等我病全好了,再去进宫拜谢贵妃。”
顾容华在一旁撇了撇嘴,哼唧两声。
朱修月又道:“五娘从吴郡回来了,我让她得空过来看你。”她口中的五娘是她一母同胞的妹妹朱修彤,与顾令颜同岁。
顾令颜点头说好。
顾朱两家都是吴郡世家,在吴郡时,两家的祖宅甚至是挨在一块的,她跟朱修彤自小便相识。
她看着窗外簌簌飘落的淡黄色木樨,微微愣神。
忘了他吧,忘了他吧。
她身边还有其他人,他不稀罕她,自然有别人稀罕她的。
第4章 她没等他
夏末至初秋的这段光景,最为舒爽宜人。
清晨的薄雾尚未消散,一轮明日从东方缓缓升起,耀目的光芒穿透这层雾气,照亮整座长安城。
但这清晨却说不上什么安宁祥和、岁月静好,顾容华正插着腰站在门口骂人:“你好端端跑来我家作甚?赶紧回去,不准进来!”
她对面站着的,是一名容貌清丽的少女,看着她的眼神满是疑惑:“我怎么就来不得了?”
顾家的门她从小到大都不知进了多少回,数都数不清。今日这一出,简直就是莫名其妙。
顾容华从鼻孔里出气,哼了几声:“就是不许你进,我看你不顺眼。”
她立在门槛处,太阳照了一点到她身上,明晃晃的刺眼,她怕自己晒黑,又急忙退进去半步。
“我来看颜颜的,关你什么事呀?”朱修彤有点不舒服,但她性子好,还是好声好气说了一句。
顾容华睁大了眼,眸底尽是嫌弃:“嘁,我姐姐才不需要你看,你赶紧回你家去吧。”
只要想到这人是太子的嫡亲表妹,她心里就窝火得很。
本来一大早起来出门,是打算去东市买些东西回来哄顾令颜,谁知刚才门口就看到朱修彤,好心情一下子消散得无影无踪。
朱修彤看了她一会,一阵无语,最后只道:“那我来看我姐姐,总成了吧?”
她来看朱修月,那是拦不得的,顾容华霎时哑了声,无法立刻反驳。
待再要开口回击,一道声音从里面传出来:“你们两个站在门口作甚,怎的不进来?”
俩人循声望去,只见着霜色长裙的丽人,逆着光,从厅堂处缓缓走来。
姣美的面容挂着一丝疲态,眼底噙着三分笑。
浅金色光斑洒在她身上,将本就无暇的脸衬托得更加出尘脱俗。顾令颜走到门口,又侧首问顾容华:“不是说要去西市,怎么还在门口呢,小心等会日头大了。”
早上刚起,就听说她在大门口跟朱修彤吵了起来,顾令颜早膳都来不及吃,便赶来了。
见是她来了,顾容华顿时偃旗息鼓,嘟囔几句后,领着人跑了出去。
顾令颜看着她上车,没喊。
朱修彤跟在顾令颜身后进了青梧院,心跳急促如翻滚的海浪。来顾家之前,她心底想了无数个问题,想问她许多事,但等真的见着人,见着她大病初愈的模样。
话到嘴边,忽的就问不出口了。
她跟顾令颜一块长大,俩人从出生起便认识,顾令颜有多喜欢太子,她自然是看在眼底的。
正因如此,才怕贸然问出口,又勾起她的伤心事。
进了院子,顾令颜忽然转过头,笑了一声:“怎么,有话还问不出来了?”
朱修彤沉默了片刻,没敢说话。
她回京这两三日,去筵席时,便已经听几个人说起过顾令颜和太子。为了这事,她还跟人吵了一架。
可总这么着也不是个事,她终是小心翼翼地问她:“听我阿姊说你病了,现在可好些了?”
顾令颜拿剪子侍弄一盆秋海棠,眉眼弯弯:“好多了,不然怎么能跑去门口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