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
她不知道答案,但她对这个答案很有兴趣,她性子骄纵, 好胜,功利心也很重,对正道领袖的地位很有兴趣。
丰天澜在那时常常会斥她功利心太重,不是个好的无情道修士。
而秦淮则不会训斥穆晴。
他说,这世上谁也不是天生就能够断情绝欲。人有欲求太正常不过,无欲无求的,那都是仙人。
而且,欲求也未必都是坏事。
有时候,欲求能够引着人修行,引着人行正确的路。
秦淮看着尚且年幼的小徒弟,说道:
“正道领袖和祸世妖魔,都有着最好的天赋,最顶尖的修为。”
“唯一的差别,只在于心。”
穆晴茫然道:“心?”
秦淮点了点头,说道:
“一颗能懂常人之苦的心。”
话语落下,秦淮便离开,邀师弟饮酒去了。
穆晴睁大了眼睛,在书房里坐了三日,思索秦淮的话。再次走出书房时,她的骄纵,她的自以为是都收敛了很多,她开始愿意认真去观察别人了。
……
时间回到现在。
秦淮坐于长榻另一侧,看着小徒弟神游的模样,疑惑道:
“阿晴,怎么发呆发这么久?是发现有什么不对劲了吗?”
穆晴摇了摇头,说道:
“没发现不对劲,只发现了师父很好。”
她当年滋生心魔,为改变自己和师门的命运而剑走偏锋,杀仙修、与魔君结盟、叛仙阁、挑落天越剑榜、勾结鬼市蚕食修真界……险险就真的成为了祸世妖魔。
可到底是什么,让她还在正道呢?
是那些一直在正道的亲近之人?是秦淮早年就在她心里埋下的一颗种子?
秦淮笑着问:
“哪里好了?”
穆晴撩起袖子,拿起酒壶,给秦淮倒了一杯酒。
秦淮愣了一下。
穆晴在她面前时,比在丰天澜面前乖巧许多,却也随意的多。
穆晴和他相处时,从来不是徒弟给师父倒茶倒酒,而是反过来,要师父来伺候徒弟。
穆晴放下酒壶,坐在长榻对面,笑着道:
“师父哪里都好。”
秦淮教她的时间虽不够多,她在秦淮身上所学到的东西,却是最多的。
如何处世,如何为人。
拥有一颗能见常人之苦的心,成正道领袖,而非祸世妖魔。
穆晴漂亮的眉眼微微弯起,说道:
“谢谢师父当年愿意收我为徒。”
秦淮调侃道:
“阿晴,你这样乖巧,师父有些不适应。”
穆晴也笑了笑,以玩笑之态缓解了气氛:
“师父,你这样可不行,见不得徒弟对你好,没福气。”
秦淮握住了穆晴给他倒的那杯酒,转移了话题,说道:
“当年我去了穆家,见到你,便要收你为徒。你爹娘无任何反对,便答应了。”
穆晴问道:“师父你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秦淮摇了摇头,说道:
“至少当年未觉得有什么不对。”
“我修仙道多年,对凡间亲情,一直是似懂非懂。虽知父母对子女有爱,却不知这爱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所以,他那时并未察觉,穆家父母对独女毫无不舍,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秦淮又慢悠悠地补充了一句:
“而且,阿晴,我进你家门前,早已坦诚过身份。”
穆晴:“…………”
是了,这全天下的人,都上赶着想当秦淮的徒弟。她爹娘一听这人是秦淮,要收自家闺女为徒弟,自然要将闺女拱手相送。
秦淮怎么会觉得她父母不挽留她不对劲呢?
他觉得这可太对劲了。
穆晴一手捂住脸。
这样一来,从秦淮这边找线索的念头可以断绝了。穆家已亡,秦淮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知情之人就只剩下了千机子。
秦淮见穆晴这副模样,说道:
“阿晴,你觉得很为难吗?”
穆晴点了点头,说道:
“我剩下的路只有两条,放弃调查身世,或者去找千师叔盘问。”
“我不想让千师叔知道我怀疑他。”
穆晴低下头,摸着酒杯边缘,说道:
“他对我未必抱有坏心,我怀疑他,却会伤了他的心。”
可这一切,却又让她哪里都觉得不对劲。
她因为千机子而被秦淮收为徒弟,穆家没有丝毫不舍和阻拦。后来又因千机子指点,行翻天改命大事,成天下共主。
这让她觉得,她的一生,似乎是早就为今日准备好的。
秦淮说道:
“阿晴,还有一条路。”
穆晴抬起头,问道:
“什么?”
秦淮道:“黄泉忘川鬼界,生死簿。”
穆晴:“……”
过了片刻,她才问道:
“师父,你逗我玩呢?”
生死簿记载此世生灵的一生,但凡是生于此世之物,皆能在那生死簿上找到个明细。
这的确能查到穆晴的身世,而且能查得清清楚楚,毫无虚假之处。
可正常人谁会想这样的办法?
秦淮从容道:
“你又不想放弃,又不想直接问千机子,不就只能去寻第三条路吗?”
穆晴:“……”
你竟然是认真的吗?
好家伙,不愧是天下第一人。
在无路可走的时候,竟然去从阴间找路走。
穆晴问道:“我一个活人,如何去鬼界?师父你有认识的走阴人吗?给我介绍一下。”
秦淮道:“我不认识走阴人。”
穆晴:“……”
要不是秦淮是她恩师,她就要掀桌子打人了。
秦淮又说道:
“不过你不是认识沉鱼夜吗?”
穆晴:“……对哦。”
如何进鬼界这种事,还有谁能比鬼更了解呢?
沉鱼夜是一恶鬼,当年从鬼界逃出,自立门户建鬼市,逍遥法外,至今还在鬼界的通缉令上。他以前和鬼界斗智斗勇很多年,一定很熟悉鬼界。
区区走阴人,和沉鱼夜一比,算得上什么?
“多谢师父指导。”
穆晴对秦淮佩服得五体投地。
秦淮笑着道:
“阿晴,你应不急着走,陪师父饮完这壶酒吧。顺便,可说一说你修行时的感悟和问题……”
这是化神期修士的习惯。
修到秦淮这种离飞升只差临门一脚的境界的人,常常会与他人分享自己所得,也汲取他人所得来成就自己。
不过他也不会随便逮个人便谈心。
自云梦仙子飞升后,能与秦淮这般交谈,分享感悟的,便只有千机子了。
至于丰天澜……
他道不在飞升,也不像千机子这个卜修一样能为秦淮指点迷津,没什么好谈的。
穆晴有些不可置信,道:
“找我谈感悟?”
秦淮见她这副惊讶模样,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笑着道:
“是啊,阿晴长大了,变厉害了。”
※
山海仙阁。
穆晴离开之后。
丰天澜便在主峰盯着祁元白处理阁主公务,见祁元白认真谨慎,挑不出什么毛病后,便离开了主峰大殿。
他打算去藏书阁,看看藏书阁里添了什么新书,若是无益的就丢出去,从书单里删掉。
可走至半路,他便感觉到些不寻常的动静。
他抬起头,朝动静来源望去,发现是主峰侧后方的小云山。因百年前白晓晓坚持要学剑,丰天澜便命人在主峰附近修建了新的剑坪,在那里教他修习问心剑。
丰天澜停下前往藏书阁的脚步,转而往小云山飞去。
……
白晓晓手握一柄剑身修长的轻剑,行问心剑式,一剑挥出,山中苍翠松柏受撼,坚硬松针如秋叶飘洒,树身也纷纷倒下。
他觉得这一剑挥的不够漂亮。
树身上的切口不够平整,翻着像是被锯过一样的毛边,这意味着他的剑不够锋利。
白晓晓喘着粗气,正要再挥一剑。
但他才举起剑,便有修长两指在后方伸出,夹住了他的剑刃。这两指纤细,却有千钧之力,白晓晓的剑一被夹住,便挥不动了。
“师父?”
白晓晓从那只手腕处的蓝色袖子认出了来人的身份。
丰天澜放开了剑,冷声道:
“白晓晓,你若这样练剑,我便先叫人将这山上的云松拔了运至别处。”
他这是在指责——你太糟蹋树了。
白晓晓转过身,面对丰天澜,低头道:
“对不起,师父。”
丰天澜问道:
“行剑为何如此急迫粗暴,你遇见何事?”
他并非是心疼树,山海仙阁有的是钱,树要多少就有多少。
丰天澜在意的是小徒弟。
白晓晓的状态不对,丰天澜担心他出什么差错。
白晓晓道:
“师父,我……”
丰天澜挥袖,在剑坪上支了一张桌子,两个蒲团。他在其中一个蒲团上坐下,道:
“过来,慢慢说。”
白晓晓在另一个蒲团上坐下。
他思索了好一会儿,似乎是说不出口,又似乎是在琢磨着如何才能说明白。
“我很早之前,被恩人姐姐救了性命。那时候我虽不知她身份,却一直很憧憬她。我最初修行时,便想着,我总有一天,要成为像她一样厉害的人。”
“我以为我能行的。大家都说我资质很好,有这世间第二好的天赋。我觉得我能追上,能靠近我憧憬之人。”
白晓晓说着说着,便低下了头,说道:
“可我昨夜才知道,我的恩人姐姐,是修真界天赋第一的穆师姐。我发现我和她距离好远好远,如天堑一般,难以逾越。”
白晓晓问:
“师父,我心态不对了,是吗?”
丰天澜回答的干脆:
“是。”
白晓晓低着头,等着他说教。
丰天澜说道:
“晓晓,修行之事,不能比较。”
“就算忍不住去比,你也不能和穆晴比。你需明白,她的天赋不正常,而且她也不行寻常道,她这一身修为,是几经死劫,拿命换来的。”
在这修真界,相互比较,相互追赶,未必是一件坏事。
拿秦淮当目标,叫做有志气。
但要拿穆晴当目标,那就只能说是想不开。
丰天澜有时候都会觉得,还好自己比穆晴早生接近九百年,早早就到化神期了。不然他看到穆晴这个百岁化神巅峰,心态可能也要崩溃。
白晓晓说道:“是,我明白。”
丰天澜对小徒弟说道:
“晓晓,我与你身边之人,期盼着你走得高,行的远。但在那同时,我们也期望你能平平安安,道路顺遂。”
“修仙之人最不缺的便是时间,你可以行的慢一些。以你的资质,你和穆晴的终点是相同的,都是飞升,你没有必要急着追赶她。”
白晓晓点了点头,说道:
“我只是想靠近她一些。”
丰天澜没有批评他,反而是表示了赞同:
“有上进心是好事。”
白晓晓这才敢抬起头,他问道:
“但在那同时,也要量力而行,对吗?”
丰天澜眉眼间罕见地露出些许笑意,道:
“晓晓,你很聪慧,很多事自己都想得明白,你修行的路必然会走得很远。”
“……”
白晓晓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丰天澜。
天哪!师父竟然夸他了!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
穆晴离开山海秘境时,满脸都带着笑,还有些飘飘然。她觉得师父真是厉害,自己也很厉害,心里得意又高兴。
幸好摘星和元颖在仙阁里玩,没有跟着她一起来。不然瞧见她这副模样,摘星肯定要笑她“瞧你乐的,都化神期了还能乐成这副傻兮兮的模样”。
大约是因为太高兴,穆晴的老毛病又犯了。
她又想搞事情了。
她飞在东海上,往四周瞅了瞅。她记得没错的话,小师叔和二师兄都说过,她大师兄殊识舟也在这东海上的一处秘境里闭关来着?
穆晴想去看看他了。
顺便朝他嘚瑟一下,她已经化神期巅峰了,修为远远超过他了。
穆晴说做就做。