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脑海里不断浮现出先前在花园中听到的话——
“谁不知道太子不喜欢她,这样缠着不过是徒增厌烦。”
突然间,顾令颜便没有了勇气再往前跨出一步。
“所以,殿下可有喜欢过我呢?”顾令颜问出了一直以来,心底最想问的一句话,“哪怕只有一点点的喜欢?”
徐晏没说话。
面前的人久久未曾开口,顾令颜的心一点一点沉到谷底。
徐晏不喜欢她,一丁点也没有。
这个认知,令她几欲崩溃。
绿衣说,殿下怎么可能不喜欢呢。
可他就是不喜欢啊。
无论是她做的糕点、她绣的帕子,还是她的人。
“我知道了,殿下早些回京罢。”不想听他亲口说出那句话,顾令颜低声说了一句,便要匆匆转过身。
离开前,她对着徐晏行了一礼:“方才是令颜唐突,还望殿下莫要挂在心上。”
那人的背影带着几分慌乱,甚至还被砖缝给绊了一下。
徐晏下意识伸手,却没够着,所幸只是踉跄一下,她便稳住了身形。
从东宫出来,正碰上来寻她的绿衣,看到她这神情,绿衣整个人被唬了一跳。
小心翼翼的觑了眼她的神色,绿衣扯了个笑问:“三娘,那绿豆糕和帕子,殿下可喜欢?不若咱们明日再送一碟来?”
“不送了。”顾令颜艰难启口,话一说出来,她才发现自己的声音略带哽咽,顿了一瞬,等那泪意消散了些,又道,“以后都不送了。”
“三娘?”绿衣扶着她,被惊得说不出话来。
她拍了拍绿衣的手:“你先回去罢,我自己到处转转。”
顾令颜去了行宫西苑,让人将自己的马牵出来。
松柏枝叶在风中轻轻颤动,发出沙沙的声响。
随着马速加快,急速的心跳和燥热感一点一点被抚平。
心绪出奇的静了下来。
她甚至还想着,明日得去找七公主把那个帕子要回来。那是她亲手绣给徐晏的,哪怕现在没送出去,那也是她的东西。
顾令颜自己都觉得有些诧异。
她知道自己喜欢徐晏多年,也清楚地知道自己有多喜欢他。
刚才骤然知道徐晏真的不喜欢自己时,她原以为她会愤怒、会无助、会绝望。
但现在却什么也想不起来,什么也不愿意去想。
如先前那人所说,太子不喜欢她,而她缠磨了人那么多年,想必他早就烦了。
这样也好,他解脱了。
她也解脱了。
第2章 咱们也不稀罕他
因在东宫受了惊,又骑着马被山风吹了半宿,顾令颜一回去便病倒了。
她最终还是没能去拿回那条绣了红梅的帕子。
夜色苍茫,天上似笼罩了层层云雾,遮挡住所有星子的辉光。
顾令颜睡得昏昏沉沉的,隐约听到有人在耳边说话,但眼睛却睁不开,面前更是一片漆黑,好似置身在挥散不去的浓雾中。
四处都是暗的,她害怕到了极致。
奋力挣扎几许,一时间竟挣脱不开这层禁锢,眼前忽而浮现徐晏的身影,他逆着光缓缓向她走来。
看着看着,一股委屈霎时涌上心头。
白日里没敢流出来、怕连最后一丝尊严都丢了的眼泪,此刻便毫无顾忌的往下淌着。
在东宫时,她问他可曾喜欢过她,他没答。现下等他走近了,她又问了一遍,他终于有了要作答的迹象。
徐晏的面容还是一如既往的俊美,亦是如往常般冷淡,那双漆黑的眸子只随意瞥了她一眼,便道:“孤自然从未喜欢过你,不过是你自作多情。”
顾令颜心口猛地被攥紧,呼吸一时间跟不上,停顿了一瞬。
随后便是大口大口的喘息。
她有多喜欢徐晏,只有她自己知道。
那时徐晏对她说:“一碟绿豆糕罢了,孤下次让人多赔你几碟便是。”
可那绿豆糕,是她亲手做的,赔来又有何意义?
平常靠近一点厨房,她娘都怕她被熏着,却硬是为了徐晏,学会了做绿豆糕。
明明最讨厌吃甜食,却因徐晏喜欢,她试着去吃,如此甜腻的糕点也能稍微用下一些。
往日知道徐晏想要什么,她也是巴巴的送过去。
只要他需要的,只要是她有的,不论是古籍字画、金玉摆件,抑或是什么精巧玩意,她从不吝啬。
徐晏虽不说,她却知道她送去的那些糕点他很喜欢吃,她送去的那些物件,他也常放在身边使用。
贵妃时常有跟她提起这些。
顾令颜冲着他问:“可殿下明明喜欢我做的绿豆糕,也喜欢我送去东宫的那些东西……”
眼前那人的模样越来越模糊,几乎到了看不清的地步,徐晏浅淡的眸子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毫不犹豫地开口:“不过是恰巧有,顺带用着罢了。”
顾令颜掐了掐自己手心,阵阵酸胀感涌入眼眶,她强忍着,生怕让他看到。
明知是梦,明知不是真的,但还是不愿让他看到自己的狼狈。
正要接着诉说,画面一转,徐晏本就模糊的面容直接消失不见。
身边景物变化成一座巍峨宫殿,瞧着华贵非凡,连地衣都是上好的贡缎。
但却很冷,冷到她打了个寒颤。
随着宦者的高呼,着玄色衮服的男子出现在她面前。那人器宇轩昂,一如既往的张扬神采,却又更加的成熟。
十二旒冠冕,是帝王的象征。
顾令颜神色怔忡的望着那俊美无俦的男子,周遭都静了下来,只能听到宦者断断续续的声音:“...册封太子妃顾氏为贵妃...”
太子妃、顾氏?
册封为贵妃?
顾令颜愣了一瞬,旋即反应过来,这句话,是在说她。不是皇后,不是妻子,是贵妃。
“殿、殿下?”她失魂落魄的抬头,目光散乱而又无措。
不过是梦而已,窜上来的那股子绝望和窒息感,却无比真实。
就像她真的从太子妃变成了贵妃一样。
徐晏垂眼看她,薄唇轻轻勾起,是一抹嘲讽的弧度:“给你贵妃之位,已经是全了顾家的颜面,这些年,朕实在是烦透了你。”
他说他烦透了她。
虽早就知道如此,但她白日里走得快,没敢听他说后面的话。现下在这荒诞的时候,听他亲口说出烦透了她的话,只觉心口被一层扭痛感所笼罩。
俩人的婚事是顾令颜出生时,先帝戏言提起的。听起来是句玩笑话,然出自天子之口,所有人都当了真。
不论是顾家人,还是当今圣人和贵妃。
所有人都对这门婚事很满意,顾令颜也很满意,她以为徐晏跟她心里想的是一样的。
今日才知,并非如此。
一切都是她的痴心妄想。
蓦地,她又看到了行宫里的厅堂,这次没有七公主,徐晏直接对她说:“孤何时多出来了个未婚妻?”
顾令颜一下子就失了兴致,不想再留在这惹人厌烦。
然而还未等她离开,先前在小花园里的那几人突然出现在她面前。
“我早都说过了,殿下根本就不会理你的,这样缠着人作甚?”一人脸上挂着讥讽的笑,盈盈望向她。
另一人捂着嘴轻咳一声,摆了摆手,“你小点声,殿下今日都说了跟她毫无瓜葛,顾家这些年,也算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是我我早都走了,何必在这继续惹殿下厌烦,否则就算入了东宫,将来也是被厌弃的命。”
一张又一张嘲讽的脸望着她,你一言我一语,旁边是徐晏冷淡如水的目光,这样的地方,她一刻也不想多待了。
顾令颜双目微阖,嘴角扯出一抹笑。
笑自己这些年的自作多情。
……
顾令颜在山上骑马骑了许久。
回来时没什么不对劲,一直到洗漱完睡觉都正常得很。等晚上婢女进来给她掖被角,才发现她浑身滚烫滚烫的。
婢女不敢耽搁,匆匆忙忙的跑出去禀报。
等李韶和杜夫人进来时,看到的便是顾令颜躺在床上,双颊染着不正常的红晕。
李韶几乎是一下子便红了眼圈:“这都叫什么事啊!”
她虽育有二子二女,但两个儿子是家翁和丈夫管着,长女是婆母杜夫人养大。唯有顾令颜,是她亲力亲为抚育,从刚出生时小小的一团,到如今十多岁的年纪,一饮一啄都要经她的手。
李韶拿顾令颜当命根子,晚上听了些风言风语,本来没打算问她,怕他们逼得太紧,令她难堪。听说顾令颜去山上跑马时,还想着正好能让她自己静静。
可却没想到,就这么一会的功夫,人就烧成了这样。
一低头,她又看到顾令颜为了绣那方帕子,手指被扎破后留下的痕迹。
“太子也太过分了些。”李韶咬着牙恨恨骂了几句。
杜夫人没拦她,虽未说什么,亦是面色不虞。
匆匆请了医士来给她瞧过,本来女眷是要再过两日才回京,然而李韶和杜夫人等不得,到清晨顾令颜的烧稍微褪了些,一众人便下了山回京。
“等颜颜病好了,我便去跟贵妃把这事说了。”李韶手指握着凭几扶手,冷声道,“那位虽好,可齐大非偶,咱们颜颜,配不上啊。”
她拖长了音调,任谁也听得出来是在阴阳怪气。
杜夫人颔首:“他是太子不愁,可颜颜却不能被他给耽误了。若是贵妃不给个准话,便直接让老头子去给圣人说。”
李韶咬着牙,低低的啜泣:“我儿这都烧了好几日了,也不见好转。”
从在行宫那晚起,这都已经三个晚上,顾令颜的烧却还没褪。
“我就不明白了,我们颜颜到底哪里不好?”李韶拿帕子拭了拭泪,眼睛显而易见的肿了一圈,“他竟然还看不上。”
看不上便罢了,还表现得那么明显,昨日更是直接说了那样的话……
二人的婚事说是先帝戏言,实则当初先帝提起这事之前,私底下找顾家说了好几次,顾家方才松口。她都还没嫌弃他们皇家规矩多,太子竟还敢嫌弃她女儿了。
越想,李韶越气,恨不能现在直接将太子给掐死,方能解气。
杜夫人叹了口气,面上疲态尽显:“颜颜就没有不好的地方,这么些年,就算是块石头,心也能被捂化了。看不上,那是他的问题。”她想了想,道,“可见是个没有心的。”
“没心就没心,谁还稀罕他了不成?”
一道声音突然传进来,着藕荷色衫子的人径直奔到顾令颜榻前,瞧了两眼后,轻声问道:“姐姐怎么样了?”
听她这话,李韶勉强笑了两声,道:“你三姐姐还病着,你别挨太近,小心过了病气。”
跟在她身后进屋的杨氏也道:“你小点声,别吵到你姐姐。”
“伯母,我风寒才好,没事的。也就是我得了风寒没去行宫,不然早就去找他算账了。”顾容华坐在顾令颜榻边,探了探她的额头和手,惊喜道:“呀,姐姐身上不怎么烫了。”
这边众人心下一喜,急忙差人去请医士。
顾令颜躺了好几日,烧就一直没褪过,前两日昏昏沉沉的,等到后面竟有了些意识,偶尔能听到有人在她耳畔说话,可她就是莫名的害怕醒过来。
周围一片黑暗,脑海里不断回响着徐晏的话,还有那几人讥讽的笑。挣扎徘徊许久,她终于下定决心挣脱禁锢,猛地睁开了眼睛。
见她睁眼,李韶和杜夫人受不住,一下子就哭了出来,李韶俯身搂住她,强忍着泪说:“乖乖,等过两日,阿娘去跟贵妃说,你跟太子的事,就算了吧。”
徐晏冷淡的声音还残存在耳边,但立马被另一道熟悉的声音给冲散。
顾令颜缓缓抬头,神情一阵恍惚。
见她没答话,李韶以为她还惦记着太子,眼泪留得更凶,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那太子既然这样,咱们也不稀罕他,你别再想着他了。”
第3章 自然有别人稀罕她
屋中放着冰鉴,博山炉的孔隙间飘散出浅淡的安神香。
静谧的房间里,响彻着杜夫人和李韶二人的抽噎声。
顾令颜呆滞的看着帐顶,自有记忆以来,她从未听母亲和祖母这么哭过。
“怎么这么倔!”杜夫人当她到现在还没忘了太子,气得声音都有些不稳,“这都造的什么孽啊。”
李韶也在哭,断断续续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母亲小心身子。”一只素白的手从旁边伸过来,执着手帕给李韶拭泪,低声劝慰。
李韶转头,看到不知何时进来的长媳朱修月,摆了摆手:“我没事。”
朱修月让人拿沾湿的帕子替顾令颜擦额头上的汗,又低声劝她:“三妹妹,你快应了母亲罢,母亲也能快点去跟贵妃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