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没时间去想那人。
那日在繁云楼答应送顾容华的画,她怎么画都觉得不太满意,废了一张又一张纸,也没能找到那日作画时的感觉。
“阿姊,这幅就已经很好啦,不用再改了。”顾容华立在旁边看她画,小声插了句嘴。
顾令颜搁下画笔,拧着眉看了一会,没说话。
这幅确实是几日来最完美的一幅,但却总令人觉得少了些什么。
毕竟中秋那晚是情之所至,一气呵成,过后了再刻意去模仿,就很难画出来当时的意境和心境。
顾令颜已经快忘记那日自己画的时候在想什么了:“我觉得不大好。”
“我觉得已经很好看啦。”顾容华说,“比起那晚的,我更喜欢这一幅呢。”
顾令颜轻笑了一声,她知道顾容华是在安慰自己,到底不好拂了她的好意,这幅便没扔,顺着继续往下画。
顾容华悄悄地松了口气,她这几日看着顾令颜画一幅扔一幅的,实在是给看怕了。
她也是自小习画的,当然看得出来这些都没有第一幅好看,但她不敢催,就怕自己给她太大压力。
眼见这幅她是不准备扔了,顾容华便蹭过去,小心翼翼地提意见:“阿姊,我想要云雾轻一点,月光更亮些。”
顾令颜点头说好,果真按着她想要的改了。
“也不知道伯父和三哥什么时候回来。”顾容华百无聊赖的趴在案几上,“三哥还答应我,回来给我带礼物呢。”
顾令颜刚改完一块地方,顺便将兔子给勾勒好了,闻言便放下笔,端起龙眼茶饮了口。
“下午应该能到。”顾令颜擦了下手上不小心沾到的颜料,将桂花糕往她的方向推了推,“三哥前几日的信上说,光是大姐姐给你的东西,都装了小半车。”
她最会哄人,便搬了和顾容华一母同胞的顾盼出来,果然一句话就让她开心得不行,又在那嘀嘀咕咕:“大姐姐嫁去太原那么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下午快用晚膳时,顾立信同顾证二人方才风尘仆仆的赶到。
顾令颜去了大门处迎,笑着说:“阿耶可有给我带什么好东西?我都还没去过太原呢。”
着青袍、蓄美髯的中年男子面上带笑,令原本凌厉威严的面庞稍显柔和,回道:“自然是带了。”
还没来得及高兴,顾证蹦到她面前,一脸震惊地问:“才一两个月没见,怎么就瘦啦?是不是没好好吃饭?”
看着自家三哥那张俊美的脸,顾令颜面无表情的后退了半步。
“三哥你别胡说。”顾容华小声说着,“三姐姐前些天病了,才这样的。”
顾证唬了一跳:“怎么病了?”
瞧他神情,顾令颜便知晓因太原偏远,他们又急着赶路,恐怕还不知道她和太子那摊子事。
“没什么大事。”顾令颜低着头,不是很想说,“路上风大,没注意就着了凉。”
顾证是个心大的,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不疑有他,顾立信却皱起了眉头,目光在她身上隐晦的扫了一圈。
一行人进去,顾证将自己从太原带来的东西、顾盼送的礼物一道给了顾令颜,顾令颜笑道:“三哥大老远的还带这么多东西,先去歇会罢。”
“也没什么,又不用我提着拎着。”顾证挠了挠头,“对了,我还替你带了一份给太子的。”
气氛陡得一僵,周遭空气凝滞起来,连一直叽叽喳喳说话的顾容华都停了嘴,只剩下树上几声蝉鸣。
这样的情形,饶是大条如顾证,也知道自己应当是说错了话的。
他疑惑的转过头:“怎么了,是太子不喜欢这些?”他努力回想了下自己带的,都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太子看不上,也是理所应当。
这样想着想着,他自觉有了个合理的解释。
顾令颜没接话,顾容华则一脸惊恐的看着他,恨不能上前给他两拳,让他赶紧闭嘴。
“我不知道。”顾令颜终是抬起头,十分平静地说了一句,平静到旁人看着都心慌。
她从前以为自己了解太子,知道他的喜好,可后来才知道,自己根本就不了解他。
若是了解,又怎么会连他不喜欢自己这个事,都看不出来呢?
明明那么多人都知晓的事,偏就她不知道。
所以此刻三哥问太子喜不喜欢太原带来的东西,她也不清楚答案。
众人直接去了正院等晚膳,顾立信和顾证则回房梳洗。
等人的间隙,顾令颜小口小口的饮牛乳,又用了两个果子。
见她一个人坐在那发呆,朱修彤便使了个颜色,让自己一双儿女过去寻她。
俩小本就是坐不住的,一被交代完立马蹬蹬蹬跑了过去,围着顾令颜打转。
“阿柳和阿樟要吃桂花糕吗?”顾令颜放下盛牛乳的杯盏,笑眯眯地问俩人。
俩人是一对龙凤胎,都说要吃。阿樟还不大会说话,阿柳却已经说得很顺了,缠着顾令颜说:“三姑姑,我听说你给四姑姑画了画,我也想要。”
她趴在顾令颜膝上蹭了会,把顾令颜心都蹭化了,便回她:“好啊,阿柳想要什么样的?”
“我想给我的小狗画。”阿柳想了好一会,才郑重的说出这个要求。
顾令颜满口应下,顾容华在一旁哼唧几声,酸溜溜道:“我也会画啊,你怎么不找四姑姑呢?”
阿柳睁着双大眼睛,认真道:“四姑姑,你都要找三姑姑画,那肯定三姑姑才是最好的。”
俩人都被她给逗乐了,顾容华笑完才想起来生气,阿柳却已经一溜烟跑远了。
因顾立信和顾证二人离京多日,这顿晚膳做的很是丰盛。
顾令颜胃口不大,只捡了些自己爱吃的鱼虾吃。李韶坐在她边上,不住的让人给她剥虾剔蟹。
“病了几日,可严重?”顾立信问。
李韶道:“有个三五日,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顾立信皱着眉:“病去如抽丝,还得让人长期调养才行。”放下杯盏,他似是突然想起件事,“过些日子沈家小子要来长安,那边宅子太久没住人,你收拾间屋子让他暂时住住。”
李韶知晓他说的是他弟子沈定邦,顾立信一向器重这弟子,便笑着应下了。
一旁杨氏在问顾盼的近况。
顾立信说一切都好:“大娘说,年前估计要回长安。”
杨氏惊喜不已:“这可是真的?她还没跟我说呢,都几年没回来了。”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旁边顾容华也很高兴,却反过来安慰她:“阿娘,伯父都说了,自然是真的。”
用过晚膳,顾令颜便回青梧院,打算今晚把送顾容华的画完成,免得一拖再拖,最后事情跟滚雪球一样多。
家里没人敢在她面前提太子,就怕勾起她的伤心事,更怕她对太子余情未了。
今日顾证猛地在她面前说起,心底不仅没像从前一样泛起点点涟漪,更是半分多余的波动也无。
她现在似乎不想着他,纷杂心绪就跟那天他给她的花鸟灯一样,统统被扔在了外头。
顾令颜感觉自己握着画笔的手更稳当了。
一口气将剩下的半幅画完,顾令颜左右瞧了一会,虽比不上前几日的,倒也还算能入眼,便让人放着晾,准备等明日用朝食,直接带给顾容华。
等婢女将明日给阿柳画小狗的工具颜料备好,顾令颜让人熄了灯。
青梧院的灯灭了,南风院却是灯火通明。
院子里没人值守,空荡荡的,显得格外静谧幽深。
屋中烛光影影绰绰,许久之后,一道清脆的声响打破这层寂静。
随后便是顾立信暴跳如雷、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口的话:
“黄口小儿,欺人太甚!”
第8章 仿佛东宫这地儿克他一般……
随着那邢窑茶盏被扔在地上的声音,屋中灯火仿佛也跟着颤了颤。
虽知道院子里的人都被打发了出去,没人会听到他们说话,李韶的心跳亦漏了半拍。
有些话,不用自己说,光是听别人说一句,便让人下意识害怕。譬如议论太子。
“你小点声!”李韶用力拍了一下他的手,焦急道,“这么大的声音骂,是生怕别人听不见吗?”
顾立信显然也想起来这一点,虽不说话了,但脸色仍旧不大好看。
见他缓和许多,李韶坐了回去,没叫人进来打扫,只身子倚在凭几上,冷声道:“修月已经同贵妃说过,他俩的事就此作罢,贵妃也同意了。”
顾立信手中握着另一白玉小盏轻轻摩挲,闻言嗤笑:“当初先帝跟父亲提起这事,父亲本是不愿意的,还是朱尚书令亲自来说和。之前是怎么跟我们家说的,现在呢?”
朱贵妃之父朱明德同顾审私交甚笃,当年顾令颜和徐晏的亲事,便是他从中调节,极力促成。
顾立信仰着头回想了一番,语带惋惜:“也就是他老人家如今不在了,否则父亲那性子,非得过去找他拼命。”
听他提起朱尚书令和先帝,李韶的火气直往上窜。
明明之前是他们皇家提出来的,先帝喜欢徐晏,想给他定一门好亲事,当今圣人正好让儿子助他坐稳太子之位。
朱贵妃和朱明德则是期冀顾朱两家关系更紧密。
太子觉得没人过问过他的意思,心中有怨气。可也没人问过当时还在襁褓里的顾令颜。
“他觉得自己委屈,我还觉得我们家颜颜委屈呢,谁稀罕他们家似的,”李韶冷笑,“当年要不是他祖父和外祖父一道说,谁会同意?”她将顾令颜捧在手心里疼,本就觉得齐大非偶,不是很中意太子。
后来见顾令颜自己对太子上了心,李韶看在眼里,想着总归是要嫁过去的,她能喜欢太子那是再好不过,故此她从来没阻拦过。
李韶叹道:“都怪我当初没拦着她,先前知道她对太子有情意的时候,我就该拦着的。”
那是一国太子、是未来的帝王,不管他喜不喜欢顾令颜,顾令颜都不该喜欢他的。
“怪不得你。”顾立信摇了摇头,握住她的手,“咱们只想着她能高兴就好了,谁能预料到这些事?”
点点烛光越来越暗,在烛台上积了一滩的蜡,顾立信起身去剪灯芯:“我再给她寻一门亲事罢。”他放下剪子,回转过来看她。
“颜颜未必乐意。”李韶也不跟他兜圈子,直截了当的开口,“我上次旁敲侧击过,她现在似乎,不太愿意提这事。”
顾立信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头,低头饮了口茶。
李韶瞪他一眼,没好气道:“她什么性子你还不知道?”
屋子里沉默了下来,只余几道风声撞击在窗户上。
顾立信望着跳动的烛火微微晃神,忽而想起了自己战死在河西的三弟顾维。俩人性子极像,既别扭又执着。
他道:“跟老三一个样。”
自己认定的事,旁人怎么劝都轻易改不了。第一次去河西时,知道家里人不会同意,顾维便自个一声不吭地跑了过去。
待他在河西一战成名,瞧见那少年意气风发的模样,顾家人才算是默认了这件事。
最后一次去河西前,顾家已经给他定好了人家,就等着他回来就交换庚帖。
可他却没能回来。
所幸两家尚未正式定亲,都是私底下定的,外人并不知道这回事,那小娘子也早已嫁人生子,没有受到太多影响。
“罢了罢了。”顾立信浑身力气一下子被抽走一半,“这事以后再说,都别在她面前提了。”
哪怕不嫁人,在家里待一辈子,他自个闺女,也只能认了。
……
中秋过后,徐晏这些日子过得并不大畅快。
突厥在北方虎视眈眈,河西各种小骚扰不断,再加上陇西几个郡的收成不好。数样政务一块压下来,他每日几乎是一睁眼就开始忙。
案几前坐着的人身姿挺拔,容貌隽逸张扬。无数政务虽倾倒在他身上,却丝毫不见其慌乱,如往常般有条不紊的处理着手头的事。
侍从上前给他添了盏茶,禀告道:“殿下,圣人那边传您酉时过去。”
徐晏眉毛都不曾抬一下,手中动作不停:“酉时师傅要过来,父亲不是知道么?”
侍从将那盏茶轻轻推到他面前,轻咳了一声:“顾、顾侍中说,他老人家头疼,要在家休养,就不过来了。”
徐晏执笔的手一顿,也没动那盏茶,侧首去看侍从:“何时的事?”
“就刚才说的。”侍从低着头,神情恭谨,“先回禀了圣人的,所以圣人才这个时候传召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